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玛系土家语,俗称土老司,意为敬神的人。梯玛作为土家族演进史上重要的传播群体,其作用非常突出,本文将在其他章节另行论述,这里着重分析他们演唱的作品《梯玛神歌》作为传播载体的信息交流、沟通功能。
《梯玛神歌》是梯玛们在长期的法事活动中演唱的歌谣的统称,它在整体上构成了一部土家族长篇史诗,主要流传在湘西酉水流域的龙山、保靖、永顺、古丈等县,它以“梯玛日”仪式为传承载体,世代口碑相传,以集诗、歌、乐、舞为一体的庞大艺术载体,表现开天辟地、人类繁衍、民族祭祀、民族迁徙、狩猎农耕及饮食起居等广泛的历史内容和社会生活内容。在唱述时,以土家语为主要表述语言,在形式上是韵文和散文的综合体,采取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手法,修辞上有比有兴,词汇丰富,想象奇特,形象生动,具有很强的文学性。演唱时有唱有吟,有对唱有合唱,既有深沉、忧郁的古歌,也有轻松、欢快的盘歌,既有抒情、哀婉的祈祷辞,也有风趣、滑稽的玩笑话。《梯玛神歌》以歌舞贯穿始终,形成有演有叙、亦歌亦舞的长篇神话舞蹈史诗。
总体而言,《梯玛神歌》渊源久远,精深博大,叙述了土家族的起源、繁衍、战争、迁徙、开荒斩草、安居乐业、生产生活等,内容涉及天上地下、人间万物、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甚至生命价值、哲学世界等,它深涵着音乐、文学、土语、民俗等多种学问,堪称土家族古文化的宝库,为后人理解土家族传统民族文化提供了非常优良的载体,因此也有人说,谁能破解《梯玛神歌》中深隐的“密码”,便可探寻出土家族历史的千古之谜。
第一,《梯玛神歌》唱词中既充分展现了土家族先人对自然的崇拜、关爱、珍惜的一面,也反映出他们敢于在恶劣的自然和社会环境中不屈不挠、英勇奋斗的民族性格。《开天辟地》这段神歌叙述了人类处在一个混沌初开的年代,“天和地隔得太近了”,日月不明,昼夜不分,于是铁汉大哥、铜汉二哥上树戳天。后来天上又冒出九个太阳,卵羽又站在马桑树上,用箭射下七个太阳,只留下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尤其是那场毁灭性的大洪荒,人们面对“天变成地了,地变成天了”这种天翻地覆的大裂变,毫无惊惧之色,毅然发出了“天垮了用杈子叉起来,地塌了用钩子勾起来”的伐天檄文。综观整部《梯玛神歌》,它以大量的篇幅,叙述了盘古开天、卵羽射日、远古洪荒、兄妹成亲、人种再续等神话传说,揭开了《创世记》的历史。继而又在“嘎麦起业”等法事中,向人们托出了一幅古老的土家民族迁徙图。从相关唱词中可以看到,土家族先民活动的区域基本上是在酉水流域一带,这与古籍上所记载的先秦至秦汉时活动在酉水流域的八蛮当是一脉相承。《梯玛神歌》还叙述,这些土著先民是在遭到迫害受到欺凌后才愤然反抗、举族迁徙的,“放水把金州金殿冲走吧,放火把银州银殿烧了吧”便是这段反迫害、反欺凌的历史见证。从敬八部大神可以看出土家族曾经存在着部落社会的痕迹,进入土司统治时期后,梯玛神系中又在“八部大神”的基础上多出“向老官”和“彭公爵主”,这是远古时期酋长崇拜的延续。总之,《梯玛神歌》脉络清晰,语言朴实,把土家族的族源、历史等融于民俗之中,世代口碑传袭。
第二,《梯玛神歌》是一部土家族生产生活的百科全书。其内容丰富,无所不包,大到开天辟地,小到饮食烹调,均在“神歌”中得以体现。土家人的烹调术颇有特色,牛头宴更是土家族的重要宴会之一,民间传说永顺土司彭福石宠移都城于老司城后,为鼓舞士气,增强军民信心和斗志,在一次军队作战凯旋回城时,特令城中军民杀黄牛犒劳将士。为了显示土家儿女的雄心和胆略,土司王命人支起100口大锅,熬牛头以鼓舞士气,希望以后每次作战都能够牛气冲天、大败敌人。而土家士兵吃了这“牛头宴”后,果然士气大增,以后每逢作战都能够奇迹般地获得胜利。《梯玛神歌》以精妙的唱词道出了牛肉的色、香、味:“我们请屠夫把牛杀了,把皮剥了,到河里洗得干干净净了。牛肉用大颤子蒸得软和和的,牛蹄在大锅子里炖得糯糍糍的。放了好多辣椒啊,吃得辣辣的;大蒜长节长节切了,姜片切得薄薄的,煮熟了的黄豆颗颗像金色的耳环珠子,萝卜丝丝像银子一样雪白雪白……”此外,某些“神歌”唱词还传述了天象、物候、农时、农事、烹饪、生育等知识,对指导当地人们的生产、生活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第三,《梯玛神歌》还是一部土家族的“精神法典”,在娱人娱神的法事过程中起到了抑恶扬善、劝人为善的作用,对于整个民族的道德教化发挥了一定作用。众所周知,梯玛在土家族传统社会中地位颇高,时常担任解决纠纷的职能,而在梯玛法事中也反复出现捞魂、赎魂、造魂等情节,而且臆造出大秤称人山、大斗量人山等衡量善恶、惩恶扬善的鬼蜮,制造一种“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戏剧性氛围,以此向恶者提出警示,实现抑恶扬善、劝人为善的目的和道德约束功能。梯玛具有崇拜自然、崇拜祖先的原始宗教色彩,这种宗教性的信仰产生一种约束力,对人们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取向产生深刻影响。祖先崇拜孕育了土家人崇祖孝亲的传统美德,而自然崇拜则使土家族地区形成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氛围和良好风尚。
第四,《梯玛神歌》还是一部丰富的土家语辞典。土家语是一种独立的语言,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彝语支,但没有本民族的文字记录其语言,而流传在湘西龙山洗车河流域的梯玛神歌,大部分用古老的土家语演唱,因而保留了许多濒临失传的土家语词汇,是一部口传的土家语“活词典”。从这些古老的土家语中,现代人可以研究出许多颇有价值的土家族传统文化。一是可以作时间考证,“神歌”中出现的人名,皆是有名无姓,如八部大神,他们分别叫敖潮河舍、西梯佬、西呵佬、里都、苏都、那乌未、拢此也所也冲、接也会也那飞列也,我们把这些人名同后来的一些土家语人名联系一下,如五代时期吴著冲、惹巴冲,建于宋仁宗皇佑五年(1053年)的来凤散毛司第一代土司王墨来送等,以此推算,土家族地区到公元11世纪时基本上还处于母系社会时期。二是可以作物种考证,在“神歌”中,酉水流域一带的早期粮食作物有利布(稻谷)、气布里(黄豆)、乌所(小米)、翁巴(高粱)等,而以汉语相称的荞、麦、玉米等则传入较晚些;蔬菜品种当时已经有拉白(萝卜)、细捧(青菜)、石拖(大蒜)、可苏(生姜)、帕若古(辣椒)、爹嘿(豆腐)等,而瓜类及白菜传入较晚;水果中板栗与核桃相比,板栗称“树喜”,核桃谐音“克讨”,板栗当为本地土产,而核桃当是引进的品种。
概言之,一部《梯玛神歌》以数以万行的宏大篇幅,全篇散发着原始、质朴的自然观和道德观,为后世传递出土家族开天辟地、神话传说、民族繁衍、民族迁徙、渔猎农耕、畜牧饲养、炊酿烹调、衣食住行、婚恋生育、医药卫生等广泛而丰富的社会生活内容,并通过道德教化等方式造就了土家族崇祖、和群、尊老、敬贤、睦邻善处的古朴民风和勤俭、质朴、耿直、刚正、重情、顺理的民族品质,对土家族人文社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时至今日,《梯玛神歌》仍是传播土家族文化的重要载体之一,它以独特、稀有的文化形式,凸显出许多重要的土家族传统文化内涵,有些甚至是外界接触土家族传统历史文化核心层面的重要中介,在这个意义上,它无愧于“研究土家族方方面面的百科全书”这一赞誉。鉴于其具有如此重要的文化传播载体价值,2006年土家族梯玛神歌被确定为湖南省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2008年它进一步被确定为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
【注释】
[1]冉春桃、蓝寿荣:《土家族习惯法研究》,民族出版社2003年版,第108页。
[2]〔清〕陈天如等编:《永顺府志》卷十一。
[3]彭南均:《土家族文学简介》,《民族文学研究》1981年第3期。
[4]田茂军:《土家族情歌体例及社会功能》,《吉首大学学报》1989年第3期。
[5]田茂军:《土家族情歌体例及社会功能》,《吉首大学学报》1989年第3期。
[6]廖昌福:《土家族是世界上最浪漫的民族之一》,引自http://www.mzb.com.cn/html/report/265741-1.htm。
[7]陈朝霞:《土家族“哭嫁歌”的文化本源与艺术特征思考》,《民间文化论坛》2006年第4期。(www.xing528.com)
[8]曾亚建:《闽南哭嫁习俗》,《泉州晚报·海外版》2011年3月14日第2版。
[9]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4页。
[10]段超:《改土归流后汉文化在土家族地区的传播及其影响》,《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04年第6期。
[11]黄运海:《土家族哭嫁习俗起源探讨》,《贵州民族研究》1992年第1期。
[12]杨选民、杨昌鑫:《文化人类学的湘西文本》,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52页。
[13]杨选民、杨昌鑫:《文化人类学的湘西文本》,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51页。
[14]陈朝霞:《土家族“哭嫁歌”的文化本源与艺术特征思考》,《民间文化论坛》2006年第4期。
[15]田茂军:《土家族情歌体例及社会功能》,《吉首大学学报》1989年第3期。
[16]陈朝霞:《土家族“哭嫁歌”的文化本源与艺术特征思考》,《民间文化论坛》2006年第4期。
[17]杨选民、杨昌鑫:《文化人类学的湘西文本》,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38—245页。
[18]石峥嵘:《竹枝歌的全面考察——土家族古代音乐史研究》,《船山学刊》1999年第1期。
[19]田永红:《巴人竹枝词源流及其艺术特色(上)》,《铜仁学院学报》2007年第3期。
[20]朱自清:《中国歌谣》,作家出版社1957年版,第126页。
[21]谭继和:《巴渝文化辨思集》,四川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80—286页。
[22]陈金祥:《词合巴渝 情钟土里》,载《清江文化与现代文明》,武汉出版社200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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