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十年代平津两市经常举行乒乓球比赛,联络感情,切磋球艺,我常随队来天津参赛。在铁路专科学院毕业后,于1941年又曾在天津工作过一个阶段,因此对当时天津乒坛有个粗略的了解。那时并没有全市性的组织,爱好乒乓运动的大致可分为四部分人:
(1)以工商学院为主的学生队,大本营在马场道工商学院内,但成员却不完全是工商学校的学生,也有耀华、南开等中学的学生。其主要队员有齐志信、李显威、陈学坚、朱北华,年龄最小的是李学荣。还有天津较出名的叶氏三兄弟:叶笃正、叶笃成、叶笃杰,这个队在天津占有主要地位,训练严格,水平较高。齐志信技术全面,两面攻型,叶笃成是左推右攻的快攻型,他们很少打过输球。这些学生中有很多人常到青年会练球,组成青萍队,曾获天津乒乓球赛第一、二届的团体冠军,有很强的实力。
(2)天津银行较多,集中在中街(现解放北路),职员待遇较高,生活稳定,有些副理、襄理爱好打乒乓球,多数银行里都有乒乓球台,公家供给设备,算是职工的业余体育活动,条件好又常组织联赛,自然易出高手。银行界有一个银星队,是后来银鹰体协队的前身,很有名气,其主要队员有何子豫,他是乒坛前辈,声望很高,球技上乘,行球稳健,攻守兼备。其他的队员如王勉之、李养愉、张鑫华、朱昊章、陈权等人都有不同的风格,多创很好的战绩。有个银行襄理刘鹤荪先生热心组织乒乓比赛,他又好武术,认为武术能促进球艺。张鑫华还善打网球,因之他步法敏捷,曾获天津市冠军,但作为代表选手去上海比赛却遭败北。
(3)铁路系统的职工队,即是目前火车头队的前身,历史悠久,人才辈出。铁路系统很重视职工的乒乓活动,在空场上筑有水泥乒台,供给职工们练球玩。俱乐部也常组织系统内部的球赛,搞得很红火。主力队员有钱宏奎、杨秋实(又名春圃)、陈宏葆、吴孝铭等。铁路队在天津称雄一时,以打快球,全攻全守为特点,也有擅长打独角龙的单面组织进攻,这是个很难打好的打法。
(4)这一部分是乒乓球爱好者,他们不属于某个系统或单位,而是志趣相投临时自行组成的松散球队,有时没有属队而是以个人身份报名参赛的。这部分人中的高手在天津也能活跃一时,如曾获得过单打冠军的段昌禄,他是天祥后门著名万顺成小吃店的少东,左手持拍擅长猛攻,线路变化刁,常出奇制胜。再如艺术界的朱宝英,他技术全面能利用反手快带来压制对方,使对方难以还击,然后用“正手扣杀”取胜。朱宝英与工商学院的朱北华、银行界的朱昊章并称“天津三朱”,驰名平津,赢球率很高。其他还有孙竹、周行、俞德康等都是名手,各有专长。
当年天津的乒乓运动虽然没有国家的正式组织,却由于群众的积极性高,兴趣浓厚,不断由以上所说的四部分人进行比赛,地方报纸也推波助澜,搞得很是火热。乒乓战将们互有胜负,主要是切磋交流,促进天津市乒乓运动的提高与发展。在这片沃土上培养出了世界冠军马文革决不是偶然的。
三四十年代的天津青年会对乒乓运动的发展的确起了推动作用。当年青年会总干事杨肖彭、干事毛骏民都是热心乒乓球运动的组织者。提供平日练习场地和设备,在举行比赛时更是积极的赞助。当年有多少次团体赛、冠军赛和各省市联赛,大部都是在东马路青年会里举行的。乒乓球爱好者在这里访师交友,切磋球艺,球迷们在这里呐喊助威,扩大影响。有人戏称青年会是天津乒乓球运动的摇篮,我看这说法似不无道理。
1932年,我第一次随北平白光队来津比赛,那场友谊赛是白光队队长王尔荣发起和组织的。王尔荣那时已在天津上大学。记得我们球队来津就住在北宁公园附近的学校里。第一场比赛对手是铁路北宁队,第二场是与工商学院的校队对垒。从那次以后,津平互访的比赛就活跃起来,起到了增进友谊、提高球艺、推动乒乓球运动开展的作用。
我和天津的老一代乒乓战将们有过多次交锋,鏖战厮杀,印象很深,仅择三例叙述于下:
1、对叶笃成:他是工商学院的学生,天津代表队的队员。我和张文桂都认为他是天津第一勇将,按今天技术风格分类,应属推攻型。发球凌厉,擅长站在左方用反手发急球,角度颇斜,难接。就是接过去也多是高球,他就侧身抢攻,命中率极高。他的“开门扣”(即接对方发球时就扣杀过去)抢攻也准,步大身灵、反应快,没有抢不上位置的时候,对了位就发力猛攻,从不拖泥带水,从不搞平安过渡等机会。上阵就靠发球抢攻、开球扣、推挡侧身攻、扑正手,条件合适时也能打“独角龙”全台正手攻。跟后来五十年代兴起来的“左推右攻”的战术差不多。叶笃成每次上场声势极壮,锐气逼人。有一次天津队访问北平,他是当然代表之一,因为我当时属于白光队同时又是北平联队的成员之一,我有幸和他相遇,同一天分上、下午比赛了两场球,场地都在青年会。
第一局我险胜,接着他连胜我两局,胜负乃兵家常事,这不要紧,要紧的是我被他的“反手发球术”给制住了。我用挡球过去就比较高,我想侧身,他发的球角度太大,我侧不开。我站得靠左边了,他一个正手快扇,发到我的大空档,我实难赶到位,就算我勉强对付过去,正好被他正手一板扣死。说来说去,如果我不想办法破坏他的怪发球,下午这场比赛我还得输,我不能坐等着输!中午我拉着好友张文桂陪我练球,研究破法。那正是炎热的夏天,球室里静悄悄,大家都在休息,我们拉上绿色窗帘,练了一个钟头,他模仿叶笃成的发球方式还真像,我则变了球路,不挡也不侧身打“开球扣”,只用“反手带”回这个球。开始时总打不好,渐渐地打顺了手,他越发越熟,我越带越快,角度越刁,命中率越高,我心中暗喜,接着我们又针对叶笃成的打法研究出对策,共练了一个多小时,结果我很满意。
下午3时整开始比赛。按照排表进行,在第二场上叶笃成又与我相逢了,果然,他还是用老套子发反手球,我中午练的破他的发球法自然就使用上啦。他一连丢了两个球,也明白了他的发球再也不能威胁我的左方,于是就靠凌厉的攻势和我对搏,我掏出全部本领拼搏。荣国团后来在五十年代有句名言:“人生能有几回搏!”我想当时叶笃成的心情也是如此。我俩那场比赛空前激烈,观众呐喊声震耳欲聋。我们追着跑着打、对着打、连续打,我排着点地加速打。有时我打得他缓不过手来;有时他打得我喘不过气。我那天穿的是纺绸中式小褂,穿的日子多,都洗薄了,比赛完一看撕裂了几个口子,可见用力之猛。我俩共交战三局,结果是2∶1,我胜了。当年平津互访多次,记录上能打败叶笃成这员勇将的只有我一个人。实在是得之非易,今天回忆,仍觉得自豪。
2、对吴孝铭:他是天津铁路系统的一员战将,我们一块玩过几次球,彼此较熟,也说句开玩笑的诙谐话。1933年在一次正式比赛中,我俩碰上了。说老实话,在赛前我并不认为他是什么难啃的硬骨头。吴孝铭也以玩笑的口吻对我说:“老朋友,我这两天身体不好,让着点吧。”
我那个阶段的球风是受了曹岳维、周天民、郑廷彝的影响,尽力设法控制对方,调动对手接球的位置,或者老打他的一个角,或指挥他满台跑,前仆后仰,东倒西歪,让他疲于奔命,我再伺机下手稳操胜券。我打吴孝铭第一局就是使用这一套,我胜了。在第一局时,有一次他撞到台子角上,把肋部扭伤再跑动时明显吃力,他一手掐着肋下,一面打着一面对我说:“可真受不了啦,你手下留情吧!”可第二局我还是来回地遛他,在他比分落后的情况下,我故意放给他两个球让他打,估计他累了,打不动我,真没想到这两个球竟让他给打死了,接着他又在跑动中打了一个出乎意外的反手球。我连失三分,观众给他鼓掌。我一走神,这时吴孝鸣可来了精神,疲劳相一扫而光,象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我还是遛他,都被他给顶回来了,而且能找机会反攻扣杀。真没想到,这盘球我竟输了。我思想上还没转过弯来,裁判员吹笛开始第三局。我心理还没有调整过来,打起球来拘束、紧张,唯恐再输球,因而放不开手,发挥不出原有的技术水平。可是他倒变成攻守咸宜,得心应手,连连得分。比分逐渐拉大距离,结果又是我输。吴孝铭听到裁判的宣判,立刻满面春风地跑过来和我握手说:“谢谢你让我!”然后回到天津队里,笑语连声。我呆呆地木在那里,被队友们拉了回去。这场球给我的教训,今天看来,第二局是“骄兵必败”,第三局是“怕字当头”无法发挥自己的水平,他勇我怯,他拼我惧,哪有不败之理!
3、对李显威:1935年,在天津举行了一次华北埠际赛,参赛的有青岛、济南、天津、北平四市的代表队,地点在天津东马路青年会。在第一轮比赛中,青岛和济南队被天津、北平队打败。由天津和北平决赛争冠军。北平共来了6位队员,有青霜队的高作霖;汇风队的张文桂、郑乃熙;白光队的林应泰、陈端宏和我。天津代表队共5人,有宿将何子豫和张鑫华、叶笃成、李显威、张文元。以前我和李显威曾经打过一次球,知道他是擅长直拍削球,削过来低、沉、转、粘,接球不好拉。那时我的握拍法受了徐老师的影响,遇见削球手就难以应付,特别对李显威发怵。根据经验,在5人对抗中,李显威总是排到第二或第三位。为了躲开他,我提出把我排到第四位。没想到,双方一公布名单,天津的次序是(1)叶笃成(2)张文元(3)何子豫(4)李显威(5)张鑫华。正好又碰上了我的对头冤家,只好硬着头皮打吧。(www.xing528.com)
第一场是北平的张文桂对天津的叶笃成。论两人的技术和球路都差不多,但叶的正手攻球锤沉力猛,打的是冷弹,脆、快、硬,张的打法习惯是缩、小、绵、软、巧,相比之下,有点被动,再加上叶的反手发球厉害,把张钉在左方无法侧身,只能招架,很难还手,没用多长时间就结束战斗。张文桂不但输在技术上,也输在心理因素上。原来在赛前天津队练球时,我们没有发现叶笃成出场,一会儿又传出是叶笃成的父亲把他圈在家里准备功课,不许他出来参加比赛。张文桂当然希望他能不来,作为弃权就可不战自胜。到了开赛时,裁判员点名正准备宣布时,叶笃成一步跨进赛场,他说是搬梯子跳墙出来的,天津队精神大振,兴高采烈齐声呐喊。张文桂希望成空,脸上泛起憾意,肌肉紧张,打起球来没有精神准备,没打出水平,以3∶1败北。
第二场北平陈端宏以3∶0战胜天津张文元。
第三场出人意料,北平小将林应泰以3∶1大胜津门宿将何子豫。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于拼杀砍扣,何老则输于老成持重,没有发挥出他的水平,加之小林有几拍反手攻球落点很理想,也是他取胜的原因之一。
前三场北平队胜两场,形势有利,稳住了军心鼓舞了士气,我的心情也由发怵而转为兴奋,喜气洋洋地挥拍上阵迎战我曾经战胜过的李显威。后来听说他是为了躲避我才排到第四位,真应了那句歇后语:“麻杆打狼,两头害怕。”上阵以后,两人都小心谨慎,兢兢业业力图赢球,第一局我胜,第二局他胜,第三局我又扳回一局,第四局又是他胜,形成了前四局二平。那个年月比赛时场上没有教练指导战术,只靠着自己动脑筋,队员之间也互相参谋出点子。休息时天津队的何子豫似乎告诉他别攻了。张文桂则劝我要加强进攻别人说什么的都有。等第五局一开始我就发现似乎李显威和我一样都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谁进攻谁丢分”因为我的拉球他不怕,我一发力球就下网出界,我回球一高,他就反攻,可他打不死我的挡球,攻两下,他一发力就等于自杀,前四局就是按这个规律打成平局的。我俩旗鼓相当,都不可莽撞。我选定的战术是以我的拿手挡球对他的削球,看不准,决不强攻。两人都想以稳取胜,这球可就没有什么看头啦,既不惊险,又无精采之处,但场外观众双方队员都很紧张看不透鹿死谁手。双方打成五平,都已精疲力尽,汗流浃背了,我感到口干舌燥,手沉腿软;李显威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但我俩的心情不一样,由于前三场造成的形势,他后退无路,如果输了,天津队就彻底缴枪,所以要求必胜,才能挽回颓势。我则不然,胜了固然好,纵使输了后面还有高作霖可以背水一战,仍旧可以拿冠军,这种思想一露头哪里还会有大无畏的拼搏勇气!
五平以后,打了很长时间,我脑门上的汗成滴的往下流,哪里会有时间抹汗,忽然,一大滴汗穿过眉毛竟流进眼里,猛一眨眼,立时一分就丢了。这时我心里想,可不能再输球了,心情紧张,这功夫被李显威反手击中一球。前四局他的攻球都用正手,从来就没用过反手攻球。我挡到他的右方时,得防他攻球,挡到他左方,是为了调动他来回跑动,并不防他进攻,万没想到他突然起板反手进攻,打了一个“攻其不备”。7∶5,他压我2分,我心急似火,马上进行还击。谁都知道:盲目扣杀,等于送礼。可那时我方寸已乱,看一眼李显威外似沉默,内含杀机,打起球来心手双畅,随机应变;我则急于求成,动作乖张,老是打不到点子上。最后我败下阵来,比分是2∶3。
我这一输球,天津队扯成二平,群情兴奋,鼓掌、呐喊,声震屋瓦。北平队则把希望押在第五场高作霖身上。高是交通大学的学生,青霜队主力,是北平男单冠军,技术全面,横握、直握拍均有很高水平,我多次与他较量都不能胜他,所以把他排在第五场,以保万全。没想到他见我输了球,脸色发青,上场时精神紧张,关键时刻,没把握住情绪。对手是天津银行界名将张鑫华,张是右手直握球拍,擅长近台两面攻,能正反手中远台削球,是攻守结合型的打法。他又是网球选手,步法灵活,进退自如。这次他乘第四场得胜余威挥拍上阵,打得潇洒自如,连连得分,时间不长就以3∶0结束战斗。
天津队获得华北埠际赛冠军,北平队屈居亚军。50年前的这场比赛给我的教训很深,至今不忘。
埠际赛后不久,华北形势日趋紧张。“七七”事变后,全国奋起抗战,乒乓队青年中有不少人参军救国,如我的球友周天民、陈端宏投考航空学校,毕业后在河南上空与日机作战,陈端宏不幸牺牲。后来周天民单机一人击落敌机两架,为战友陈端宏报仇雪恨。
三十年代天津乒坛因群众基础好,爱好乒乓球的人多,一般学校都有球台。老一辈循循善诱,青少年热衷学习,乒乓球运动蔚然成风。至今与乒坛老友共同回忆往事,犹如昨日。
八十年代中我和张文桂随天津老年乒乓球代表队两次赴北京参赛,见到当年老球友康印峰、陆松年、刘梦梅、李传炎、李伯达等,欢欣之情,溢于言表。最有趣的是在三十年代平津比赛中,我是北平队代表,朱北华是天津队的代表,当年我战胜过朱北华。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朱北华成为北京代表,我是天津代表。老对手重新交手,他艺精技强不减当年,战胜了我,扯平当年旧债,一时传为佳话。
(步丰基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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