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复衢山岛的一切事宜似乎水到渠成之际,却发生了一件意外事件,即“定海闹粮案”。对于该事件的发生缘起及经过,除了《清实录》《东华续录》《定海县志》等官方文献有所记录外,《申报》也曾作过及时的跟踪报道,并有数篇评论文章,使我们有可能从更全面的角度来审视这一事件。
光绪四年(1878)七月[37]初九日,定海厅同知史致驯偕同士绅朱某、书吏等到衢山岛天后宫,传谕衢山岛开复升科,要求每亩先缴承佃领垦钱五百文,用作办公经费。但是,当地民众认为衢山岛是封禁之地,并未见张贴的谕旨誊黄,因此怀疑是地方官私意升科。更要紧的是,有四十里地面的水利失修,必须先开通此处对直十八里的官河,才能旱荒无忧,保证纳粮完课。当时人多口杂,群情疑惧,冲突随时可能爆发,史致驯乃回城同定海镇商量,请求派拨师船带兵会同前往弹压。在史致驯离开后,民众认为官府必兴问罪之师,于是相互联络,在各要隘遍置“钉洞”,以为守备。当官兵再次来到衢山岛,刚从倒斗岙登岸,早有准备的民众鸣锣大噪,被激怒的官兵登岸放枪,“乡民数千人及赤身妇女等皆持耰锄迎击”,仓皇之中,致亡官弁二员,兵勇伤亡数十名,官府只得收队回船。[38]
七月十六日,宁绍台道瑞璋委派宁波府、定海厅等处文武官员带兵五百名,乘元凯轮船前往衢山岛,准备剿抚兼施。到达后,官府即告示安民,要求将首事者送出,胁从者不予追究,并准许乡民前来领取门牌、执照,“日后查有门牌之屋,一律免致焚殴;查有执照之人,一律免致杀戮”。然而,这一招抚措施并未收到实效,民众既未将首事者献出,也无人来领牌照。官府甚至听闻,民众开始勾结岱山盐枭以及各小岛海盗,广储军火,决意负隅抗拒。于是,官府决定进行剿办。[39]
七月二十日,由台州同知成邦干统率各路官兵近千名,从定海起碇,共赴衢山岛剿办反抗的民众。又命元凯轮船在衢山岛附近洋面逡巡,以防窜逸。二十一日晚,各军抵达衢山。次日黎明,官兵整队登岸进行围剿,遭到当地民众的激烈抵抗。最终,官兵依靠人数和武器上的优势取得胜利,经查点,官兵“杀毙匪党四十余名,夺获旗帜二十三面,洋枪二十七杆,三百余斤铁炮两尊,阵斩被获匪党六十三名,内有金启兰次子金阿毛”,兵勇受伤者五名。[40]二十三日,在官府的劝谕之下,当地民众将“匪首”金启兰(又作“金屺兰”)捆缚送到,“复引兵至其家,将老妇及三子、二媳、诸孙暨用仆共二十余口一并杀戮,尚有一媳因事回母家,相隔一番得免,斯劫田屋由定海厅收管入官”[41]。二十四、二十五日,官兵连获金阿迷、夏大金等为首之人。此后,金启兰由元凯轮船解至宁波讯办,金阿迷、夏大金等则在定海厅讯明后被正法,其余五十余名从犯被取保开释,全岛一律肃清。[42]
事件平息后,梅启照以“剿捕海岛匪徒,擒获首要各犯,分别惩办”一折上奏,清廷要求梅启照督饬宁绍台道讯明确供,尽法惩办,同时饬令定海厅安抚良民,将衢山岛查丈升科事宜妥为办理。[43]据此,宁绍台道瑞璋发布《招抚流亡示》,其中提到:(www.xing528.com)
惟查访九岙居民当金匪猖獗之时,荼毒不堪,纷逃宁波镇海及岱山东沙角等处,实堪悯恻。除饬印委各员悉心拊循外,为此示,仰衢山流亡人等知悉:现在该岛巨祸已除,地方安谧,尔等各自携家回岛,收地利以长子孙。至升科之事,尔等虽已欣然报丈,尚未办理妥贴,本道业已专委廉明之员会同厅员迅速妥办完竣。如书役、兵丁及各色人等敢有向尔等需索分文,即赴印委各员、本道衙门指控,立予重惩,决不少贷。尔等如前被金屺兰勒诈,出有洋票,昨在该匪身边搜获数纸,已经销毁,难保该匪不另有遗失,或已用出。嗣后,如确系被诈之票,不须再付分文,敢有持票索讨,准尔等指控察办。[44]
此后,衢山岛正式展复,进入国家赋役体系之中。作为衢山岛展复过程中的一个插曲,定海闹粮案只是部分民众为了个人私利而采取的集体抗争行动。但是,若将该事件置于衢山岛地域社会发展的脉络中,则可视为已经发育形成的海岛社会被强制纳入王朝国家体系之时,二者发生的激烈冲突,即在展复之前,衢山岛已存在着一个自洽的地域社会。闹粮案中被官府认定为匪首的培荫岙人金启兰,他的个人发迹史可视作衢山岛地域社会发育形成的缩影。据其供述:“年六十五岁,有田三百余亩,家资三万余金。昔年曾为盗魁,领船劫掠为生,因而起家,早经归正,不操旧业,近维耕种为事。此次开垦事宜,群起抗阻,以我田多年长,欲推为首。我以发以种种家业颇裕,不愿出头,老妻苦劝,何不从众,我决意不允,致犯众怒,遭其捆送。”[45]据此可知,金启兰出生于1814年(嘉庆十九年),[46]最初是以领船劫掠为生的海盗,后更事农耕,成为“有田三百余亩,家资三万余金”、家业颇裕的地方土豪。以盗起家,由盗入民,可能是清代衢山岛这类外洋岛屿上不少居民共同的经历。在此过程中,外洋岛屿也经历了从荒岛贼穴到烟户聚落,最后进入以国家编户齐民为主的地域社会。
光绪八年(1882),由于“衢山孤岛,路城较远,应输钱粮秋米,户口繁杂,若令各户赴城投纳,或归岱山带征,各户输纳无几,往来多有未便,因而一生疲惫俞甚,公事反多窒碍”,衢山庄殷耆邹渠仁、李德大、毛顺利、金源森、李万丰、潘盛贵等联名上呈,请求“饬令库粮柜书每年于六月二十日前赴衢山设柜开征,定期以肆拾日为限,各户应纳钱粮秋米于肆拾日内将上下忙一律投纳齐全”,以体恤便民。[47]该呈请得到官府的允准,并在衢山岛东岳宫刊碑晓谕。联名上呈中“殷耆”的出现,表明衢山岛从一个由“私垦之徒”、海盗等组成的社会,完全转变为由地方士绅领导的地域社会。值得注意的是,衢山庄殷耆中的李德大、毛顺利,又见于前述宋朝宫清代铜钟的捐款人署名,可知东岳宫刊碑确立的并非国家权力介入后创建的新秩序,而至少是咸丰八年原有地域秩序的长期延续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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