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化表象下的民生痛点和价值错位

——从“开心麻花”系列电影谈起

陈伟龄（南京大学）

电影的思想性和娱乐性从来都不是对立的矛盾。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的深入推进，商业文化的勃兴，新媒体的推动，在商业和资本的合谋推动下，部分电影创作者在泛娱乐化的道路上躁动。“开心麻花”五部电影《夏洛特烦恼》《驴得水》《羞羞的铁拳》《西虹市首富》《李茶的姑妈》在掀起观看热潮的同时，在娱乐搞笑的表象下揭示社会民生痛点，一定程度上展现现代人在压力下的价值错位。

在世纪初票房刺激和资本的博弈中，不少电影创作者为了迎合市场的需求，为了求得高额票房，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多采用较为离奇的情节，从超越日常生活的角度给观众带来一种虚拟的娱乐享受。

用通俗的故事讲述百态人生。丁亚平认为：“通俗文化充满着对故事的渴望，通俗文化消费者在各式各样的故事与情感中获得世俗化生活的愉悦、幻想、趣味和快乐。”^[1]“开心麻花”团队从话剧开始尝试都市休闲娱乐品牌的打造，近几年尝试把话剧搬上大银幕，用超现实的故事讲述奇遇和冒险。《夏洛特烦恼》运用穿越的方法，给人到中年一事无成的夏洛重来一次的机会，穿越回去之后，夏洛娶到了心目中的校花，却依然向往与糟糠之妻马冬梅的简单幸福。《西虹市首富》中，一事无成的王多鱼接受了“一个月花光十亿元”的挑战，疯狂花钱收购别人的梦想，收获爱情的同时也被突如其来的绑架考验人性，最终战胜了金钱的诱惑，获得爱情圆满的结局。《李茶的姑妈》中，小职员黄沧海为了实现自己升职加薪的梦想，在顶头上司的威逼利诱下不得不假扮有钱的富婆，周旋在两个中年破产追求者之间，在骗局之中他发现对金钱的追逐其实毫无意义，但更多人在追求金钱的过程中迷失了自己。这些故事用闹剧的形式描绘了人们对金钱、对成功的疯狂追求，越是对金钱、对成功表现出贪得无厌，越是让人觉得虚拟情境的可笑和人物命运的悲哀。

用略显离奇的情节推动剧情。情节的离奇能够吸引观众观影的兴趣。也正是离奇的情节，在推进故事进程中堆积了与现实反差很大的笑料，从而推动剧情发展。《驴得水》描绘了一群为改变中国农民“贪、愚、弱、私”面貌的乡村教育工作者，他们为了解决吃水难的问题谎报教师数量以领取更多补贴，为应付审查不得不采取各种手段来圆谎，而圆谎的成本越来越大最终受到惩罚。在这些看似荒诞却离奇的情节面前，笑料在刺激受众的同时也激发对剧情的思考：张一曼明明是为了学校的大局而牺牲，为什么会遭到谴责和报复？淳朴的铜匠在受到教育的启蒙，为什么掌握权力后却变得更加暴戾？而这些思考都会引发对人性的思考。《羞羞的铁拳》设置一对男女冤家——拳击选手艾迪生和体育女记者马小，因为意外的电击互换灵魂，性别错位之后面临种种尴尬而互相伤害，被体育界的恶势力追杀，揭开了体育界“打假拳”的秘密。灵魂的互换首先面临的就是性别倒错后的惊悚，而身份的认同是让混迹江湖的艾迪生和正气凛然的马小面临的更大难题。《夏洛特烦恼》中的夏洛用现实生活中走红的口水歌在穿越情境中走红致富却错过了自己纯真的爱情。《西虹市首富》中的王多鱼只有费尽心思把十亿花出去才能继承到更多的财产。《李茶的姑妈》中的黄沧海只有通过假扮富婆姑妈才能让大渣公司董事长提拔自己，在虚拟的情境中这些小人物略显无奈的选择将面对命运的馈赠不断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挣扎，进行自我拯救。

用大团圆的结局提供愉悦。中国人的观影习惯倾向于采用大团圆的结局，这是世俗的审美习惯。在享受到愉悦的世俗快感之后，真正进入人们的精神视野中的真善美意义，让人对现世人生拥有美好期待，大团圆结局给平淡人生最好的情绪抚慰。《夏洛特烦恼》中，夏洛在穿越世界中的暂时成功，物质生活的丰富并没有带给他精神上的安全感，与校花的婚姻也不能带给他创作灵感和幸福，他找到了已为人妻的马冬梅，在完成自己忏悔之后回到现实世界，夏洛更为珍惜他的糟糠之妻，这种浪子回头的结局也是观众最为喜闻乐见的。《羞羞的铁拳》中，两个狭路相逢的冤家却在身份错位的尴尬中一致努力共同对抗恶势力，也收获了爱情。《西虹市首富》中，王多鱼在精心钩织的绑架案发生时，在遗产和爱情之间艰难地做出了爱情的选择，却意外地得到了遗产，爱情与财富的双丰收也是对他最佳选择的回报。《李茶的姑妈》中，黄沧海在发现自己的贪婪之后，还能得到真富婆莫妮卡的青睐，这也是他的最佳结局。

在戏谑和逗耍背后，沉重的人文情怀在各种诱惑面前是否能保持往日的魅力，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处于社会转型期的新时代，物质上的丰富并没有给精神上带来安全感，阶层固化、贫富差距拉大等民生痛点让人们面对现实困境时充满了无奈。

《夏洛特烦恼》中，夏洛一心痴迷音乐，没有固定工作，婚姻乏味，穿越其实是对现实生活困境的不满，从而表现出精神上的突围。现实生活中，校花嫁给了外表糟心的有钱老头，区长的儿子在学校就受到格外的关照，走上社会照样过得风生水起，单亲家庭出身的马冬梅只能靠出卖劳动力谋生；穿越后，校花嫁给夏洛后依然关注的是名利，夏洛成名后他的头像和爱因斯坦、牛顿的头像一起挂在墙上，成为学校提倡、学生膜拜的新偶像，房价的飞涨并没有给不懂投资的人们带来更好的生活，这些由民生痛点组成的反差让焦虑的压力得以释放，让人大笑之余反思学校的教育引导倾向的偏差。

《羞羞的铁拳》中，一向正义凛然敢于揭发自己父亲劣迹的马小却被图谋不轨的男朋友利用，真心有实力的艾迪生却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为了钱出卖自己，互换灵魂后，不甘心为名利场各种势力玩弄于股掌，也激发出内心的主体意识，要为自己被冤贿赂媒体记者的事情讨要说法。

《西虹市首富》中，一笔天文数字的遗产对于人近中年一事无成的王多鱼来说，就是一个天大的诱惑。最初他为了五万元就愿意踢假球，葬送自己的职业生命。而一个月花光十个亿，能让他继承全部的遗产，是这个赌注的致命诱惑。“诱惑才是命运。诱惑就是命运所剩下的东西，是赌注、巫术、宿命和眩晕所剩下的东西，是无声效率所剩下的东西。无声效率就处在一个可见效率和压制快乐的世界中。”^[2]诱惑之所以迷人，是因为王多鱼物质的匮乏、梦想的受阻和精神的受挫。而在疯狂花钱的过程中，他用十个亿创造了一个乌托邦世界，他包下了豪华的酒店，让酒店里每个人的梦想成真，与巴菲特用餐，买了所有糟糕的股票，追求金融界享誉盛名的失败者“黑寡妇”夏竹，踢了全世界最赔钱的球赛，用脂肪险的形式送钱，而再多的财富也没有泯灭他对真情的渴求，也没有迷失他做人的尊严。这样的过程处理，让观众感受到大团圆的魅力，也感受到大众文化幻梦的迷人魅力。

当前，民生痛点刺激了主体意识的强烈回归，却也带来了欲望迷失的痛苦。在一定程度上，民生痛点取代了以往人们遥远的乌托邦理想，人们关心的是与日常生活、个人价值实现相关的“小确幸”。在娱乐中实现自己个人价值的乌托邦，也不失为一个缓解和释放压力的方法。当这种需求与商业资本合谋，运用喜剧电影制造一个娱乐的乌托邦世界就能创造出一个个票房的奇迹。“大众文化也创造了一个乌托邦的世界，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第二世界。各种美好的理想和期望在这里找到了诗意的栖居之地。在笑声中，人们获得了超越与信心。”^[3]娱乐电影中包含的乌托邦，不仅仅是制造幻梦，也是一种对现实的质疑和替代。在民生痛点包装的笑点中，观众在虚拟的情境中傲视了权贵，嘲笑了不懂“炒房”的小人物，看到不择手段追求名利的人得到报应。 (www.xing528.com)

电影在最初阶段就是制造一个梦幻世界的工具，而在商业资本的利诱下，在票房红利的驱动下，喜剧电影发挥娱乐的特质，用后现代主义的戏仿、拼贴、反讽，把狂欢化的游戏特质充分运用，制造出一片逃避现实的娱乐乌托邦，这是值得特别警醒和重点批判的。“大众文化创造的梦幻世界可能很幼稚、很缥缈，有人认为它是对现实的逃避，但它更多地包含了对现实的批判与否定，是人们集体心理的投射，是对自由、美好的理想和友善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憧憬。它宣扬的是人文主义者的个性解放、自由快乐的世界观，激励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让人进入清风明月的自由里。”^[4]这种幻梦，其实在本质上也是一种精神鸦片，片刻的温暖仿佛饮鸩止渴，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而真正问题的解决是要直面问题和解决问题，而非油滑和故作轻松地面对，甚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夏洛特烦恼》中，校园的暴力引发观众对学校教育的思考，老师师德的瑕疵让人反思教育产业化的弊端。王老师不但暗示所有学生送礼给他，还辱骂不送礼的学生；而对于父亲是区长的袁华，王老师格外照顾，用心关照。这也是交换原则、权力寻租在王老师身上的直接表现。当王老师看到夏洛、马冬梅遇到小痞子们群殴的时候，一开始假装看不见，纠结之后，想起为人师表的责任毅然挺身而出，挥舞一把纸扇，救出夏洛和马冬梅。这前后矛盾的行为也表现出他在商品社会影响下的价值迷失。他不隐藏自己对物质的追求，所以跟学生索要礼物，也想到自己的身份，但时刻忘不了教师身份带来的“好处”。这不仅是对当前教育体制存在一些腐败现象的讽刺，也是对少部分教师个人价值迷失的当头棒喝。

《羞羞的铁拳》中，马小身为有职业理想和追求的记者，却在好色上司的追求、居心叵测男友的玩弄中，陷入事业的窘境。她追求新闻的真实，想用自己的努力为正义发声，即使举报自己的父亲也在所不惜，而在发现自己陷入男友的骗局的时候，灵魂互换的闹剧冲淡了对正义的思考，揭发骗局的努力并没有引发对名利场的追问。面对严肃的道德问题，故事在解构名利场的正义之后，用戏剧性的反转推动情节，用闹剧式的卷帘门学艺提升自己，结局只是停留在个人的恩怨得失，停留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情绪宣泄，并没有对践踏正义、践踏崇高的行为进行深度的拷问。

《西虹市首富》中，王多鱼在得到第一笔钱之后开始炫富，过起了浮夸的生活，用渣土机倒钱，买下了之前的球队，用钱满足身边人五花八门的梦想。投资的烂尾楼在当地政府的规划下竟然成为好学区，王多鱼的财产瞬间翻倍，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现实生活中炒作学区房现象的讽刺。他的钱阴差阳错越花越多，不得不铤而走险运用社会中大部分人仇富的心理，推出了脂肪险，只要运动消耗脂肪就能领到钱。在脂肪险的驱动下，全民仇富的情绪被调动，开始健身。这种看似荒唐的行为，其实也点出了由于贫富差距拉大带来的问题，拜金现象严重，也涌动着仇富的情绪，这股情绪不容忽视，不加以疏导，会在特定时期爆发，且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而片尾对生育孩子的各种费用的精打细算，则是对现实生活中生育孩子的重大经济压力的折射。如何正确地对待金钱，这不仅需要进行教育和引导，也是呼唤制度伦理加以平衡和调节，在分配制度和机会供给上实现公平。

《李茶的姑妈》中，黄沧海一心盼望升职加薪，给辛苦养大自己的妈妈一个幸福的生活，然而这个想法不停地遭遇现实的打击。初恋女友选择了一个富裕胖子，顶头上司即将面临破产，他不得不假扮富婆来诱导董事长给自己升职。他跟总经理的对话体现出他对升职的渴望，总经理开价“十万”，他回复“不干”；总经理开价“二十万”，他回复“二十万能买一个男人的尊严吗”；总经理开价“五十万”，他立刻开启假扮富婆的模式。可见，在黄沧海眼里，“二十万”不能置换一个男人的尊严，因为不值得，而“五十万”可以，就值得。这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欲望，推动黄沧海在假扮富婆的道路上无法停步。追求财富，这不能说是错，平凡人不掩饰自己的人生追求，也无可厚非，但是并没有通过正当的渠道去追求，这就是黄沧海最大的问题。

娱乐可以让人情绪得以放松，但并不能真正地解决民生艰难和人生疾苦。在娱乐的表象下，依然坚持对社会问题的思考，对人文精神的关怀，对真善美的追求，这才是电影创作的初心。开心麻花系列电影充分挖掘现实生活中存在的民生痛点，用笑料来疏导情绪，用佯狂来嘲笑不公，用温情来抚慰灵魂。无论是有幸重生的夏洛，还是一夜暴富的王多鱼，无论是灵魂互换的艾迪生，还是遇到富婆的黄沧海，这些都是迷失在现实社会中的平凡人，他们找不到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道路，只能在虚拟的情境中书写一下自己真诚的情怀，在搞笑的闹剧中表达自己对真善美的致敬，在讽刺和幽默中表达自己对民生痛点的关怀，希望用自己的遭遇唤起观众对精神家园的坚守。

[1]丁亚平. 电影的踪迹：中国电影文化史评［M］.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 2005：23.

[2]波德里亚. 论诱惑［M］. 张新木，译. 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276.

[3]洪晓. 大众文化的狂欢性［J］. 广西社会科学，2004（7）：164.

[4]洪晓. 大众文化的狂欢性［J］. 广西社会科学，2004（7）：1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