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文史资料选辑》回忆卢木斋先生及其成就

何宗谦

辛亥革命后卢木斋卸奉天提学使事，由沈阳回天津作寓公。我于1921年来天津，曾在卢木斋家数载，卢木斋及其李夫人为我之老姻长，有时和我谈及他家的往事。关于我所知道卢木斋的事迹，泰半系从两老人谈话而来，也有些系我亲身见到和从旁听到的，现在回忆起来，尚可略述梗概。

卢靖号勉之，又号木斋，湖北沔阳县人，1856年生，世居沔阳县新堤镇，后徙居沔阳县仙桃镇，家境清贫。卢木斋年轻时一面读书一面教家馆，还曾以沽酒营生。他在读书治八股时文之余，酷爱畴人术，即中国旧算学。卢木斋治算学造诣较深，著有《火器真诀释例》、《万象一元演式》等书，成为他后来进身仕途之阶。

卢木斋说他年轻时治帖括之学缺少师承，又兼治算学，以致屡困场屋，年近30方始入泮。入泮后在湖北省城武昌经心书院肄业。彼时通晓算学者廖廖，故卢木斋为当时湖北当政者所重视，湖北学使高勉之先生尤为器重。卢入泮之翌年，即以天算中乡试举人。学使高勉之还以卢木斋朴学异才向清廷保荐，遂奉准以知县分发直隶候补。

卢木斋不仅通晓算学，也留心时务，讲求经世之学。记得数为我言，年轻时居穷乡僻壤，无书可读，应试路过汉阳书肆，见有《经世文编》一书，翻阅爱不忍释，然又无钱购买，但终于辗转借贷携之以归。反复阅读，大开眼界，始略窥治国经世之道。在直隶天津候补时又获读《天演论》、《原富》等新书，对于巫卜星相风水等则一概不信。卢木斋尝言举国之大，同年月日时出生者何可胜计，而贫富修短，各不相同，星相之说，不攻自破。

卢木斋在直隶候补时，正值开办北洋武备学堂聘卢为算学总教习。北洋武备学堂第一期生如段祺瑞、冯国璋、王士珍等人，均有师生之谊。黎元洪居津门，和卢时有往还，后来黎出任大总统曾邀卢木斋出任教育部总长，据卢说他婉言谢绝了。张国淦任农商部总长时，曾邀卢为桑梓效力，督办武汉长江大桥，卢曾调阅卷宗，认为在汉阳武昌两山间建桥，似有可能，但后以经费无着作罢。(www.xing528.com)

卢木斋在直隶历任赞皇、南宫、定兴、丰润、多伦诺尔厅等州县官20年。在赞皇、丰润两县时间为最长。卢说他做州县官时，曾获“治绩卓异”的评语。又说在当时直隶各州县中，他和吴挚甫同有能名。卢木斋知丰润六年，听说有两事值得一提：一是在丰润治河，疏浚开挖县境内河道数条，总长五六十华里。李夫人说卢治河省时省费，不辞劳累，开出良田若干项，解除多年水患。另一件事是办书院、办经济学堂、置办中西图书，为丰润培育人才。

卢木斋在多伦诺尔厅同知任内丁母忧，回湖北原籍葬母后返回保定，又办保定大学堂和主直隶学务处事。在此期间，卢木斋曾赴日本考察学务。在出国考察前夕，他曾和严范孙学部侍郎向直隶总督袁世凯建议废科举兴学校，经袁同意并联合湖广总督张之洞向清廷请准施行。不久卢木斋被清廷简任为直隶提学使，几年后又调任奉天提学使。以乙榜绾畿辅陪都学政，可谓不次超迁。天津、沈阳两城在光绪末年和宣统初年兴办之大中小学，大抵皆卢木斋任学使时所创办。当地士绅，亦参与办学。如卢在天津时，津绅严范孙、李金藻均为办学之赞助者。

辛亥革命后，卢木斋即离沈阳寓居天津。我初到天津见卢，他已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但精力很充沛。卢木斋晚年常做的，大抵归结为两件事：一是经营产业，一是买书印书，两者中尤以前者为主。卢木斋长于货殖之术，算计颇精，用每年州县官之积余从事经营，其财富与日俱增。我在津时，卢木斋已积资财至百万，李夫人对我说，卢知丰润六年，丰润是大县，收入特丰，有“丰三万”之称。所谓丰三万者，就是说丰润知县一年钱粮等项截余约二万金；丰润知县还兼管清皇东陵，每年看管、修缮陵工费用又可截余万金，一年合计为三万金。卢在丰润做县官时，适创办开平煤矿，他即投资入股。庚子事变英国人将开平掠为已有，为抵制计，于是又有滦矿之兴办，卢木斋也参与出资。其后开平（英商）滦矿在北方京津一带，互相削价竞争，开平有轮船运销上海南洋等处可取得利润，而滦矿则赔累不堪，于是有开平滦矿合并之议。清宣统三年卢木斋特由沈阳赶来天津并携同其私人的英文秘书娄鲁青，中文秘书卢慎之参加商谈，达成协议，即以后成立之所谓开滦矿务局。表面看是中外合资，而实权则操之英国商人之手。唐山启新洋灰公司、秦皇岛耀华玻璃公司以及江南水泥公司等大企业，卢均有巨额投资。卢木斋颇相信外商经营的企业，认为可保证获利，开滦是其中之一。在天津英商创办的济安自来水公司和英商先农房地产公司，卢均投入巨额股金。天津这两公司标名英商，实际中国人的股金占百分之八十以上。卢木斋对中小企业和商业从不投资，只有张家口电灯公司和山海关电灯公司属于例外。卢木斋之子卢南生从日本学电气归来，为使其学有所用，特创办两发电公司。开办时就以低价买进陈旧电机锅炉，发电煤耗巨多，成本自然增大，又值军阀内哄，战乱频仍，山海关电灯公司亏折殆尽，张家口电灯公司入不敷出，负债累累。我于1935年春担任张家口电灯公司经理时，堵塞偷漏，整理线路，不数月收入比前增加过半，扭亏为盈。嗣后添置新式电机，扩充设备。而“七七”事变发生，张垣沦陷，电灯公司也落入日寇之手。

卢木斋精于货殖还有两事为我耳闻目睹者。一是经营房地产业，卢在河北、南市、旧日租界、旧英租界置有房产十几处里弄，有楼、平房1000余间，名为日本房地产公司，实际卢独资经营。经营方法是先以低价买进地皮或水坑，再买土垫高，然后建房。建房一般先计算灰、砂、木、石料各若干，在建筑淡季全部廉价买进，交由所信任之工头招工承建，包工不包料，省去建筑商一层利润，故建筑费较低。我记得在二十年代一个自然间约10平方米，建筑费平均为100元，而每月租金为2至3元，大约不到10年即可收回本利。而地产则随城市之发展而增值。仅房租一项，卢木斋每年收入约为3至4万元，为其家用及子女留学之费。股票剪息收入，则存入银行公司增加积累。卢木斋还有应付时变买进黄金保本获利之法。如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列强实行虚金本位，黄金价陡跌至10几元一两，卢大量买进，后金价回升到二三十元再卖出，转瞬之间获利倍蓰。嗣后卢每遇重大时局变化即买进黄金。华北沦陷前后，卢木斋就买了不少黄金。

卢木斋晚年除了上述经营产业之外，再就是刻书买书，办学校图书馆了。卢尝言少年时无书可读之苦，从知丰润县时起就开始刻书，书名为《慎始基斋丛书》，其中首篇就是张之洞的《輶轩语》和《书目答问》二书。其后又影印《湖北先正遗书》700余卷，《沔阳丛书》若干卷，耗资巨万，保存古籍。卢木斋藏书甚富，经史子集以至各种类书，总20万卷有余，多系清代木刻本，放在其天津旧意租界住宅一所楼房内，盈上下两栋。卢木斋先在河北元纬路旧居办小学，卢迁居北平后，以旧意租界全部住房办木斋中学。他还捐金10万，在南开大学建木斋图书馆，连同所藏书20余万卷一并捐赠南大。“七七”事变日寇轰炸南大时，竞付之一炬，深为可惜。卢木斋晚年迁居北平西城旧刑部街，房屋栉比，200多间，曾分出房屋一部开办北平木斋图书馆，但开馆后次年即值华北沦陷，不久闭馆，胜利后亦未再恢复。1948年8月卢木斋就与世长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