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蕴辉
编者按:提起“鬼市”,总给人一种阴森森、黑漆漆、神秘兮兮的感觉。解放前它也确是个藏污纳垢的场所。为了揭开它的内幕,早在60年代,南开区政协便组织力量走访并召集当年在“鬼市”这一地区活动了数十年的刘万才、杨贵发、尹佩纶、章振武、刘庆瑞、张德生、秋宝珍、孙玉纲、高玉魁、刘培云等10余位老者座谈,他们就各自的亲身经历,如实道出,因此得到了不少宝贵的资料。南开区政协将这些资料提供给我们,兹谨编写成篇,以飨读者。
“鬼市”最早形成于19世纪末年,在西关街烈女祠附近,那时每天早上五六点钟,就有一些穷人拿着自己的破鞋袜、旧衣服等出卖。他们是为了卖几个钱暂时餬口,并不是买来转售的。买东西的也是穷人,目的是为了省钱,买去凑合着用。上市者不过三四十人,俗名就叫“穷汉子市。”
后来,这个市场迁到横街子。出卖的东西,除上述物品外,又添上了“堆饽饽”。说起“堆饽饽”,也包含着穷人一段辛酸史。穷人沿街乞讨来的饽饽,把稍好一点的择出来,摆堆出卖。这也是为了卖几个钱零花。还有一种职业也在这里出现了,俗名“缝穷的”,即一些贫穷的妇女,她们坐在地上给别人缝衣服,缝完顾主给几个钱,拿起就走。这时上市者,仅五六十人。
再后,这个市场又迁至西关街老爷庙附近,正式摆摊的已经出现了。像日用品如刀、剪及锅、碗、瓢、勺等都有了,渐渐形成一个破烂旧物小市场。
二十年代初,它又搬到西门左右。各类小型旧物,天天增多,出现了担大筐出摊卖物的。交易时间仍是在白天,上市者约达数百人。
稍后,迁至韦陀庙附近,上市者近千人。随后,迁至西南城角附近(现福兴胡同左右)。市场地面已扩大,旧物种类繁多,居然成为专卖旧物的市场了。
二十年代中,在城西南角空地上(现太平庄大街西头),有钱的人盖了一些门面房子,,租给旧物商人使用,正式起名为“故物市场”。这是旧物市场的另一分支,属于坐商类。像五金、古玩、木器等这里都有,生意很发达。其他如说书场、小戏院、零食饭摊等,也都纷纷出现更为热闹。
两三年后,正支旧物市场又迁至德顺澡塘附近(现南开区三马路北头)。摆摊的已增至三四百家,贱至破鞋破袜,贵至珠宝玉器,这里统统都有。营业时间是从天亮到天黑。这时华兴公司地产主已要地皮钱了。
后来,它又迁至广仁堂(现儿童福利院)左右。情况如前,不过更热闹一点罢了。
为什么这个摊贩市场总搬家呢?说来却有一些缘由。因为这个旧物小市最初形成时警察还不敢公开要钱,如果在他这一地段摆摊,对他没有好处只添麻烦,他就驱逐。摊贩们被迫不得不随时移动。
自1930年起,这个市场移到西广开后,就一直没再动。这里也有一些原因。一是那时北伐已经成功,由官家领导,在南市已经成立了商民协会,当然西广开也在管辖之列。由崔永安、石玉山、魏中和等人负责把西广开这里的摊贩组织起来,每月每摊纳费5毛,他们发给一木牌,作为营业执照,因此市场就有了固定地区。另一个原因是,那时的西广开,不但没有人家,而且是一片乱坟地、大开洼。每到天黑,野狗横行,劫路的事时有所闻。在此摆摊,各方面都认为没有妨碍,因此就无人再来干涉。
搬到西广开之后,摊贩越发增多,日用旧物到处都是。有时在市区市场买不到的东西,到这里手到擒来,俯拾即得。因此每日天不亮即有人上市买货;卖货的也愿趁天黑出货,以便欺骗顾客。特别是在日本占领天津时期,小路货(即偷来的)日益增多,也愿趁天黑销脏;再加上有的人怕卖物被熟人看见不便,亦愿早些出手。于是越来越早,甚至早上二三点钟市场上即灯火荧荧(那时每一摊点一小氢气灯),人影憧憧,喧哗吵嚷,彼此欺骗,在乱坟间进行交易了,简直有如鬼的世界。人们目睹此况,给它起了个绰号,就叫作“鬼市”,“鬼市”也由此叫响了。
“鬼市”的货源,大部是由担大筐者(即买破烂的)供给的。他们的进货方式也各有不同,总其进货手段,不外“哄、骗、偷”三字。到了出货时,再加上一个“欺”字,就算“功德圆满”了。
进货方式主要有:
以新换旧 如“换娃娃的”、“换洋火的”、“换瓷器的”、“换铝制品的”。这些都是担着大筐以新货去换旧物的办法。譬如小孩愿要一个泥娃娃,女佣人愿要洋火,老太太愿要小瓷壶,家庭妇女愿要小铝锅,都可拿出家中旧物来兑换。在兑换过程中有时就能从买主处换来好货。如用两包洋火换一个旧铜壶,用一个小铝锅换一对锡蜡钎,用两个泥娃娃换一件小毛衣,用一把小瓷壶换三根锡焊条,等等。这种行业没有别的,就得嘴会说,更要懂得小孩与妇女心理。她(他)们爱新的讨厌旧的,好便宜而算不清帐。往往拿着很值钱的旧物,认为无足轻重。只要换给她(他)们一件新东西就很满意。交换中再加上几句她爱听的话,她们就认头换了。
夹包串门 即上门买货。买进的货物以珠宝、首饰为主,衣服、木器次之。若是串大宅门(即官僚住宅),可以买到很便宜的货。窍门是首先买通佣人。买货之前,就先许给他们多送“底子钱”(即提成),有时再送给他们一点小礼物或儿童玩具,他们就更喜欢了。这样他在主人面前多说好话,自然会买到便宜货。刘庆瑞就曾从张锡銮、李纯、张勋、段祺瑞家买过好多便宜东西。
打鼓买货 这种方式创自北京,三十年代才传到天津。干这一行的每天担着大筐,敲着小鼓,走街串巷,口里喊着“破铜烂铁的卖!破麻绳的卖!”主顾多为家庭妇女,家中用不着的东西她们就卖。有时用很少的钱可以买到很值钱的货,如刘庆瑞有一次仅用了10元钱,就买到30部旧书,结果卖出得了100余元。除了担大筐外,还有背兜买货,买货的背上一个布兜,专买化学和胶质物品,如牙刷把或破胶鞋等。这种东西,家庭妇女认为是废物,而收买这些东西送工厂,在当时倒很能赚钱。
蹲筐买货 这种买货商人,不上街不串户,每天只在固定地点,设一大筐收买旧货,尤其欢迎小路货(即小偷货)。如从轮船上、洋行里、宅门中偷出来的东西,这里都敢收。这叫作“买跑的”,当然价钱要便宜得多。干这一行要有靠山,还要多认识小偷,本钱要大点,怕有麻烦是不行的。
跑叫卖行 就是看到某叫卖行有便宜货出售,就去买到手转售赚钱。
“买狗少” 即专门恭维官僚或资本家的狗少(即败家子),哄他们出卖家中的东西。为了讨他们欢喜,常请他们吃喝玩乐。像天津倪嗣冲家中的三孙少、成记纸庄的九少,就是买货的对象。张德生说:“我买过倪家的古玩、玉器、图书和字画。买过成记纸庄成捆的白报纸,赚了不少钱”。
不论是哪种进货方式,在交易的过程中都要采取一些欺骗手段。以下仅举几例:
秤上做文章 那时用节半秤(18两+9两)和对合秤(18两×2),对认识秤的卖主,总要想些点子缺斤少两,如果卖主不认秤,那就可以随便做手脚了。倘若遇到外国人卖物,那就更没有准头了。
破坏巧买 即在第一次看货时,故意把它破坏一点。结果就可压价把东西买到手。如果是整套机器,就先偷出一点零件。因为卖主怕残了不值钱,自然会降低价格。还有一种手法,就是看到坏货中有好货时,干脆给他来个“论堆买”,不再单讲价钱。铜中带铝、铁中带锡之事,往往有之,买后常获厚利。
“高买小,低买大” 入宅买物,遇见小东西多给价钱,使卖主满意,等下次遇见大东西,再和他磨价。利用卖主的信任和念旧心理,常常可得便宜。
还有一种是买甲物顺便偷了乙物,不过这种手法,很为同行所不满。因为这样做,很容易堵塞下次生意之路。其次,还有一种放线钓鱼的买法。就是先借给卖物人款子,到买物时自然价格就低了。
收旧货的,通过各种途径以低价将货物搞到手后,便拿到“鬼市”上去卖,卖货的手段也是多种多样的:
1、好货掺坏货 好布里掺坏布,好纸里掺坏纸,这是常有的事。
2、残货整新 如瓶、碗破了把它粘上,皮袄破了把它补上。有一人名叫张名善,善补瓷器,一经他手,6个月内看不出新残。当时收购来的破瓷器,常请他修补,再拿这些东西去蒙买主。(www.xing528.com)
3、分别看货。 如买到一对花瓶,猛看相似,细看不同。想多卖钱,就得采取此种手法。即先让买主看一个,然后再让他看另一个。这样他就看不出不同之点,如此即能卖高价钱。
4、趁夜出货 灯下不观色,青兰不分,卖杂色衣服时,就趁天不亮卖出去。
5、架托卖货 即在摆摊之后,先请二三人装作买主,故意看货问价,以引起他人注意。等到他人上前看货时,再故意给以高价,以动摇顾客之心。结果别人买去,就上了大当。
6、换包卖货 即把货物包成两包,一包是好的,一包是坏的,外表完全相同。看货时,只让顾客看好的;成交后,却暗暗换成一包坏的。顾客回家一看,里边是坏的,拿回再换,卖主坚不承认,因此上当的很多。
7、大包卖货 就是把一大堆杂品裹在一个大包里,其中有一主要物品是假的。其余零星物品,确很便宜。乡下人不知大件是假的,常常上当。
8、老虎货 这种货是真的,但比假的还坑人。比如:把破油靴用胶水粘好;把有孔烟筒用臭油涂上;把破被破裤用臭胶浆了;把坏车子烫上漆。乍一看,完全是新的,实际一用就坏。这些都叫“老虎货”。其得名由来,就是含有害人咬人之意。
9、床子货 这种货只能在床上摆着,不能实际应用。办法是用次棉、次布、次手工做成衣服和被褥等,摆出来卖给不懂眼的人。如果长时间不能卖出,就烦人穿用两三天,使被头和衣领袖口等处稍为脏一点,假充是在住家买来转售的,以蒙顾客。
10、以假乱真 在“鬼市”上还有一些欺骗买主的手段,如有人扮成厨师模样卖假香油;有人打扮成道士模样卖假药材;还有的卖假香皂、假眼镜的。真是五花八门,多得不可胜数。这里举两个实例。有人手里拿着一张当票,大嚷大叫说出卖,并说:“我这是2元的当票,给1.50元就卖。”有一老太太以1.20元买到手,结果,赎出仅是一件小孩夹衣,论价格也不过值4毛钱,才知道票面不是2元,而是2角,上了骗子手的当。还有一件是,有人手里拿着一金球,声言这东西值30元,到金店可以兑换,我因有急用,愿以15元出售。结果一乡下农民以12元买到手。这个农民因为现钱不够,还脱下一件小棉袄交给卖物人。卖物人很和气地说,“我给您雇车到北门里金店去换钱吧。”农民到金店去换,掌柜的一看说是假的,这球外边镀的是金水,里边是铜的。农民始知受骗,再回头去找,卖物人已不知去向了。像这样的事,在“鬼市”是经常发生的。
“鬼市”真是个藏污纳垢的场所,各种丑恶现象比比皆是,这里仅举几种。
小偷横行 如:“挂帘偷物”。偷东西的方式很多,办法是:结合三五小偷,装作买物人,到处看货。见到某摊有较值钱的货物,就上前问价。一人把大筐担子上的衣服展开观看,实际是遮住卖主眼睛,其他小偷即乘机偷物。还有一种是“电照偷物”。即小偷手中拿一电筒,上下照射,假装看货。俟卖主不注意时,将电光移至卖主脸上,使其眼光发迷,另一小偷即把东西偷走了。更奇怪的是“打架偷物”,即一群小偷装作打架,趁人一乱就把货物偷走了。
借故找碴 有人身上穿着很整齐的衣服,手里提着几瓶白兰地酒(真瓶假酒),在人群中乱挤。见到有乡下人或年轻学徒,他就把臂膀一靠,松手使瓶子落地摔坏。然后气喘嘘嘘地向靠近他的那一个人说:“这怎么办?我是奉命给某官长送礼物的,这怎么交代!”结果出来人说合,被他敲诈的人出几元钱才能了事。这种做法俗名叫“碰磁的”。
刺破头的 即“鬼市”上时常有乞丐模样的人,手中拿一小刀,沿街乞讨。他到你摊前,先说好话,索取零钱。如果摊主不给,他就用刀向额头一划,鲜血直流。摊主怕事,只好给他几个钱,打发他快走。
伺机路劫 即专门有一种劫路盗匪,天黎明时藏在市场附近僻静处,遇到单身买物人走过,他们就蜂拥而上,持武器搜腰,得钱后,把失主推倒,呼啸而去。
在“鬼市”上,干旧物买卖这一行的多系贫苦人或小有资本者,他们同时也是受害者,也要忍受着各种恶势力的压迫,才能勉强维持下去。
首先是受到官警的欺压。官警们的欺压手段很多,例如:
指物强买 有警察日本特务之流,他们闲游“鬼市”,见到有心爱之物,不问价钱,拿起就走,或值十付一,扬长而去。如果卖主稍加阻拦,定遭毒打。
坎砖指点 也叫“飞帖打网”,即官警假说家中有喜寿事,发帖请人,你就得随份子,至少一元或数元不等。什么叫“指点”呢?就是官警们,见到某摊生意不错,即转弯向你借钱。如果不如所愿,即唆使某小偷咬你,说你的东西是同他一道偷来的,这就得吃官司。为此丧家破产者时有所闻。
逢节摊派 每到过年过节,官面上的人就指使当地混混(流氓)到各摊各户,分送馒头、粉条等物,索价比市面高一倍。但各家必须买,否则就甭想在市上做买卖。
其次是受地痞流氓的欺诈。在旧社会,地痞流氓势力是各霸一方的。河东头子是郝五,河北头子是刘三,“鬼市”的头子是刘广庆(刘广海之兄)。他们手下的喽罗很多,又与官方有勾结,与盗匪通声气,所以在地面上很霸道。飞帖打网的事他们干;借故敲诈的事他们干,总之他们比官方爪牙还历害。其中最狠毒的一着是“敛地皮钱”,即每月每摊必须给他们拿一定数目的款子,作为地皮钱,“鬼市”上的摊贩们,都忍痛照交而不敢违抗,否则你就得走人。
再者就是受帝国主义势力的欺压。那时的天津有很多帝国主义的租界地,担大筐买旧物的如要出入租界都得纳“买路钱”,每次三两角不等。巡捕不直接要钱,委托路口茶摊代收,如果不交,下次你就别想通过,或把你带到工部局(外国官署)去。在日本封锁租界时期,那就更苛刻了,每次出入检查口,必须交一元,否则你终日不得过去。如果你想走近路过电网这也可以,巡捕用木把铁钩代开,但每次必须交2元。海光寺日本巡捕,花样就更多了,如果你想过他的岗位,必须自动在他面前的砖下压上一角钱票,到下岗时他再一齐收起,否则你就别想通过。如果买到好东西,还得另外送他两件,作为额外报效。日本“白帽”(日警官)也常干此事。刘庆瑞有一次买了一批日本扯落(即日本衣服),适值“白帽”巡逻到此,他反复检视,不肯放行,结果送他两件才得通过。逢年过节,还得送巡捕房管事人及巡捕节礼。照例官长5元,巡捕2元,共计每年非百多元不可。
外国衙署对中国人的人身迫害,那就更可恨了。有一次章振武到法租界去收买旧物,得罪了巡捕,巡捕把他带到工部局去。硬说他买的东西是偷来的,不问青红皂白,把他吊起来就打。经过证明不确,才把他释放。可是章振武的一支膀子被打得失去知觉,半年才复元。
在法租界还要受柜头剥削。法租界那时有三个柜头,一为梁记,一为泰记,一为协记。买旧物超过50元者,必须借用他们柜上的钱,赚利后他们要分一半。开设这种柜头的人,第一必须有资本,第二必须与法工部局内部人员有勾结,所以他们敢于这样公开剥削。
天津解放后,经过多次整顿,“鬼市”得到彻底改造,1954年成立了天明市场,市场面貌焕然一新。昔日那种鬼气森森的场所,变成了天明朗朗,欣欣向荣,有条不紊的旧物市场。真是“换了人间”呀。
解放后天津的经纪人柴俊铨
经纪人在旧社会称牙行或掮客,是买、卖双方之间的中介人,分一般经纪人和交易所经纪人。前者为双方介绍交易成功后取得一定的佣金;后者须具有一定的资格并向交易所交纳保证金,方能代客买卖。他们各有专行,对本行业的行情、货源、走势等情况都很熟悉,在交易所外的经纪人全凭个人信誉和灵巧的嘴、善跑的腿来招揽生意,从中取酬。
1951年底市工商局、稅务局共同把全市经纪人组织起来,按行业登记、发证。当时除证券、花纱布外,个人登记的有3000余人。包括五金、杂货、皮毛、颜料、化工、煤、茶、国药、新药、绸布、麻袋、汽车、自行车、保险等18个行业。翌年初成立了“天津经纪人联合会”,领证人全是会员,统一编组,按其本人的营业额提取佣金,各组长负责代理纳稅,在国民经济恢复时期,国营商业少,私商贸易比较乱,一方供应渠道不畅,造成脱销;一方有滞货积压,影响周转。经纪人在穿梭沟通双方、物资交流、活跃市场、增加稅收上都起了不少作用。
通过“五反”、合营等运动后,市场纳入计划经济轨道,不再需要经纪人。政府根据其各人特长,按行业转业,全部妥善安排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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