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文儒言敦源-《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101辑）》

言敦源生于清同治八年（1869年）。幼时十分聪明，10岁即诵九经，稍长益发奋为学，惟手一卷，事亲服劳，不谈人过。

及第之年以监生应顺天试录科第一，翁同龢（光绪帝之师）在校士国子监时见其文章精炼得体，颇有桐城风范，见而嘉之。但言公六应秋闱不第，乃绝意科举，拟投笔从戎。

言敦源

1896年言敦源先后在安徽泾县吴赞臣和湖北江夏陈鹤云家招考。后经亲友推荐入李鸿章幕府。甲午战争后清政府建新军，命袁世凯于天津小站设督练处，经李鸿章推荐言敦源前往小站投袁世凯门下，与阮忠枢、沈祖宪等人共任文案（秘书）。因言才干出众，且做事认真负责，深得袁世凯器重。

庚子事变，八国联军占领北京。时山东乃南北要冲，岌岌可危。袁世凯派言敦源以武卫军右翼参赞领军德州，调护诸将，保民固境。随后提调胶济铁路会勘事宜，而德国工匠桀骜不驯，员工中有乘机鼓舌舞弊者，言敦源重惩之。

1901年袁世凯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言敦源被派往河北大名一带担任地方总兵官兼练军统领。大名乃直隶重镇，盗风甚炽而军备懈弛。言敦源到任后，力除积弊，严肃军纪。常携员到民间私访，了解实情，侦察盗迹，精密筹划，捕盗十不失一。河南滑县一巨盗王六已成禽兽，与县役私通，杀人越货，无人敢治。言敦源闻之不以辖区为限，上书河南督师林文直，得准过界缉捕，遂将巨盗正法，名扬遐迩。言敦源在大名军内建巡警学堂及传习所，培养了一批优秀警才。随后言敦源调任保定军械局总办、热河领军统领等职。又与王英楷、王世珍等添募军士6000人，编成新军，为袁世凯扩充兵力再立一功。

随着新军日渐壮大，袁世凯奏请清廷在省垣设立军政司，并亲任督办。下设兵备处、参谋处、教练处。兵备处总办刘义庆，提调为言敦源。刘义庆系河南项成人，系袁世凯同乡心腹，为人机警权诈，其地位不亚于袁之三大将“龙、虎、狗”。但言敦源秉性刚直，不畏权势，遇事不公绝不迁就。刘义庆私下曾对张勋讲，每见言敦源有畏惧之感，可见言敦源之为人。因言敦源与刘不和，不久袁世凯将言敦源调任德州制造局总办。适逢辛亥革命爆发，后以二品衔任直隶巡警道，擢长卢盐运使。

1912年10月袁世凯就任民国大总统，由唐绍仪组成第一任内阁。袁则任命小站练兵时之骨干控制各要害部门：如外交总长陆征祥、海军总长刘冠雄、内务总长赵秉钧……内务部系袁世凯的特务机关，由袁世凯一手控制。赵秉钧从不出席国务会议，凡事直接向袁世凯请示，惟袁世凯的意志为己任。袁任言敦源为内务部次长，负责组建警校警察编练工作。1913年3月20日上海发生宋教仁被刺案，实为袁世凯幕后指使，赵秉钧一手策划。为掩人耳目，袁世凯将赵秉钧免职，言敦源接替赵秉钧代理内务部总长。

后赵秉钧晋任国务总理。但自策划宋教仁被刺案，其亲信应桂馨竟被袁世凯密杀灭口，更使赵秉钧内心惴惴不安，抑郁成疾。赵秉钧因不能每日亲事，不得不向袁大总统呈请病假。袁世凯自照准，并派名医前来诊治。赵秉钧因总统所遣之医，十分信任，依医之方服药。谁知药入口后，不久即胸闷腹痛，肠似刀绞。即找该名医时，却已不见踪影。赵秉钧此时忽想起，莫非袁大总统又一借刀杀人之计，不由恨道：“罢了，罢了……”一声气绝，从此罢了。

袁世凯闻报后，面无表情，但赞赵秉钧一生忠勤，命重金治丧，对外称暴病而亡。

1913年7月，袁世凯改任熊希龄组阁。言敦源长期随赵秉钧从事内务部工作，自然洞悉内中奥秘。见时事日非，与袁世凯政见不合，因而生隐退之心，即借换阁之际称病请辞。时言敦源年未满五十，正值壮年，突辞职而去，为亲友所不解。言敦源答：“我受知袁公甚久，宜为之用，然默察所行，日益颠悖，前途可悲。既谏之无术，乃与之俱败乎。”1913年夏《北京日报》曾载严修访谈，严修言及“北洋旧僚唯我和言敦源不爱官。”可见言之志节。后北洋政府于1915年10月授言敦源署理参政院参政，12月又授少卿，皆挂名而不到职。袁世凯垮台后，黎元洪接任北洋政府大总统，应舆情要求，黎元洪几次邀言敦源出山，并委以江苏省省长之职，皆被婉拒。始终只挂参政虚衔，不再过问政治。尔后，举家移居天津，甘为寓公。

言敦源与有着“南张北周”之誉的北方实业界巨头周学熙为儿女亲家（言之次女言雍静嫁于周之长子周明泰），同时和曾任国务总理龚心湛也结为秦晋之好（言之三子言雍良娶龚之长女龚安慧为妻）。周学熙在北洋政府中曾两任财政总长，与英方合资创办天津开滦煤矿以及启新洋灰公司、华新纱厂、中国实业银行等实业。淡出政治的言敦源因与周学熙之姻亲关系，皆被周学熙委以重任，一度曾任开滦督办、实业银行董事长等职，其余皆为常务董事。1915年周学熙创立中国实业银行时，言敦源为五大董事之一。言敦源在举办实业中表现练达有方，周学熙曾对人言：“仲远精明过人，我受其助非小。”如1926年任天津启新洋灰公司总经理时，原已入股军阀督办褚玉璞，忽提出退股，并立索现银500万元，且限期归款，否则当斩。言敦源见此无理要求，心知褚玉璞原为一土匪出身之武夫，于1914年由原任浦口商务总办刘恩原所招抚，委以商团营长之职，而后发迹。即请时也寓居津门之刘恩原，同赴褚玉璞处，对褚曰：“启新洋灰公司之创立，为抵御外国进口洋灰，系我民族工业之萌芽。只可扶植，不可摧残。褚公若真为国为民，为天津工商业之发展，此时提出退股，是为大不妥。”褚玉璞也知言敦源昔日曾剿匪建警，且任过内务部代总长。今日登门陈言，自来者不善；又见言之在理。褚玉璞即笑答：“好汉爱好汉，咱俩交个朋友！”再不言退股之事。

作为言子后人，言敦源崇尚文学可谓家传，故其文采出众。常熟李嘉有先生1972年于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近代诗介》中，对言敦源之诗文尤为推崇，称其诗功力深粹雄厚，文简古可诵，而散文骈体无一不佳。可见当年老辈读书致力之勤。

言敦源40岁以前，索其诗文拜读者甚众，故散佚流落街头巷尾也多。曾为饶阳许克猷先生、河间郭凤先生等收集，且排印成册，计有《喁之馆诗集》、《南行纪事诗》、《兟庄诗文存》（兟庄乃言中年自号）等。言公40岁以后隐退津门，从事实业，则无付梓之意。于津之时仅与津门名人严修、李叔同、翁克斋等人唱和往来，抒志咏怀，寄寓山水以为文娱。其次子言雍陶1965年于香港曾将所收集言公诗文刊印《航庄文存》、《兟庄诗存》，以念先人，现存本已少。

言敦源敬祖尊亲，极重乡谊。对乡人登门拜访，无论尊卑老幼皆远接高迎，有囊中羞涩者常赠盘缠济困。自青年离家北上后，近四十年间仅两度返常熟故里。首次系1919年春率全家回常熟祭祖，寻访名人古迹，并游览上海、苏州、无锡、镇江、南京等地，沿途述写不少诗文。如：

彭城山行

车从石子山中过，马在山居顶上行，

夹壁中存来去路，野禽时送短长声。

花明柳暗添时势，蜀栈秦关别重轻。(www.xing528.com)

欲向斑书笺地志，如何冀野有彭城。

元夜抵浦口

飚轮一夕又江南，天际孤帆认两三，

卌载客儿今返里，半开红杏燕呢喃。

常熟刀鱼

三月银刀出水鲜，江南景物每居先，

骨多味美鲥差似，惯佐辛盘饷客筵。

1921年江苏水灾严重，乡人成立辛酉江苏救灾联合会，公推言敦源为代表，进行筹款活动。言敦源再度返回常熟是其夫人去世之1925年初夏，为夫人茔葬。言敦源率诸子在常熟洞泾桥沙湍口，站立先祖父荫毂公墓旁，望虞山狼山峻岭映带，风景如画，感慨万千。

言敦源不仅诗文出众，也精于书法。现江苏常熟市城西关帝王庙之大匾即为其手迹。晚年言敦源不时周济在乡亲友，修缮故居宗祠。在津曾资助挚友徐仁铸（戊戌变法之重要人物）之子2000银元，8000启新股票以抚孤寡，被津门传为一时佳话。后又为筹建天津南开女中、耀华中学等社会公益活动捐款。1932年言敦源正悉心从事民族工业发展之际，忽面部生一毒疮，住进恩光医院治疗，8月5日动手术时，突然休克去世，享年64岁。后归葬于常熟张桥镇欧阳村言氏祖茔。

言敦源逝世后，徐世昌、黎元洪、冯国璋、曹锟、段祺瑞、龚心湛、周学熙、朱启钤等北洋重臣故旧及其子弟皆赠挽联以致哀！

言敦源擅长诗文，也得益于双亲。言敦源之父言家驹，字应千，号琴吾，生于1842年，卒于1909年。家驹先祖曾任直隶井陉县知县。仕途不甚显达，酷爱诗文，其子弟五六岁时则口授汉唐名句，指画讲授。毕生嗜藏书，搜罗繁富，遇有孤本、秘本，必辗转乞借抄录，好治词曲，被林纾誉为吐发天然，无斧凿之痕迹，著有《桤叟诗存》一卷，《鸥影词抄》六卷。言敦源之母汪韵梅，浙江钱塘人，也工诗词，有《梅花馆集》二卷行世。

言敦源的原配夫人丁毓瑛，生于1869年（与言同龄），系江苏宜兴名门才女。言丁两家有通家之谊，1889年两人成亲。婚后随侍公婆于井陉县署。丁毓瑛颇具才干，精通诗文，明于医理，持家有方。丁毓瑛诗作后被收入孙雄编辑出版的《道咸同光四朝诗》和钱单士厘所编的《清闺秀正始再续集》。丁毓瑛还搜集整理不少治病救人良方，编辑成册，如觅得唐末五代名医杜光庭遗传残本《玉函经》，曾有人称杜之医术断生死，丁毓瑛校刊整理，出资重印博得广泛好评。

丁毓瑛持家操劳过度，中年脾胃不和，积劳成疾，1923年于天津逝世，归葬于常熟虞山。由马其昶撰写墓志铭（残碑现存于常熟市碑刻博物馆），陈宝琛撰写墓表，冯熙、徐树铮、王守洵、林纾等人为之立传。北洋政府总统黎元洪撰写挽词。言敦源故后，丁毓瑛也迁葬于言氏祖茔与夫合葬。

言敦源有四子三女（丁毓瑛去世后，言续李氏为妻又育一子一女），家教甚严，子女皆习文训诂。长子言雍时，早年毕业于北洋警官学校，曾任内务部参事，挂名天津警察局六分局局长（今河西区公安局）。言雍时淡泊名利，不好仕途，平和善良。言敦源隐退后，即辞官从商，主持家务。后从事房地产开发，在言氏家族所创惠隆贸易公司任常务董事。至1971年终老，享年82岁。

次子言雍陶，毕业于北洋高等工业学堂，供职于津浦铁路局。言敦源逝世后，在长兄言雍时礼让下，全面接任言敦源实业界之职位，并开创久安信托公司等。1947年率家眷迁居香港，70年代又移居美国。1986年和夫人方迁华在美国纽约共庆钻石婚（结婚75周年），吸引了不少记者采访（因美国一对夫妇相敬75年，并皆健在，实为罕见），在华人社会一时成为新闻人物，传为美谈。天津《今晚报》转发消息并刊登照片。至1989年善终，享年96岁。

三子言雍良毕业于南开大学商科，供职于中国实业银行天津分行，曾从事保险业开发，任永宁保险公司天津分公司经理。1933年联合天津华商保险同仁筹组天津保险业公会，1934年被选为第一届公会理事长。1945年公出赴沪，返津时不料飞机失事，英年早逝，享年仅44岁。

幼子言雍临，毕业于天津大学工科，为天津城建设计院高级土木建筑师。

长女言雍懿嫁赵世榕。次女言雍静嫁于周明泰，后全家移居美国。幼女言雍扬嫁芦尹庄。言雍扬系天津市河西区政协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