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瑰
这一年,张船山调离京城,改任山东莱州知府(市长)。山东巡抚(省长)苏继英小肚鸡肠,嫉贤妒能,想给张船山来个下马威,出难题压他一头,便对张船山说:“济南府(省城)堆积了不少因为不服县衙判决而上诉到府院的案子,正好有劳‘神断’来审一审。”
张船山一听要他将济南府所有的积案审清,不由一个愣神:“省府的案子怎能让一个知府来审断,这不乱套了吗?”正想回绝,却听苏继英接着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一个案子不能审断,今后你这‘大清神断’的名头,便作不得数了。高宗皇帝赐给你的四字匾额,你就缴回京师去吧。不知老弟敢不敢接手?若是怕了,也可见好就收,我是不会为难你的。”
张船山被苏继英一激,反倒没了畏难之心,朗声回答:“抚台大人既然如此看重下官,下官怎敢不遵上命?明日我便从济南府调了案卷来看,定了审案之日,就请抚台大人到堂监审!”
第二天,张船山便从济南知府(省府)那里调来了案卷,一共是32件案子。张船山看了之后,命衙役通知所有涉案人员分作两批,分别于当月十五日、十六日到济南府衙听审。
到了十五日上午辰时(八点左右),济南府的府院中黑压压地站满了听讼待决的百姓。面对这样的阵势,苏继英竟吓了一跳,问张船山:“民不可聚众,你唤了这么多人来,不怕出事么?我又没有限你结案的日期,何必这么着急嘛?”
张船山说:“抚台大人,涉案人员大多不在城内居住,若要随时提审很不方便;若是令其在城内候审,店费饭钱是笔不小的开支。所以下官将他们分作两批,断案之后,犯人留下受罚,其他人等就可尽早回家,如此行事一则是为积案早日了结,二则也不耽误百姓家计。”
苏继英心想:32件案子,光是案卷也得看上两个时辰(4个小时)。我倒要看你在两日之内怎么断完!当时也不再问,一屁股坐在监审的位子上,说了一声:“可以升堂了。”
张船山便一拍惊堂木,大喊一声:“升堂!”
一声铜锣响,三通大鼓毕,十多名衙役分成两列鱼贯而入,手执水火大棍立在大堂两旁,另将打人的板子、拴人的铁链、夹棍等刑具扔在堂下,以示威慑。
张船山翻了一下案卷,叫道:“将原告司马连、被告同良带上来!”
两旁衙役齐吼一声:“威武!”堂威声中,一个少年和一名中年男子被带了上来。
少年是原告,名叫司马连,同良之女是他的妻子,但其父同良又逼她再嫁他人。三媒六证,婚书都在。他请求张船山判回妻子。被告同良则说:“所谓婚书和媒证都是假的。您只要到我们村里问一问,就知道根本没有此事。我女儿还是个大闺女呢,根本没有嫁过人。”
张船山问:“这么多人等着我断案,我哪有时间去问。你女儿来了么?”
“来了,就在堂下。”
张船山命人把她带上来,问了她几句家常话后,突然问那少年:“你妻子手上有一块明显的疤痕,你不嫌弃她么?”
少年回答:“小的绝不嫌弃,只求大人断回妻子。”
张船山又问:“那你说,这块疤痕是在她的左手还是右手?”
少年愕然,想了一会儿才说:“是在左手吧,记得不真切了。”
张船山说:“同床夫妻,是左是右怎会记得不真切?她手上根本就没有疤痕!你是无理取闹!罚你白银五十两,交给同家。”
接着,张船山再审一案。
这一回一下子带上来二十多人。这些人分作两伙,因为争水而动粗,双方都有人受伤,但其中一方的两个人是被镰刀割伤的。赤手相搏和用凶器伤人的处罚相差很大,所以对方没有人承认使用了镰刀。
张船山问那两个伤者:“你们伤在哪里?伤势如何?”
一个伤者说:“大人,小的左手被割了一个大口子,所幸没有伤着筋脉!”
另一个伤者也说:“小的肚子上挨了一刀,所幸扎得不深,如今已经痊愈了。”
张船山说:“争水斗殴是民间常事。既然伤得不重,让行殴的一方出钱医治就可以了。你们田地相邻,应当和睦相处。本官今日亲自为你们调解,双方今后不许再寻衅闹事。这把短镰,是刈稻必用的工具,本官没收了也没有用,你们还是拿去吧。”便让他们下堂。
众人行了礼,转身下堂。其中一人拾起镰刀回身就走,张船山立即大声吼道:“回来!你用镰刀伤了人,为何不承认?”
那拾镰之人吓得一抖,回身下跪说:“小的不该持镰伤人,请大人恕罪!”
张船山说:“持凶伤人,按照律法是要重责的。既然伤得不重,杖责二十即可。”遂命衙役将此人拖到堂下打了二十大板。
在板子声中,第三案的原告、被告被带了上来。
原告是济阳县的富孀李氏。去年七月,李氏家中被盗,她的邻居证明是李氏小叔子的儿子沈盏偷了她家的东西。沈盏被关进了县衙监狱,但对盗窃一事拒不承认。
张船山问李氏:“你为何一口咬定是沈盏偷了你家的东西,会不会是邻居认错了人呢?”
李氏说:“回大人的话,民妇家遭窃的前几天,沈盏曾向民妇借钱,民妇没有给他。所以断定是沈盏怀恨偷窃!”
张船山又问她的邻居:“你亲眼看见沈盏偷了李氏的东西么?”
邻居说:“我看见一个人从屋顶走过,并看清那人的鞋子正是沈盏的鞋。”
张船山冷笑一声,说:“一派胡言!当时是七月,那时穷人是绝不会穿鞋子的,怎么能和你们富人相比?况且沈盏和李氏是婶侄亲戚,直接入院也不会有人怀疑,他干吗要从屋顶行窃?”于是写下判词:“沈盏无罪放出,李氏并其邻居诬陷良民,罚银一百,算是沈盏的恤银。”
第四个案子是一件命案。长清县一老者被杀,却有两个人自首。
一个是老者的儿子王蒙,是个盲人,自诉与老父吵架一时激愤,用砖头击其后脑三下,将父亲杀死。
一个自首的人是王蒙的儿子,自诉因恨他的祖父偏爱他的叔叔而苛责他的父亲,所以用砖击其后脑毙之。当地县令不能判断,将父子二人一并收监。
张船山命人将父子二人分别提上堂来,问讯当时的情景。儿子回答得合情入理,而父亲王蒙在张船山的逼问中却不能自圆其说。(www.xing528.com)
张船山厉声说:“你还想包庇你的儿子么?我在提审此案之前,已经带人起棺验了尸。见尸体脑后有三处砖击的伤口,其伤痕参差相连。而你目不能视,不可能三处砸痕并列相接而不杂乱。这分明是明眼人行凶,岂是你能替代的?”
王蒙听罢,流着泪说:“大人啊,我的眼睛已经瞎了,留在世上只能继续让人欺侮,不如代儿去死,您就成全我吧!”
张船山叹了口气,一挥手,几个衙役上来,将那王蒙拖了下去。王蒙一边走一边喊着:“我愿代儿受死,大人为何要留我独自在世上受罪啊?”
张船山等那声音去远了,才感叹说:“老父与儿子都离他而去,弟弟也容不得他,一个盲人将如何存于世上呢?”唏嘘了一会儿,才让衙役把第五个案子的人带上来。
第五个案子是济南府一个棉花行的主人范江廷控告乡民郅成欠他一百六十两纹银的棉花款。范江廷要款不得反遭殴打,并有借据及中人丁收、代笔人连原佐证。
郅成说:“大人,小的冤枉啊。小的实在不曾欠他的钱。”
张船山问:“既然你不欠他的钱,他为什么告你?”
郅成一时语塞不能应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就算是我欠了钱,又何必请开酒馆的丁收作中人?”
张船山问:“这是什么话,开酒馆的人为何不能作中人?”
郅成反问:“我自己能写字,又为何要请连原代笔?”
张船山大声呵斥道:“你蓄意谋财,存心不良,所以不肯亲自写下借据,想为赖账留一退路。”
两班衙役齐声呵斥,吓得郅成伏倒在地,一边叩首一边哭着说:“小的愿意还钱,不敢再赖。”
张船山看他惶恐害怕的样子,即使有赖帐之举也不像是能够殴打范江廷的人,便先让他下去,又让原告范江廷上堂,问他:“你的借据为什么不让郅成亲自书写,却要找连原代笔呢?”
范江廷说:“他自己要让人代写,我不知道原因。”
“借据是在哪里写的?”
“是在我家所写。”
“代笔人连原是和他一块儿来的么?”
“不是。当时郅成在茶馆中,后来遇到连原,才一同到我家。”
张船山叫书吏上来,暗里吩咐,把连原带到大堂口待命,又高声问范江廷:“是从茶店一块儿出来的么?”
范江廷回答:“是。”
张船山让人带原告下去,又命连原上堂,问他:“你代郅成写借据,是郅成特意邀你去的,还是偶然碰上才叫你去的?”
“是特意邀去的。”
“为什么不在范江廷家中却要在茶馆中写?”
连原在堂口听到范江廷被问到茶馆,所以想也不想就说:“当日商量借钱是在茶馆中,所以就在茶馆里写了。”
“你本没想到要做代笔人,哪里来的纸笔?”
“从茶馆借来的笔墨砚台,纸是临时买的。”
张船山又令人将其带入后堂,再传中人丁收上来。张船山将惊堂木一拍,吼道:“郅成并不曾欠钱,你和范江廷把他骗到你家,逼他立下借据,你强做中人,是何道理?”
“我不过是好言相劝,并没有逼他。”
“既然在茶馆中都已经说好,为什么又要去你家立字据?”
“我家离茶馆最近,所以来我家立字据。”
张船山问完,命令衙役将其他三人一同带到堂上,对郅成说:“这个案子,我已经审明。看来你所欠不止一百六十两银子,而是四百八十两银子。”
郅成一听,大呼冤枉,叩头说:“大人明鉴,这么多银子我如何能还得清?小的确实没有欠钱啊!”
范江廷也在一边帮着说:“大人,郅成只欠小的一百六十两银子。小的只求大人断回这笔银子即可。”
张船山笑着说:“你们三个人不是招出三张借据么?一张是在债主范江廷家所写,一张是代笔人连原在茶馆所写,一张是在中人丁收的家中所写,你们把另外两张借据交来!”
范江廷、连原、丁收三人面面相觑,惊骇无声。
张船山拍案斥责道:“无耻刁徒,竟然设局骗财!若不严惩,不足以正民风!”便发下签子,范江廷、连原、丁收三人各杖责四十,戴重枷三日。
如此这般,张船山上午共断8案,下午又断6案,一日之内已经断了14件陈案,把一个苏继英看得目瞪口呆。直到张船山断完了案子,退堂鼓敲了起来,苏继英方才站起身来对张船山说:“真不愧为‘大清神断’,兄弟我今日总算是见识了!”
张船山笑道:“明日还有18件案子,等将这些一并审清了,下官才敢取回‘大清神断’这四个字啊!”
苏继英十分尴尬地说:“看过老兄今日审案,本官还敢怀疑你明日的堂审么?明日我就不来啦!”知趣地打道回了巡府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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