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当时的海洋政策下,官府出于海防的考虑,将开垦衢山岛的动议搁置,并出现了长期封禁的现实效果。然而,清代以后,衢山岛附近岱衢洋一带大黄鱼的旺发,[16]以及衢山岛本身丰富的柴薪、土地等自然资源,使其成为偷越之民竞相争夺的对象。随着潜赴、移住衢山岛人口的增加、土地拓垦的推进,某些地方官再次题请开发衢山岛,使得清中期以后展复之议时起。
清代之前,大黄鱼的旺发渔场一直在洋山岛附近海域,特别是淡水门一带。宝庆《四明志》中记载当时渔民捕捞大黄鱼的场景:“三、四月,业海人每以潮汛竞往采之,曰洋山鱼,舟人连七郡出洋取之者,多至百万艘。”[17]又,至正《四明续志》载:“石首鱼,鱼首有魫,坚如石,故得名,冬月得之。又紧皮者良,三月、八月出者次之。至四月、五月,海郡民发巨艘入洋山竞取,有潮汛往来,谓之洋山鱼。”[18]可见在宋元时期,大黄鱼即以其多产于洋山一带而被称为“洋山鱼”。明代,大黄鱼的旺发渔场仍在洋山西面的淡水门一带,如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中提到:“盖淡水门者,产黄鱼之渊薮,每岁孟夏,潮大势急,则推鱼至涂,渔船于此时出洋捞取,计宁、台、温大小舡以万计,苏、松沙舡以数百计。小满前后凡三度,浃旬之间,获利不知几万金。”[19]郑若曾《江南经略》中有:“黄鱼所出之处,惟淡水门而已。……淡水门在洋山西,两山相峙如门,故曰门。洋山在金山东南大小七之外,其至刘家河也,顺帆不过一潮而已,此即黄鱼之渊薮也。”[20]
18世纪以后,长江主泓改走南支入海,海底泥沙推进,[21]使得衢山岛附近的岱衢洋在康熙开放海禁后逐渐兴起,成为大黄鱼的旺发渔场。康熙《定海县志》多处提到衢山岛附近海域捕捞大黄鱼的盛况,《舆图》中有:“自海禁既开,江南、浙省、福建沿海诸郡渔船四五月间毕集于此(大衢山),名为渔汛。大小船至数千只至十数万停泊、晒鲞,殆无虚地,盖亦物产之最盛者也。”《山川》中有:“衢港洋,县北外洋,一名半洋,一名汉洋。闽人春汛捕鱼,呼温黄为南洋,衢东为汉洋。春夏渔汛,各船俱集于此,不下数千计。”《物产》中有:“石首鱼,……出北洋,每至夏初,渔人竞集网捕,谓之渔市,凡三汛,五月中方散。”[22]衢港洋、北洋,即岱衢洋。渔汛期间,渔船麇集,大量外来渔民在此捕鱼晒鲞,使得整个衢山岛进入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
无数渔船一港收,渔灯点点漾中流,九天星斗三更落,照遍珊瑚海上洲。[24]
绝顶登临极目望,衢山港里聚渔航。月华皎皎潮初上,星火荧荧夜未央。
燃炬似同犀照海,明珠疑是蚌生光。波涛荡漾浑难辨,影射中流斗宿芒。[25]
伴随着岱衢洋渔业的开发,大量的流动人口聚集到衢山岛,从最初的季节性移住发展到后来的长期定居。“自沿海开禁以来,每岁四五月间黄瓜鱼熟,江南、浙江、福建渔船鳞次挨集不止数千只,众十数万。因而搭寮盖厂,就山晒鲞,渔期一过,即行毁逐,然不无奸民藏匿。而此地为渔期要会之区,渔民望海为田,生业所关,岂可弃去?”[26]针对这些游离于管制之外的大规模流动人口,官府规定“渔期一过,即行毁逐”。除了渔民,还有大量因贪图“垦荒之初,不假粪便,不烦耘耨,择肥白垦”之便利而私垦衢山岛的无业穷民。在衢山这样“藏奸甚易,防奸甚难”的外洋岛屿,若是无籍之民携带禁物、接济洋匪、兴贩私鹾等,足以贻害地方,而巡哨之弁兵则鞭长不及。[27]所以,康熙年间,在官府委弃封禁衢山岛的政策背景下,该岛人口以季节性的移民为主。
雍正至乾隆前期,朝廷仍然延续着此前的海洋政策。如雍正八年(1730),浙江总督管理巡抚事务的李卫获悉,在定海县衢山等处发现许多松江华亭县装载茅柴的船只,衢山的万两岙、倒斗岙、桶岙还查得有华亭县人搭盖棚厂,砍伐芦柴。此外,还在马迹山发现五只鄞、镇两县的采蕨船,马迹的北基湖岙地上发现破碎器具碗片等物。由于“此数山稍近内洋,在岙既有搭棚久住之人,往来又有装运之船,或遇孤舟,保无抢劫情事;设遇奸匪,又难保无窝顿容留之弊。即果皆良民,而棚厂所需口粮,自必陆续运送,囤积在岙,一旦被匪类攫取,即可接济”。因此,李卫即遵照严禁海山搭寮接济的禁例,命令限期将衢山倒斗等岙搭盖的棚厂尽行拆除,沿海水陆辖汛营员加强对出海船只人员的巡查驱禁。[28]乾隆九年(1744)二月,浙江巡抚常安查勘宁波府镇海、定海海域后,奏称内洋岛屿宜招民开垦,“凡涉外洋之山,最易藏奸,虽膏腴沃衍之区,必须严行饬禁,毋许开垦、采捕、煎烧等类,以滋事端”[29]。此一时期虽有民众潜赴海岛开垦、采捕、煎烧、樵采等,但在官府厉行驱禁的政策下,还难以形成定居村落。
不过,从乾隆中期开始,官府对于出海渔民的态度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乾隆三十二年(1767)七月,闽浙总督苏昌、浙江巡抚熊学鹏接到兵部咨文,要求查明浙江沿海船只出入情况,经查核发现,“定海县衢山之倒斗岙、沙塘、癞头屿、小衢山等处查属禁地,但每年春冬渔期,有暂时搭披贮鲞贸易。又宁海县之金漆门、林门二处,每当渔汛时,亦有暂时搭厂贸易之人”。鉴于海防的重要性,浙江省官员建议:“所有搭披贸易渔船,应令各将弁查明执照,于何日搭厂、何日彻回之处,一一造册禀报,加意巡察,毋使在地滋匪。”[30]相对于康熙、雍正年间封禁驱逐,此时官府通过发给渔船执照的举措来加强对出海船只、人员的管控,在事实上承认了沿海渔民“搭披贸易”的行为。这一政策上的变化,对于衢山海岛社会的形成有着深刻影响,使人口的长期定居与聚落的出现逐渐成为可能。(www.xing528.com)
清中期以后,因国家承平日久,生齿日繁,人地矛盾凸显,官方对海岛开发的态度也发生明显转变。道光十年(1830),定海镇总兵陈步云建言:“以衢山自国初以来久为弃地,今海禁久开,内地生齿之繁十倍国初,贫民渡海私垦,官辄封禁,然私垦终不能绝,徒资吏胥婪索,加以诸方杂处,蓄为奸薮。不若蠲禁,恣其垦种,设官收赋,稽诘保甲,清厘赋则,使奸无所容而民得安其业,数年之后,必为沃土。”[31]由于贫民渡海私垦的行为已难以禁绝,且封禁弊窦丛生,所以陈步云建议将开垦行为合法化,并添设官兵、推行保甲以维持治安。到道光二十一年,朝廷谕令各直省督抚以有无情愿认买之人为断,核实查明各省私垦荒地之情形,并准许召民承买。此后,遂有定海厅生员林锡璜等议买衢山岛,呈请缴价助饷,升课纳税。不过,最终该议未能通过。值得一提的是,当时衢山岛“烟户已不下两千余”[32]。随着衢山岛定居人口的大量出现,封禁政策变得有名无实,开复衢山岛渐成官府的必然选择。
同治十三年(1874)四月,定海厅同知陈乃瀚面禀浙江巡抚杨昌浚,称衢山岛“滨海民人,自辟町畦,岁月蕃息,聚成村落”,请求将其纳入国家赋役体系。在次年陈乃瀚亲诣履勘后给杨昌浚的详禀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当时衢山海岛社会发展的具体情况:“因道光年间海上有事,滨海渔民避难入山,结茅而居,种植为命,渐而人烟日盛,滋生日繁。昔之倒坍塘碶以及荒废涂荡,今皆筑复成田;前之结茆暂避,今则比屋而居。”这里的“道光年间海上有事”,即道光二十年至二十二年(1840—1842)的鸦片战争。鸦片战争后,定居衢山岛的人口大量增加,塘碶等水利设施得到修筑,滩涂荡地被围垦成田,比较稳定的聚落形成。杨昌浚亲自履勘后发现:“(衢山)内外沿海居民房屋约计五千余户,男女大小丁口三万有余。垦成良田约一万两千余亩,地荡山约一万八千余亩。”又据衢山岛柱首郁文高等呈明:“布种山地,由来已久,安分劝农,今愿邀同各户绘图,呈请丈量,编入民籍,升课输税。”并声明岑港巡检驻扎岱山,与衢山相距不远,可以兼管;武职原系定左营所辖,无须另议设官移兵,所需经费由厅筹办等情况。由此可见,开复衢山岛的各项条件均已成熟,于是杨昌浚奏请:
岱山与衢山从前本隶一乡,乃岱山展复已及二百年,而衢山仍在委弃之列,殊非增课保民之道。从前既无封禁明文,目下户口繁庶,荒产已成熟地,似无再行驱逐之理。并闻该山泥于封禁之说,恐蹈违犯,时受豪猾欺凌,衙蠹需索。今闻官为查丈升科,得以安居乐业,无不鼓舞欢呼,感戴皇仁。前此屡议开辟而不果者,或以人少地广,或因经费不赀,又恐接济盗粮,窝藏匪类。今该山户口如许,不患无人,经费就地筹办,不必开销正项。海禁大开,产粮不在一隅,轮舶舟师,络绎巡缉,盗匪无从托足。此三者皆可无虑,自应援照天涨沙涂之例,勘明亩分,按则升课,仍由藩司分给单照,以资执守。[33]
这一建议很快得到朝廷的回应,要求杨昌浚督饬陈乃瀚“勘明田亩分数,按则升科,并确查户口、人丁、田地、山荡实有若干,将粮赋征税事宜一并议奏”[34]。
综上所述,从乾隆中期开始,随着清朝海洋政策的调整,官府对于出海民众、海岛开发的态度出现转变,潜赴、移住衢山岛的人口不断增加,并由季节性的移住变成长期的定居,水利设施得到修筑,土地拓垦被推进,比较稳定的聚落形成,致使开复衢山岛的议论再次出现。清代衢山岛的社会发展历程,也可以从现代的调查中得到佐证。《衢山镇志》的编纂者通过查阅家谱、实际走访、参考其他志书等,对境内主要姓氏的渊源,从祖籍、迁岛年代、境内分布、排行、繁衍代数等方面作了系统整理。据此,我们将各迁入年代的姓氏数量进行统计,可列表如下。[35]
从表中可以看出,姓氏数量在乾隆以后剧增,特别是嘉庆、道光、咸丰年间,有63个姓氏迁入,占了迁入姓氏总数的84%,这跟前文提到的清中叶以后定居人口不断增加的结论是相吻合的。
在人口增加、聚落形成、水利修筑、土地垦辟过程中,地域的统合也在同时进行。寺庙等公共空间的出现,是一个重要的标志。嘉庆四年(1799),今桂花园村兴建了东岳宫;同治年间,境内观音山麓兴建了洪音寺。此外,现存岛斗南大岙宋朝宫内,有一口高88厘米、直径60厘米、重181公斤的清代铜钟,据钟身铸字所示,为咸丰八年(1858)十月铸造,内有244位捐助人的署名,其中包括“李德大川记、李德大顺记、大生号黄顺风、德大号、毛顺利、朱圭记、徐森泰、马万春、定海直隶厅、岑港巡检白蕴华”等。[36]李德大川记等显然是商户名称,定海直隶厅、岑港巡检白蕴华则代表官府,可知包括官府、商户以及本地居民都资助了铜钟的铸造,虽然不清楚铸造铜钟的具体缘起、经过,但仍可视作地域统合过程中的标志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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