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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史论丛:唐朝与东南亚关系的见证

时间:2023-08-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3]在历代正史中,记载中国与东南亚诸国的关系时往往首叙林邑。唐朝从建立起便与林邑国建立起友好关系,林邑不断入贡方物。由于战乱,昔日一直入贡的林邑不再进献翡翠、明珠,杜诗描写与上述唐朝与林邑关系的史实是一致的。

唐史论丛:唐朝与东南亚关系的见证

石云涛

唐朝对海外贸易采取开放和鼓励政策。经过海路入华的外国商人可以在中国自由贸易,政府允许他们把商品自由运进口岸,可以往来各地市易或开铺经营。唐代广州、交州是中外通商的要地,海外贸易进入鼎盛时期。当时南海诸国与唐朝通好的约有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其中与东南亚地区关系最为密切的有林邑、真腊、丹丹、盘盘、堕和罗、赤土、骠国、室利佛逝、堕婆登、诃陵、婆利等,这些国家与广州、交州都有贸易往来。唐代海上交通和贸易的情况史书上有所记载,同时也反映在唐诗的描写中,唐诗中有所反映的是林邑、真腊和诃陵。

一、唐诗中的林邑

由于海上交通的发展,唐朝与东南亚许多国家和地区的商业、外交往来都更加频繁和密切起来。这些国家和地区在中西海上交通方面不仅是重要的对象国,而且是中介国。

在东南亚国家中,林邑国乃唐朝近邻。林邑故地在今越南中南部,秦时为象郡象林县地,西汉时为日南郡象林县地。《汉书·地理志》记载,西汉时日南郡下有五县,象林是其一[2]。汉末象林功曹之子区连自立为王,中国史籍最初称之为“象林邑”,简称“林邑”,意即“象林之邑”。8世纪下半叶,即唐朝至德年间以后改称环王国。9世纪后期,五代时又改称占城国,即占婆补罗(Champa Kingdom)。“补罗”梵语意为“城”,简译占婆、占波、瞻波。林邑位于中南半岛东南部,北起今越南河静省横山关,南至平顺省潘郎、潘里地区。王都为因陀罗补罗(今越南茶荞)。林邑是古代中国经海路西行与域外交通的首经之地,因此是海上丝绸之路要道。贾耽《入四夷之路》之“广州入海夷道”云:“广州东南海行,二百里至屯门山,乃帆风西行,二日至九州石。又南二日至象石。又西南三日行,至占不劳山,山在环王国东二百里海中。”[3]在历代正史中,记载中国与东南亚诸国的关系时往往首叙林邑。

唐朝从建立起便与林邑国建立起友好关系,林邑不断入贡方物。高祖武德六年(623)、武德八年(625),林邑王范梵志两次遣使与唐通好,高祖李渊举行盛宴招待其使,奏九部乐,赐其王绵彩等珍品。唐太宗时林邑三次遣使入贡,献驯犀、驯象、火珠、五色鹦鹉、白鹦鹉、镠锁、五色带朝霞布、通天犀、杂宝等。唐太宗去世,“诏于陵所刊石图(林邑王)头黎之形,列于玄阙之前”[4]。从高宗至玄宗时林邑国一直不断遣使入贡[5]安史之乱后唐朝盛世不再,德宗时林邑政局发生变化,改称环王国,林邑与唐朝的关系便不比过去密切,唐后期林邑入贡仅见贞元九年(793)十月一次,“环王国献犀牛,帝令见于太庙”[6]。宪宗元和年间环王国未向唐朝入贡,唐安南都护张舟曾对林邑用兵,执其伪驩州、爱州都统,斩三万级,虏王子59人,获战象、舠、铠等物[7]

文化交流角度看,唐朝从林邑得到的主要是土特产,而林邑从唐朝输入的是政治制度、宗教文化和艺术等。唐朝的典章制度不少传入林邑,林邑采用唐朝以诗文取士的科举制度,林邑佛教也从唐朝传入。林邑国使臣及所进贡的物产,为唐代诗人乐于吟咏。“白雉”“翡翠”“明珠”是林邑入贡物品,这些在唐诗中都有描写。中国古代文献中的越裳国在今越南境内,因此唐诗中往往以“越裳”代指林邑。西周时越裳国曾向周成王进贡白雉,成为西周政治清明的象征,诗人们喜用这一典故,用来歌颂唐朝。丁仙芝《越裳贡白雉》:“圣哲承休运,伊夔列上台。覃恩丹徼远,入贡素翚来。北阙欣初见,南枝顾未回。敛容残雪净,矫翼片云开。驯扰将无惧,翻飞幸不猜。甘从上林里,饮啄自徘徊。”[8]王若岩《试越裳贡白雉》:“素翟宛昭彰,遥遥自越裳。冰晴朝映日,玉羽夜含霜。岁月三年远,山川九泽长。来从碧海路,入见白云乡。作瑞兴周后,登歌美汉皇。朝天资孝理,惠化且无疆。”[9]李沛《海水不扬波》:“明朝崇大道,寰海免波扬。既合千年圣,能安百谷王。天心随泽广,水德共灵长。不挠鱼弥乐,无澜苇可航。化流沾率土,恩浸及殊方。岂只朝宗国,惟闻有越裳。”[10]以上几首皆为省试诗,字面上写周朝,实际上借周颂扬唐朝,这种颂扬以唐前期林邑国屡屡入贡为背景。李白《放后遇恩不沾》诗:“天作云与雷,霈然德泽开。东风日本至,白雉越裳来。”[11]高适《和贺兰判官望北海作》:“圣代务平典,輶轩推上才。迢遥溟海际,旷望沧波开。……风行越裳贡,水遏天吴灾。揽辔隼将击,忘机鸥复来。”[12]都是用“越裳”代指林邑。

安史之乱后,林邑停止了对唐朝的入贡,在唐诗中有所反映。杜甫《有感五首》其二:“幽蓟余蛇(一作封)豕,乾坤尚虎狼。诸侯春不贡,使者日相望。慎勿吞青海,无劳问越裳。大君先息战,归马华山阳。”[13]“无劳”句意谓不要再希望像林邑那样远方的属国“能勤远略”,助朝廷平定叛乱。杜甫《诸将五首》其四:“回首扶桑铜柱标,冥冥氛祲未(一作不)全销。越裳翡翠无消息,南海明珠久寂寥。”[14]东汉马援率兵至林邑平乱,战后立铜柱作为界碑,故后世亦用“铜柱”代指林邑之地。由于战乱,昔日一直入贡的林邑不再进献翡翠、明珠,杜诗描写与上述唐朝与林邑关系的史实是一致的。杜甫《江阁对雨有怀行营裴二端公》诗:“南纪风涛壮,阴晴屡不分。野流行地日,江入度山云。层阁凭雷殷,长空水面文。雨来铜柱北,应洗伏波军。”[15]德宗时林邑又有入贡之事,韩愈《越裳操》应当歌咏其事:“自周之先,其艰其勤,以有疆宇,私我后人。我祖在上,四方在下,厥临孔威,敢戏以侮。孰荒于门,孰治于田,四海既均,越裳是臣。”[16]借周事歌颂唐朝。

按照古代越南传说,越人始祖为雄王,因此林邑又有雄王国之称。雄王的传说出自越南古籍《岭南摭怪》“鸿庞氏传”条记载,炎帝神农氏后裔貉龙君与妪姬生百子:“龙君曰:‘我是龙种,水族之长,尔是仙种,虽阴阳之气合而有子,然水火相克,种类不同,难以久居。今相分别,吾将五十男归水府,分治各处;五十男从汝居土上,分国而治,登山入水,有事相闻,无得相废。’每男听从,然后辞去。妪姬与五十男居峰州,自相推服,尊其雄长者为主,号曰雄王,国号文郎国。”[17]这是雄王被越南人尊为祖先的文字记载,因此唐诗中的雄王国即林邑国。韩翃《别李明府》:“宠光五世腰青组,出入珠宫引箫鼓。醉舞雄王玳瑁床,娇嘶骏马珊瑚柱。胡儿夹鼓越婢随,行捧玉盘尝荔枝。罗山道士请人送,林邑使臣调象骑。爱君一身游上国,阙下名公如旧识。万里初怀印绶归,湘江过尽岭花飞。五侯焦石烹江笋,千户沉香染客衣。别后想君难可见,苍梧云里空山县。汉苑芳菲入夏阑,待君障日蒲葵扇。”[18]唐代称县令为明府,诗人笔下的李明府当是林邑人,而且出身贵族,他来到“上国”,被任命为今湖南某地县令后赴任,诗人韩翃写此诗送行。诗中所写皆为林邑国物产,如“雄王玳瑁床”“珊瑚柱”“胡儿夹鼓”“越婢”“林邑使臣”“调象”等。

林邑国曾向唐朝进献鹦鹉,唐太宗命李百药作《鹦鹉赋》,李百药借此大颂唐朝和太宗的盛德。先写鹦鹉之远从林邑进贡而来:“嘉灵禽之擢秀,资品物以呈祥。含金精于兑域,体耀质于炎方。候风海而作贡,备黼黻以成章。绣领绮翼,红衿翠裳。饰以朱紫,间以玄黄。碧鸡仰而寝色,金鹅对以韬光。亘万里之重阻,随四夷而来王。既逾岭以自致,亦凌江而远翔。开神情之聪辨,发枢机而柳(当作抑)扬。”接着赞美此鸟:

粤惟上圣,先天成命,在万物而毕睹,举四海而咸镜。仁沾草木,信暨翔泳。咨此鸟之来仪,亦摄生而遂性。辨方物于图象,具灵表于言咏。酬对清敏,发吐祥正。实靡靡而可悦,虽喋喋而无竞。徘徊阿阁,容与堂皇。背风云之遐路,承日月之休光。听箫韶之逸响,味椒掖之余芳。更无叹于罗罻,终怀恩于稻粱。齐鹏鹌于一指,属鹓雏而两忘。翠融孔质,鸿骞鹗峙。应舞节以鸾回,慕知来而鹊起。先假道于朱咮,方徐行于绀趾。配六象以表德,参四灵而效祉。庭开雾夕,景净霞空。作(一作乍)褰珠网,始出金笼。游万年于木末,玩四照于花丛。窥仙盘而饮露,登井干以承风。怀故乡之远思,恋羁雌之旧侣。望天衢以寄声,托归飞而延伫。不假物以自卫,必任真于出处。以薄伎而见知,亦无忧于鼎俎。不违道以饰智,故忘情于所语。岂止往来丹陛,周旋玉除,悦芝英之藿靡,爱萱荚之扶疏。将以整六翮而遐逝,望一举而冲虚。希九成之兆吉,觊七日以传书。时光华而始旦,岁蹉跎而遽晚。彼候雁与宾鸿,违风霜而未返。嗟衔芦以避缴,恨日暮而途远。羡嘤嘤之好音,独迁乔于上苑。仰上林之爽垲,袭昆阆之重规。实神秘之栖息,萃群飞之羽仪。翔灵囿,游天池,翳丛薄,泛涟漪。况能言之擅美,冠同类以称奇。奉皇恩之亭育,将谢生而莫施。惟一人之有庆,愿千载其若斯。[19]

这是一篇咏物小赋,也是一篇唐王朝的颂歌。赋是介于诗与散文之间的文体,咏物抒情小赋更接近诗。李百药的这篇作品便是一篇诗情浓郁的赋,在赞美鹦鹉的同时,歌颂了皇上仁德泽被万物,借鹦鹉的命运赞叹君子之风和乘机遇时,表达了个人的志趣和感恩戴德之情。林邑曾向唐朝进贡白鹦鹉,盛唐诗人王维《白鹦鹉赋》说它“名依西域,族本南海”[20],应当是歌咏林邑之贡物。唐代诗人还借来自域外的鹦鹉表达身世之感。胡皓《同蔡孚起居咏鹦鹉》诗:“鹦鹉殊姿致,鸾皇得比肩。常寻金殿里,每话玉阶前。贾谊才方达,扬雄老未迁。能言既有地,何惜为闻天。”[21]此诗借咏宫中鹦鹉,表达希望蔡孚能在皇上面前替自己美言的愿望。李义府《咏鹦鹉》则表达了与鹦鹉同病相怜之意:“牵弋辞重海,触网去层峦。戢翼雕笼际,延思彩霞端。慕侣朝声切,离群夜影寒。能言殊可贵,相助忆长安。”[22]白居易《红鹦鹉》:“安南远进红鹦鹉,色似桃花语似人。文章辩慧皆如此,笼槛何年出得身。”[23]这首诗题注云“商山路逢”,是他于商山道上路逢安南都护府赴京上贡红鹦鹉,写下这首讽喻诗。林邑国的方物有时是通过安南都护府进贡的,安南都护府送到京城里的红鹦鹉可能来自林邑的入贡。

林邑入贡驯象、犀牛等都出现在唐诗的描写中。封演《封氏闻见记》云:“异方禽兽,象出南越,驼出北胡,今皆育于中国;然不如本土之宜也。”[24]此南越指林邑。林邑入贡的驯象、驯犀在宫廷里的表演进入诗人的吟咏。常衮《奉和圣制麟德殿燕百僚应制》诗:“云辟御筵张,山呼圣寿长。玉阑丰瑞草,金陛立神羊。台鼎资庖膳,天星奉酒浆。蛮夷陪作位,犀象舞成行。”[25]储光羲《述韦昭应画犀牛》诗:“遐方献文犀,万里随南金。大邦柔远人,以之居山林。”[26]韩翃《别李明府》诗:“胡儿夹鼓越婢随,行捧玉盘尝荔枝。罗山道士请人送,林邑使臣调象骑。”[27]元稹《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驯犀》诗云:“建中之初放驯象,远归林邑近交广。兽返深山鸟构巢,鹰雕鹞鹘无羁鞅。贞元之岁贡驯犀,上林置圈官司养。玉盆金栈非不珍,虎啖狴牢鱼食网。渡江之橘逾汶貉,反时易性安能长。……尧民不自知有尧,但见安闲聊击壤。前观驯象后驯犀,理国其如指诸掌。”[28]从诗题可知,李绅先有以《驯犀》为题的诗,元稹和之,李绅诗不传。白居易有同题诗,当亦和李绅之作:

驯犀驯犀通天犀,躯貌骇人角骇鸡。海蛮闻有明天子,驱犀乘传来万里。一朝得谒大明宫,欢呼拜舞自论功。五年驯养始堪献,六译语言方得通。上嘉人兽俱来远,蛮馆四方犀入苑。秣以瑶刍锁以金,故乡迢递君门深。海鸟不知钟鼓乐,池鱼空结江湖心。驯犀生处南方热,秋无白露冬无雪。一入上林三四年,又逢今岁苦寒月。饮冰卧霰苦蜷跼,角骨冻伤鳞甲蹜。驯犀死,蛮儿啼,向阙再拜颜色低。奏乞生归本国去,恐身冻死似驯犀。君不见,建中初,驯象生还放林邑。君不见,贞元末,驯犀冻死蛮儿泣。所嗟建中异贞元,象生犀死何足言。[29]

此诗小序云:“感为政之难终也。”李绅和元白诗中提到林邑进献驯犀之事,在德宗建中及贞元时期。德宗施政方面的变化,在对待林邑入贡的驯犀的态度上表现出来,君王不能善始善终,受到诗人的责难。

从唐诗中的描写可知,林邑还向唐朝入贡珊瑚树珍珠。张谓《杜侍御送贡物戏赠》诗:“铜柱朱崖道路难,伏波横海旧登坛。越人自贡珊瑚树,汉使何劳獬豸冠。疲马山中愁日晚,孤舟江上畏春寒。由来此货称难得,多恐君王不忍看。”[30]林邑国向唐朝献火珠,唐人称奇:“大如鸡卵,圆白皎洁,光照数尺,状如水精,正午向日,以艾承之,即火燃。”[31]火珠是一种能聚光引火的珠,在传说和神话中是一种通灵宝物,是一种象征祥光普照大地、永不熄灭的吉祥物;在中国古代宫殿、塔廊建筑正脊上常用作装饰;有两焰、四焰、八焰等不同形式,在龙的形象面前又是雷和闪电的象征。从唐诗可知,火珠被唐人视为国宝武则天时建天枢,以火珠为饰,诗人歌咏其事。刘肃《大唐新语》记载:

李峤,少负才华,代传儒学……长寿三年,则天征天下铜五十万余斤,铁三百三十余万,钱二万七千贯,于定鼎门内铸八棱铜柱,高九十尺,径一丈二尺,题曰“大周万国述德天枢”,纪革命之功,贬皇家之德。天枢下置铁山,铜龙负载,狮子、麒麟围绕。上有云盖,盖上施盘龙以托火珠,珠高一丈,围三丈,金彩荧煌,光侔日月。武三思为其文,朝士献诗者不可胜纪。唯峤诗冠绝当时,其诗曰:“辙迹光西崦,勋名纪北燕。何如万国会,讽德九门前。灼灼临黄道,迢迢入紫烟。仙盘正下露,高柱欲承天。山类丛云起,珠疑大火悬。声流尘作劫,业固海成田。圣泽倾尧酒,熏风入舜弦。欣逢下生日,还偶上皇年。”后宪司发峤附会韦庶人,左授滁州别驾而终。开元初,诏毁天枢,发卒销烁,弥月不尽。洛阳尉李休烈赋诗以咏之曰:“天门街里倒天枢,火急先须御火珠。计合一条丝线挽,何劳两县索人夫。”先有讹言云:“一条线挽天枢。”言其不经久也,故休烈之诗及之,士庶莫不讽咏。[32]

明堂的建与毁都有诗人歌咏其事,他们的诗都写到火珠,可见火珠给当时人们的印象多么深刻。武则天时建明堂用火珠为饰,科举考试也曾以此为题试诗。崔曙《奉试明堂火珠》:“正位开重屋,凌空(一作中天)出火珠。夜来双月满,曙后一星孤。天净光难灭,云生望欲无。遥知太平代(一作还知圣明代),国宝在名都。”[33]安南向朝廷进贡珍珠,唐诗中也有反映,皮日休《正乐府十篇·贱贡士》诗云:“南越贡珠玑,西蜀进罗绮。到京未晨旦,一一见天子。如何贤与俊,为贡贱如此。所知不可求,敢望前席事。”[34]该诗批判统治者重珠玑罗绮而轻视人才,故才志之士不得其位,未展其用。

产于林邑、扶南等地的苏方木被贩贸到中国。苏方又叫苏枋木、苏枋、苏芳木、苏木、红紫、赤木,分布于热带亚洲沿海国家和地区。顾况《上古之什补亡训传十三章·苏方一章》云:“苏方之赤,在胡之舶,其利乃博。我土旷兮,我居阗兮,我衣不白兮。朱紫烂兮,传瑞晔兮。相唐虞之维百兮。”[35]此诗题注云:“苏方,讽商胡舶舟运苏方,岁发扶南、林邑,至齐国立尽。”可知苏方木曾是商胡经海上丝路从林邑、扶南贩运到中国的商货之一,而且直到山东半岛。诗人以苏方木树皮的粗糙嘲笑人的丑陋,崔涯《嘲妓》其一:“虽得苏方木,犹贪玳瑁皮。怀胎十个月,生下昆仑儿。”[36]苏方木有各种用途,根可以提取红色染料,与靛蓝、槐花等其他植物染料搭配使用时,可变为黄、红、紫、褐、绿、枣红、深红、肉红等颜色,故顾况诗说可以染衣。唐代苏鄂《苏氏演义》记载苏枋木的用途:“苏枋木,出扶南、林邑外国,取细破,煮之以染色。”[37]苏方木还有医药用价值,从其心材可提取巴西木素和挥发油,具有杀菌、消肿、止痛功用。《本草纲目》中称苏方木少用则和血,多用则破血,性平、味甘、咸。苏方木能使心血管收缩增强,对中枢神经有催眠和麻醉作用。唐人已经了解苏方木的药用价值。唐代药学家苏敬《唐本草》说它“自南海、昆仑来,而交州、爱州亦有之。树似庵罗,叶若榆叶而无涩,抽条长丈许,花黄,子青熟黑。其木,人用染绛色”,说它主治“破血。产后血胀闷欲死者,水煮五两,取浓汁服”。陈藏器《本草拾遗》说它主治“霍乱呕逆,及人常呕吐,用水煎服”[38]。可见顾况诗说商胡将苏方木运入中国,获利甚丰,而中国人只是用以染衣,看法并不全面。日本人真人元开《唐大和上东征传》记载,鉴真等因风漂至海南,至万安州(今海南省万宁县、陵水县),受到大首领冯若芳邀请供养。冯若芳从事海盗活动,每年劫掠波斯舶二三艘,“取物为己货”,获大量苏方木,“其宅后,苏芳木露积如山”[39]。说明苏方木是唐代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自域外输入之重要商货,数量巨大。

唐诗中的“林邑”有时是泛称,成为文学意象,泛指南方沿海之荒远地区。鲍防《杂感》诗云:“汉家海内承平久,万国戎王皆稽首。天马常衔苜蓿花,胡人岁献葡萄酒。五月荔枝初破颜,朝离象郡夕函关。雁飞不到桂阳岭,马走先过林邑山。”[40]欧阳詹《元日陪早朝》诗云:“斗柄东回岁又新,邃旒南面挹来宾。和光仿佛楼台晓,休气氛氲天地春。仪籥不唯丹穴鸟,称觞半是越裳人。江皋腐草今何幸,亦与恒星拱北辰。”[41]柳宗元《得卢衡州书因以诗寄》诗:“临蒸且莫叹炎方,为报秋来雁几行。林邑东回山似戟,牂牁南下水如汤。蒹葭淅沥含秋雾,橘柚玲珑透夕阳。非是白苹洲畔客,还将远意问潇湘。”[42]柳宗元《柳州寄京中亲故》:“林邑山连瘴海秋,牂牁水向郡前流。劳君远问龙城地,正北三千到锦州。”[43]这些诗中提到的林邑,都是泛称,非实指,极言其荒远。

二、唐诗中的诃陵

从林邑往南有诃陵国,或称诃陵洲、社婆、阇婆,其国南北朝时已通中国。《旧唐书·南蛮传》记载:“诃陵国,在南方海中洲上居,东与婆利、西与堕婆登、北与真腊接,南临大海。”[44]从其方位判断,其地大约在今印度尼西亚爪哇或马来半岛南部之地。其国“竖木为城,作大屋重阁,以棕榈皮覆之。王坐其中,悉用象牙为床。食不用匙箸,以手而撮。亦有文字,颇识星历。俗以椰树花为酒,其树生花,长三尺余,大如人膊,割之取汁以成酒,味甘,饮之亦醉”[45]。 “出瑇瑁、黄白金、犀、象,国最富。有穴自涌盐。以柳花、椰子为酒,饮之辄醉,宿昔坏。有文字,知星历。食无匕筯。……王居阇婆城。其祖吉延东迁于婆露伽斯城,旁小国二十八,莫不臣服。”[46]诃陵与唐朝有友好往来。

从贞观年间起至唐末,诃陵国多次遣使来朝入贡方物,《旧唐书·南蛮传》记载:“贞观十四年,遣使来朝。大历三年、四年皆遣使朝贡。元和十年,遣使献僧祗僮五人、鹦鹉、频伽鸟并异种名宝。以其使李诃内为果毅,诃内请回授其弟,诏褒而从之。十三年,遣使进僧祗女二人、鹦鹉、玳瑁及生犀等。”[47]关于诃陵与唐朝的交往,《新唐书·南蛮传》的记载与《旧唐书》互有详略和异同。据其记载,贞观十四年诃陵与堕婆登、堕和罗三国使节一起来朝,受到太宗热情接待,使臣从唐朝求得良马回国。唐高宗时其国人立女王称“悉莫”,威令严肃,道不拾遗,大食国不敢侵犯。大历年间诃陵三次遣使入唐,“元和八年,献僧祗奴四、五色鹦鹉、频伽鸟等。宪宗拜(李诃)内四门府左果毅,使者让其弟,帝嘉美,并官之。讫大和,再朝贡。咸通中,遣使献女乐”[48]。诃陵是中国人经海路西去的中介国,赴印度取经的唐朝僧人有经此地者。义净《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记载道琳法师:“欲寻流讨源,远游西国。乃杖锡遐逝,鼓舶南溟,越铜柱而届郎迦,历诃陵而经裸国。”[49]

唐诗中写到诃陵,那是商人行经之地。白居易《送客春游岭南二十韵》诗云:

已讶游何远,仍嗟别太频!离容君蹙促,赠语我殷勤。迢递天南面,

苍茫海北漘。诃陵国分界,交趾郡为邻。蓊郁三光晦,温暾四气匀。

阴晴变寒暑,昏晓错星辰。瘴地难为老,蛮陬不易驯。土民稀白首,

洞主尽黄巾。战舰犹惊浪,戎车未息尘。红旗围卉服,紫绶裹文身。

面苦桄榔裛,浆酸橄榄新。牙樯迎海舶,铜鼓赛江神。不冻贪泉暖,

无霜毒草春。云烟蟒蛇气,刀剑鳄鱼鳞。路足羁栖客,官多谪逐臣。

天黄生飓母,雨黑长枫人。回使先传语,征轩早返轮。须防杯里蛊,

莫爱橐中珍。北与南殊俗,身将货孰亲。尝闻君子诫,忧道不忧贫。[50]

诗人笔下的“客”是从事南海贸易的商贾,他可能渡海经商到达诃陵,所以白居易言其行程云“诃陵国分界”,并告诫他沿海之地不太平,劝他早日返回,要珍重生命,不要贪图财货。诃陵是岛国,故其产品具海洋特色,最引起诗人兴趣的是用鱼骨壳制成的酒具。皮日休《五贶诗·诃陵樽》诗:“一片鲎鱼壳,其中生翠波。买须能(一作饶)紫贝,用合对红螺。尽泻判狂药,禁敲任浩歌。明朝与君后,争那玉山何。”[51]陆龟蒙《奉和袭美赠魏处士五贶诗·诃陵尊》:“鱼骼匠成尊,犹残海浪痕。外堪欺玳瑁,中可酌昆仑(酒名)。水绕苔矶曲,山当草阁门。此中醒复醉,何必问乾坤。”[52]都是赞美这种酒具的珍贵。从这些诗中可知,唐人对于这个远方的国家是有所了解的,其名产诃陵樽深受人们喜爱。

诃陵向唐朝入贡僧祗童、僧祗女,即昆仑儿,侏儒小黑人。阿拉伯、波斯商人到中国进行贸易活动,从事奴隶贸易,他们把非洲、东南亚的黑人侏儒贩运到唐朝,诃陵国使臣还向唐朝进贡这样的黑人侏儒,成为达官贵人家庭奴仆,他们被称为“昆仑奴”或“昆仑儿”。唐诗中写到的昆仑儿,有的应来自诃陵。《旧唐书·南蛮传》云:“自林邑以南,皆卷发黑身,通号为‘昆仑’。”[53]这些肤色漆黑、言语特殊的昆仑奴引起汉地人的好奇,有的诗人赋诗咏叹。张籍《昆仑儿》诗:“昆仑家住海中洲,蛮客将来汉地游。言语解教秦吉了,波涛初过郁林州。金环欲落曾穿耳,螺髻长卷不裹头。自爱肌肤黑如漆,行时半脱木绵裘。”[54]这里的“昆仑儿”即指随海舶到来的南洋诸岛的居民。这种体貌奇异的昆仑儿还引起画家的好奇,成为唐代人物画的题材。顾况看到一位杜姓画家画的昆仑儿,便激发了灵感,写了一首咏画诗《杜秀才画立走水牛歌》:“昆仑儿,骑白象,时时锁著师子项。奚奴跨马不搭鞍,立走水牛惊汉官。江村小儿好夸骋,脚踏牛头上牛领。浅草平田攃过时,大虫著钝几落井。杜生知我恋沧洲,画作一障张床头。八十老婆拍手笑,妒他织女嫁牵牛。”[55]在中国人看来,昆仑儿属于丑陋一类,诗人用“昆仑儿”做比,嘲笑相貌丑陋者或夸张某人的丑相,如上引崔涯《嘲妓》,又如崔涯《嘲李端端》:“黄昏不语不知行,鼻似烟窗耳似铛。独把象牙梳插鬓,昆仑山上月初明。”[56]诃陵向唐朝的贡物中还有鹦鹉、玳瑁及生犀等,唐诗中写到这些东西的作品很多,有的也应与诃陵贡物有关。

三、唐诗中的“扶南”

真腊在今柬埔寨立国,即古之扶南,中国文献称之为“吉蔑”“真腊”“文单”“婆镂”等。扶南是存在于古代中南半岛上的一个古老王国,存在时间从公元1世纪到7世纪末。在所有曾经出现在东南亚古代历史的王国中,扶南国是较为广大的,其辖境大致相当于当今柬埔寨全部以及老挝南部、越南南部和泰国东南部。扶南在古代海上丝绸之路上地位重要,“为唐以前东西往来之要冲”[57]。从中国南海出发经林邑便至真腊,真腊跟扶南一样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要道。

(一)唐朝与扶南、真腊的关系

柬埔寨民族起源和扶南国的发展,史学界颇多争议。柬埔寨的发展历史与中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柬埔寨民族起源于吉蔑族,即中国古代云南境内的昆明族,昆明族南下至今柬埔寨,建立扶南国和真腊国。真腊原是扶南国北方藩属,国王刹利氏崛起于今湄公河中下游,公元6世纪后期以武力推翻扶南王朝,建立起以吉蔑族为核心的高棉王国,即“真腊国”。关于扶南国及其与唐朝的关系,《新唐书·南蛮传》记载:“扶南,在日南之南七千里,地卑洼,与环王同俗,有城郭宫室。王姓古龙,居重观,栅城,楉叶以覆屋。王出乘象。其人黑身、鬈发,倮行,俗不为寇盗。田一岁种,三岁获。国出刚金,状类紫石英,生水底石上,人没水取之,可以刻玉,扣以羖角,乃泮。人喜斗鸡及猪。以金、珠、香为税。治特牧城,俄为真腊所并,益南徙那弗那城。武德、贞观时再入朝,又献白头人二。”“白头者,直扶南西,人皆素首,肤理如脂,居山穴,四面峭绝,人莫得至,与参半国接”[58]。可知扶南国被真腊征服后,南迁余部仍向唐朝入贡,此后扶南国事失载。

真腊国,《新唐书·南蛮传》记载:“一曰吉蔑,本扶南属国,去京师二万七百里。东距车渠,西属骠,南濒海,北与道明接,东北抵驩州。其王刹利伊金那,贞观初并扶南有其地。”“有战象五千,良者饲以肉”。真腊国建立不久,便于隋大业十三年(617)遣使来中国。唐朝建立,真腊就与唐朝通好,“自武德至圣历,凡四来朝”。唐高祖武德二年(619)真腊遣使入唐。贞观二年(628)又与林邑使者一道前来朝贡,唐太宗回赐丰厚。此后真腊使者屡次携带贵重礼物来访。高宗永徽年间(650~655),真腊入贡白象达32头,这些白象都经过训练,能跪拜舞蹈,每逢节日,就在宫苑中表演。唐中宗神龙后真腊国分裂为二,形成“水真腊”和“陆真腊”,“神龙后分为二半:北多山阜,号‘陆真腊’半;南际海,饶陂泽,号‘水真腊’半。水真腊,地八百里,王居婆罗提拔城。陆真腊或曰文单,曰婆镂,地七百里,王号‘笡屈’”[59]。前者在今柬埔寨,后者在今老挝。一般认为文单国(陆真腊)都城所在,即今老挝首都万象。

“陆真腊”(文单国)与唐朝交往频繁。“开元、天宝时,王子率其属二十六来朝,拜果毅都尉。大历中,副主婆弥及妻来朝,献驯象十一。擢婆弥试殿中监,赐名宾汉。”“宾汉”之名意谓“中国上宾”。据《册府元龟》卷九七四、卷九七五、卷九六五《外臣部》、卷四二《帝王部》记载,其国多次遣使入朝。“景龙五年六月丙子,文单国、真腊国朝贡使还蕃,并降玺书及帛五百匹,赐国王。文单、真腊皆南方小国也,尝奉正朔,职贡不绝,帝嘉之,故有是宠”[60];天宝十二载“九月辛亥,文单国王子率其属二十六人来朝,并授其属果毅都尉,赐紫金鱼袋,随何履光于云南征讨,事讫听还蕃”[61];“大历六年十一月,文单国王来朝,诏曰:‘……文单国副王婆弥,慕我中朝之化,方通南极之风,义在抚柔,礼当加等,可开府仪同三司、试殿中监”[62]

(二)唐诗中的“扶南”(真腊)文化

唐诗中最早提到“真腊”,见于沈佺期五言长诗《答魑魅代书寄家人》,其中写自己贬谪远方:“涨海缘真腊,崇山压古棠。雕题飞栋宇,儋耳间衣裳。”[63]形容自己贬谪之地之荒远,大海与真腊相连。但在唐诗中使用“真腊”称呼其国仅见此例,诗人们更多用其旧称“扶南”,这跟唐诗中咏及地名喜用古称的惯例有关。从真腊传来的物品,甘蔗给唐人留下深刻印象。李颀《送刘四赴夏县》诗写刘四诗名远播,被召入麒麟阁任职:“新诗数岁即文雄,上书昔召蓬莱宫。明主拜官麒麟阁,光车骏马看玉童。高人往来庐山远,隐士往来张长公。扶南甘蔗甜如蜜,杂以荔枝龙州橘。”[64]刘氏在朝廷任官生活中,特意提到扶南甘蔗,朝廷里享受到的扶南甘蔗应当来自真腊人的贡物。

真腊给唐朝的贡物有名的是驯象。“大历中,副王婆弥及妻来朝,献驯象十一;擢婆弥试殿中监,赐名宾汉。是时,德宗初即位,珍禽奇兽悉纵之,蛮夷所献驯象畜苑中,元会充廷者凡三十二,悉放荆山之阳。”[65]“德宗以大历十四年五月即位,以文单国累献驯象凡四十有二,皆豢于禁中,有善舞者以备元会庭实。至是悉令放于荆山之阳。”[66]德宗放驯象被视为善政而为人称颂,进士科考试甚至以此为试题令举子作赋。唐苏鹗《杜阳杂编》记载唐德宗:“上每临朝,多令征四方丘园才能学术直言极谏之士,由是提笔贡艺者满于阙下。上亲自考试,用绝请托之门。是时文学相高,公道大振,得路者咸以推贤进善为意。上试制科于宣政殿,或有词理乖谬者,即浓笔抹之至尾;如辄称旨者,必翘足朗吟。翌日,则遍示宰臣学士曰:‘此皆朕门生也。’是以公卿大臣已下,无不服上藻鉴。宏词独孤绶所司试《放驯象赋》,及进其本,上自览考之,称叹者久,因吟其句曰:‘化之式孚,则必受乎来献;物或违性,斯用感于至仁。’上以绶为知去就,故特书第三等。先是代宗朝文单国累进驯象三十有二。上即位,悉令放之于荆山之南,而绶不辱其受献,不伤放弃,故赏其知去就焉。”[67]真腊国献驯象,德宗放之,此事也见于诗人的吟咏。元稹《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驯犀》诗云:“建中之初放驯象,远归林邑近交广。兽返深山鸟构巢,鹰雕鹞鹘无羁鞅。”[68]这里说的就是代宗时真腊国所献驯象。《旧唐书·德宗纪》史臣称赞德宗:“出永巷之嫔嫱,放文单之驯象。”[69]真腊国入贡的白象成为唐人绘画的素材,诗人的咏画诗提到白象。顾况《杜秀才画立走水牛歌》:“昆仑儿,骑白象,时时锁著师子项。奚奴跨马不搭鞍,立走水牛惊汉官。江村小儿好夸骋,脚踏牛头上牛领。”[70]

扶南乐舞在隋初即已传入中国,《隋书·音乐志》记载隋文帝开皇年间“七部乐”之后云:“又杂有疏勒、扶南、康国、百济、突厥、新罗、倭国等伎。”[71]扶南乐在唐代乐舞中有较高的地位,唐初“扶南乐”被纳入九部乐之列。杜佑《通典·乐》记载:“宴乐,武德初,未暇改作,每宴享,因隋旧制,奏九部乐,一宴乐,二清商,三西凉,四扶南,五高丽,六龟兹,七安国,八疏勒,九康国。”[72]“扶南乐,舞二人,朝霞衣,朝霞行缠,赤皮鞋。隋代全用《天竺乐》,今其存者有羯鼓、都昙鼓、毛员鼓、箫、横笛、筚篥、铜钹、贝”[73]。唐太宗时把隋代《九部伎》改为《十部乐》,其中仍有“扶南乐”。盛唐诗人王维曾为《扶南乐》谱写歌词,有《扶南曲歌词》五首[74]。在唐宫廷中有扶南的乐师,他们将曲艺传授给宫廷女艺人,在节庆宴会上献演。扶南国富于民族特色的乐舞,丰富了中国古典乐舞的内容。

唐朝与真腊之间的贸易十分频繁,真腊商船经常出现在中国海港,其贸易地区主要在广州和交州。唐朝的巨型帆船不断开往真腊,运销大批中国货物,如金银、缣帛、漆器、瓷器、水银、纸札、硫磺、焰硝、檀香、白芷、麝香、麻布、雨伞、铁锅、铜盘、水珠、桐油、簸箕、木梳、针、席等,特别是泉州的青瓷器和明州的草席,颇受真腊人欢迎。真腊国紫檀木传入中国。唐苏鄂《苏氏演义》记载:“紫檀木,出扶南,而色紫,亦谓之紫旃。”[75]真腊国苏方木通过商贸活动输入中国,据上引顾况《上古之什补亡训传十三章·苏方一章》序,当时经海路运至山东的苏方木“岁发扶南、林邑”,这里的扶南即真腊。苏方木至迟在西晋时即移植中国南方,晋嵇含《南方草木状》卷中云:“苏方,树类槐,黄花黑子,出九真。南人以染绛,渍以大庾之水则色愈深。”[76]李时珍《本草纲目》说苏方木“暹罗国人贱用如薪”[77]。暹罗在古扶南国境内,那里盛产苏方木,也是输入唐朝的苏方木的主要来源地。

如上所述,当时与唐朝通好的东南亚国家多达十多个,但在唐诗中有所反映的是上述诸国。地处今缅甸的骠国也与唐朝有友好交往,但骠国入唐不经海路,故另文探讨。由此可见,作为史料,唐诗有很大的局限性。诗人不是历史学家,他们并不承担必然记载历史的责任和任务,他们关注的是个人的兴趣,是否写诗要看周围的事物能否引起他们的诗情和灵感。唐代诗人关注社会现实,国内重大的历史事件及其引起的唐与周边国家民族关系的变迁,受到他们注意;新奇的域外事物容易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容易激发其作诗的兴趣。但他们写到的人、事和物还是为我们认识唐代社会提供了新鲜的材料,有的可以弥补史料之不足。因此,通过诗史互证,本文中有关唐朝与东南亚各国关系的诗篇对我们认知历史具有重要意义。中外关系的发展和中外文化交流为唐诗写作提供了许多新鲜素材,中外文化交流对唐诗繁荣发展的推动和促进作用,从本文的探讨中也可窥见一斑。

(作者单位: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

【注释】

[1]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唐诗见证的丝绸之路变迁”(编号:17FZS001)阶段性成果。

[2](东汉)班固:《汉书》卷二八下《地理志下》,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630页。

[3](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四三下《地理志下》,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153页。

[4](后晋)刘昫:《旧唐书》卷一九七《南蛮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270页;《新唐书》卷二二二下《南蛮传》,第6298页。

[5]《新唐书》卷二二二下《南蛮传》云林邑国“永徽至天宝,凡三入献”,不确。据《册府元龟》卷九七〇《外臣部·朝贡》记载,高宗永徽四年四月、永徽五年五月、显庆二年二月、显庆二年六月,则天垂拱二年三月、天授二年十月、证圣元年正月、证圣元年四月、圣历二年六月、长安元年十二月、长安三年十月,中宗神龙二年七月、神龙三年八月、景龙三年十一月,玄宗开元二年六月、开元十九年十月、开元二十二年六月、开元二十三年八月九月、天宝七载六月、天宝八载九月、天宝九载三月(北邑当为林邑之误),皆有林邑入唐朝贡的记录。据《旧唐书·南蛮传》,林邑在高祖时入贡两次,唐太宗时入贡三次,安史之乱后唐德宗贞元九年入贡一次,合计终唐至少28次。通常所谓“终唐之世,林邑使臣来唐达十五次之多”(见史仲文、胡晓林主编:《世界全史》百卷本,北京:中国国际出版社,1996年),不确;王仲荦:《唐朝与南海各国的经济文化交流》统计为26次(见《唐史论丛》第2辑,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78~298页),李斌城主编《唐代文化》(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第1772页)从之,亦不确。

[6](宋)王钦若:《册府元龟》卷九七〇《外臣部·朝贡》,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60年,第11416页。

[7]《新唐书》卷二二二下《南蛮传》,第6298页。

[8](清)彭定求:《全唐诗》卷一一四,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1157页。

[9]《全唐诗》卷七八二,第8838页。

[10]《全唐诗》卷七八〇,第8820页。

[11](唐)李白著,瞿蜕园、朱金城校注:《李白集校注》卷二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1461页。

[12](唐)高适著,孙钦善校注:《高适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2192、2193页。

[13](唐)杜甫著,(清)仇兆鳌注:《杜诗详注》卷一一,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972页。

[14]《杜诗详注》卷一六,第1368页。

[15]《杜诗详注》卷二三,第2078页。(www.xing528.com)

[16](唐)韩愈著,钱仲联集释:《韩昌黎诗系年集释》卷一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155页。

[17][越南]佚名:《岭南摭怪》卷一,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0页。

[18]《全唐诗》卷二四三,第731页。

[19](宋)李昉:《文苑英华》卷一三五,北京:中华书局,1966年,第620页。

[20](宋)李昉:《文苑英华》卷一三五,北京:中华书局,1966年,第620页。

[21]《全唐诗》卷一〇八,第1123页。

[22]《全唐诗》卷三五,第469页。

[23](唐)白居易:《白居易集》卷一五,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313页。

[24](唐)封演撰,赵贞信校注:《封氏闻见记校注》卷七,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第60页。

[25]《全唐诗》卷二五四,第2858页。

[26]《全唐诗》卷一三六,第1373页。

[27]《全唐诗》卷二四三,第731页。

[28](唐)元稹:《元稹集》卷二四,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283页。

[29]《白居易集》卷三,第69页。

[30]《全唐诗》卷一九七,第2020页。

[31]《旧唐书》卷一九七《南蛮传》,第5270页。

[32](唐)刘肃:《大唐新语》卷八,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126页。

[33]《全唐诗》卷一五五,第1600页。

[34]《全唐诗》卷六〇八,第7020页。

[35](唐)顾况著,赵昌平校编:《顾况诗集》卷一,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6页。

[36]《全唐诗》卷八七〇,第9858页。

[37](唐)苏鄂:《苏氏演义》卷下,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88年,第28页。

[38](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三五,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871页。

[39][日]真人元开:《唐大和上东征传》,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68页。

[40]《全唐诗》卷三〇七,第3485页。

[41]《全唐诗》卷三四九,第3908页。

[42](唐)柳宗元:《柳宗元集》卷四二,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1167页。

[43]《柳宗元集》卷四二,第1185页。

[44]《旧唐书》卷一九七《南蛮传》,第5273页。

[45]《旧唐书》卷一九七《南蛮传》,第5273页。

[46]《新唐书》卷二二二下《南蛮传》,第6302页。

[47]]《旧唐书》卷一九七《南蛮传》,第5273页。

[48]《新唐书》卷二二二下《南蛮传》,第6302、6303页。

[49](唐)义净著,王邦维校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校注》卷下,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133页。

[50]《白居易集》卷一七,第353页。

[51]《全唐诗》卷六一二,第7059页。

[52]《全唐诗》卷六二二,第7160页。

[53]《旧唐书》卷一九七《南蛮传》,第5270页。

[54](唐)张籍著,徐礼节、余恕诚校注:《张籍集系年校注》卷四,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533、544页。

[55]《全唐诗》卷二六五,第2946页。

[56]《全唐诗》卷八七〇,第9859页。

[57]冯承钧:《中国南洋交通史》序例,北京:商务印书馆影印本,1998年,第3页。

[58]《新唐书》卷二二二下《南蛮传》,第6301页。

[59]《新唐书》卷二二二下《南蛮传》,第6301页。

[60]《册府元龟》卷九七四,第11445页。

[61]《册府元龟》卷九七五,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60年,第11458页。

[62]《册府元龟》卷九六五,第11351页。

[63]《全唐诗》卷九七,第1052页。

[64]《全唐诗》卷一三三,第1353页。

[65]《新唐书》卷二二二下《南蛮传》,第6301页。

[66]《册府元龟》卷四二,第481页。

[67](唐)苏鹗:《杜阳杂编》卷上,《笔记小说大观》(一),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83年,第144页。

[68]《元稹集》卷二四,第283页。

[69]《旧唐书》卷一三《德宗纪》,第400页。

[70]《顾况诗集》卷二,第52、53页。

[71](唐)魏徵:《隋书》卷一五,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377页。

[72](唐)杜佑:《通典》卷一四六《乐·坐立部伎》,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3720页。

[73]《通典》卷一四六《乐·四方乐》,第3723页。

[74](唐)王维著,(清)赵殿成校注:《王右丞集笺注》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0页。

[75]《苏氏演义》卷下,第28页。

[76](清)梁廷楠、(汉)杨孚等著,杨伟群校点:《南越五主传及其他七种》,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64页。

[77]《本草纲目》卷三五,第87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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