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在重视生产技术和自然科学的基础上,对自然界的客观规律作了新的探索,提出了一种朴素的唯物的世界观,在我国古代哲学史上写下了很光辉的篇章。
战国时代农业和手工业生产都有很大的发展。有些学者曾对手工业生产经验加以总结,例如《考工记》就记录了当时各种手工艺的操作经验和各种重要器物的制作规范。这时新的器械正不断在创造,利用杠杆、滑车、轮轴的简单器械已开始应用。公输般(即鲁班)就是春秋、战国间著名的新器械的制造家,墨子也同样是个出色的新器械的制造家。据说公输般曾削竹木制成能飞的鹊,墨子认为不如工匠制造车辖有利于人民(《墨子·鲁问》)。又据说墨子也曾制作木鸢,三年而成,飞一日而败,惠施曾说:“墨子大巧,巧为,拙于鸢。”(《韩非子·外储说左下》)又据说墨子止楚攻宋,公输般九次设置攻城的机变,墨子九拒之,公输般进攻的器械已用尽,而墨子守御的本领还有余(《墨子·公输》)。后来墨家继承着这个传统,很重视新器械和守城器械的制造,以及守城方法的探讨,《墨子》的《备城门》以下二十篇,完全论述守城的方法和防御的器械,就是后期墨家的著作。
墨家凭其手工业制造的经验和讲究自然科学的基础,提出了一种朴素的唯物的世界观,见于他们所著的《墨子》的《经上》和《经说上》。
《墨子》的《经上》、《经下》和《经说上》、《经说下》,语句比较简要,又因长期没人整理,错脱的字较多,是《墨子》中比较难读的。近几十年来有很多学者作了校释,使我们研究起来得到很大的便利,但是各家的校释出入很大,解说还多分歧。我们认为,这些篇都是有组织有系统的文章,要分辨各家校释是否确当,主要应看这种校释是否能分段把上下文连贯起来讲通,是否符合于当时思想界应有的发展水平。从整篇《经上》和《经说上》看来,从“久,弥异时也”起,到“次,无间而不相撄也”,这一大段就是说明他们的世界观的。现在我们分节解释如下:
首先,他们对时间和空间作了解说:
久,弥异时也;宇,弥异所也。(《经上》)
久:合古今旦莫(读作“暮”);宇:东西家南北。(《经说上》)
他们把时间称为“久”,认为“久”是不同的时间的总称,包括古今旦暮等不同时间,所以说:“久,弥异时也”。“久:合古今旦暮”。又把空间称为“宇”,认为“宇”是不同的空间的总称,包括东西南北等不同空间,所以说:“宇,弥异所也”。“宇,东西家南北。”既然“久”和“宇”是时间、空间的总称,范围很长很广,那么,有没有终极呢?他们认为都可以有终极的,接着说:
穷,或(读作“域”)有(读作“囿”)前不容尺也。(《经上》)
穷:或不容尺,不穷;莫不容尺,无穷也。(《经说上》)
尽,莫不然也。(《经上》)
尽:俱(旧误作“但”,从孙诒让校正)止动。(《经说上》)
“穷”句是承上“宇”句而言的,论“宇”的终极。他们认为:如果在“宇”的区域之前不容一“尺”(线)之物,就是空间的穷尽处。所以说:“穷,域囿前不容尺也。”《经说》为了进一步说明“穷”的涵义,把“有穷”、“无穷”作了对比的解说。“尽”句是承上“久”句而言的,论“久”的终极。他们认为:如果万物都停止了运动,没有一件东西有什么变动,莫不皆然,就是时间的穷尽,所以说,“尽,莫不然也”,“尽,俱止动”。这里肯定了时空的客观存在,认为空间是个具体有区域的东西,而且从物体的运动来说明时间的性质,这是一种对时空的朴素的唯物主义的理解。
他们怎么会对时空得到这样朴素的唯物的理解呢?这是由于他们经常从事器械的制造,从这些简单的机械运动中,意识到了物体运动和时间的密切关系。为此,他们接着对这种机械运动的过程加以分析,对各种运动方式进行分类:
《经上》:“始,当时也。”《经说上》:“始,时或有久,或无久,始当无久。”
《经上》:“化,征易也。”《经说上》:“化:若蛙为鹑。”
《经上》:“损,偏去也。”《经说上》:“损:偏也者,兼之体也。其体或去或存,谓其存者损。”
《经上》:“益,大也。”(原作“益大”,从伍非百校正)
《经上》:“儇(读作“环”),俱(旧误作“”,从孙诒让校正)秪(读作“柢”)。”《经说上》:“儇:昫民也。”(“昫民”二字有误,孙诒让也校正为“俱氐”)
《经上》:“库,易也。”《经说下》:“库:区穴若斯貌常。”
《经上》:“动,或(读作“域”)徙(旧误作“從”,从孙诒让校正)也。”《经说上》:“动:徧(旧误作“偏”,从孙诒让校正)祭(读作“际”)徙。者户枢免瑟(此句有错字)。”
《经上》:“止,以(读作“已”)久也。”《经说上》:“止:无久之不止,当牛非马,若矢(旧误作“夫”,从王引之校正)过楹。有久之不止,当马非马,若人过梁。”
《经上》:“必,不已也。”《经说上》:“必:谓台执者也。”
在这节中,开首的“始”是论运动的开始,末尾的“止”是论运动的停止,“必”是论运动的不停止。中间的“化”“损”“益”“儇”“库”“动”,是把运动分为六种不同方式。
他们依据简单的机械运动,分析了运动的开始、停止和不停止。当运动刚开始,还没有经过运动,也就是未经历时间,就时间来说,正当要开始经历时间,所以说:“始,当时也。”《经说》进一步加以分析,认为凡是经历若干时间的叫“有久”,未经历若干时间的叫“无久”。“始”是未经历若干时间,所以说:“始当无久。”至于运动的停止,与运动的开始不同,必须要在一点上停留若干时间,才能算停止,所以说:“止,以(已)久也。”《经说》进一步加以解释,认为停止必须“有久”,“有久”才能算“止”,“无久”只能算“不止”。如果说“无久之不止”,那是对的,如同说“牛非马”一样的正确,例如用箭射过楹(廷柱),箭没有在楹上停留若干时间,就是“无久之不止”。如果说“有久之不止”,那就错了,如同说“马非马”一样的错误,例如人走过梁(桥),每步都曾在桥上停留过一些时间,既然“有久”就不能算“不止”。他们是根据机械运动的过程,对每一个动作来进行分析的。如果一个动作长久坚持下去,才能称为“不止”,他们把这种长久不停止的动作,特称为“必”,所以说:“必,不已也”,又说:“必:谓台执也。”“台执”就是坚持不断的意思。
他们把日常所接触到运动分为六类:
(一) 外表的象征变易的,叫“化”。他们说:“化,征易也。”“征”是指外表的象征,“征易”是说外表象征的变易。《荀子·正名》说:“状变而实无别,而为异者谓之化。”与此相同。因为当时缺乏生物学的知识,有一种错误的认识,认为鹑是由蛙变化而成,所以《经说》就以“蛙为鹑”作为“化”的具体例子。《淮南子·齐俗训》也曾说:“夫虾蟆、鹑,生非其类,惟圣人知其化。”《论衡·无形》也说:“岁月推移,气变物类,虾蟆为鹑,雀为蜃蛤。”这都足以说明“蛙为鹑”是古代一个很普遍的错误认识,因此墨家把它作为“化”的例子举出来。
(二) 一部分物质从整体分离出去,叫“损”。他们下定义说:“损,偏去也。”《经说》又进一步阐释,把整体叫做“兼”,部分叫做“体”,所谓“偏”,就是整体中的一部分;在一个整体中,有部分离去,有部分存在,就其存在部分来说就是“损”。
(三) 另外有物质附加到原来的物体上,使物体得到增大的,叫“益”。他们下定义说:“益,大也。”
(四) 物体循环旋转,全部空间未动而各端所处的空间转递的,叫“环”。“环”字在古代本有循环旋转的意思。孙诒让《墨子间诂》说:“凡物有端则有本,环之为物,旋转无端,若互相为本,故曰俱柢。”
(五) 在一个固定空间中物体的调换,叫“库”。他们下定义说:“库,易也。”在这种情况下,空间还是如此,外貌还是如常,而其间所藏的物品已经换易,所以《经说》解释说:“区穴若斯,貌常。”“区穴”就是指固定的空间。因为这种运动的情况如同仓库一样,便定名为“库”。
(六) 一件物体所处的空间徙动,叫“动”。他们说:“动,域徙也。”“域”即指所处空间,“域徙”就是说所处的空间徙动。《经说》解释为“徧(遍)际徙”,“遍际”也指所处的整个空间。
墨家这样把物体的运动归纳为上述六种方式,企图从各种复杂的物体运动中找出统一的规律性,是对运动的一种唯物的理解。因为限于当时的科学水平,他们又根据手工业制造经验,从直接观察简单的机械运动出发,只注意到了物体外表形态的变化、数量上的增减,以及物体运动和空间的关系,忽略了物体性质在运动中的变化,就使得对客观事物变化的理解成为机械的。但是他们已能够看到物体运动和时空的密切关系,又试图对物体运动进行具体的分类和分析,不能不认为这是我国古代哲学史上的创举。
《墨子》的《经上》和《经说上》,根据其手工业制造的经验,对物体运动作了分类和分析之后,紧接着,对有关空间和物体的测算方法作了分析:
《经上》:“平,同高也。”
《经上》:“同长,以正相尽也。”《经说上》:“同,捷与狂之同长也。”(“捷”、“狂”两字有误)
《经上》:“中,同长也。”《经说上》:“心中,自是往,相若也。”
《经上》:“厚,有所大也。”《经说上》:“厚:惟无所大。”
《经上》:“直(旧误作“日”,从伍非百校正),中正向(旧误作“南”,今校正)也。”
《经上》:“直,参也。”
《经上》:“圜,一中同长也。”《经说上》:“圜,规写交(旧误作“攴”,从孙诒让校正)也。”(www.xing528.com)
《经上》:“方,柱隅四讙也。”《经说上》:“方,矩见交(旧亦误作“攴”,亦校正)也。”
《经上》:“倍,为二也。”《经说上》:“倍:二尺与尺,但去一。”
《经上》:“端,体之无厚(旧误作“序”,从王引之校正)而最前者也。”《经说上》:“端,是无同也(有错字,存疑)。”
这里,他们对空间和物体的测算方法分为九点来分析:
(一) 凡是同样高度的,叫“平”。他们说:“平,同高也。”
(二) 凡是同样长度的,叫“同长”。“同长”必须是二者的长度完全等同,丝毫不差的,他们说:“同长,以正相尽也。”
(三) 凡是在一条直线上,从中心一点到两端终点同样长度的,叫“中”。所以说:“中,同长也。”《经说》为了清楚起见,又用“心中”解释《经》的“中”,用“自是往,相若也”来解释“同长”。
(四) 凡是有大的体积的,叫“厚”。如果只有长广而没有厚度,只能构成面积,必须积厚起来,才能有大的体积,所以说:“厚,有所大也。”《经说》中“惟无”的“无”是语助词,《墨子》中常把“惟毋”或“惟无”当作“惟”用。《经说》说“厚,惟无所大”,是进一步加以申说,认为惟有“厚”才能使体积“有所大”。
(五) 凡是中正方向的线,叫“直”。他们说:“直,中正向也。”这个“直”是指一般的直线。他们又说:“直,参也。”“参”是中正直立的意思(详王引之《经义述闻》卷三一),这个“直”是指垂直线。
(六) 凡是从中心一点到周围的线,同长的,叫“圜”。“圜”就是“圆”。他们说:“圜,一中同长也。”“一中”是指中心一点,“同长”是指从中心一点到周围的线“同长”。《经说》说:“圜:规写交也。”是说用圆规画圆,必须旋转一周,使起终两点交合。
(七) 凡是用直线、直角四面交合组成的,叫“方”。他们说:“方,柱隅四讙也。”“柱”是指直线,“隅”是指直角,“讙”是说交合,“柱隅四讙”就是说用直线、直角四面交合组成。《经说》说:“方,矩见交也。”是说“方”是用“矩”互相交合画成的。
(八) 凡是一件物体与另一件物体的大小比例,成为二比一的,叫“倍”。他们下定义说:“倍,为二也。”《经说》举例加以说明,例如二尺与一尺,其间相去一尺,就是“倍”。
(九) 凡是物体边线最前端的点,叫“端”。就这一点来看,无体积可言,所以说:“端,体之无厚而最前者也。”
如上所述,后期墨家对空间和物体的测算上常用到的名辞,下了定义,作了解说。“平”是指水平线,“同长”是指同样长度,“中”是指中心点,“厚”是指体积的厚度,“直”是指直线和垂直线,“圜”是指圆形,“方”是指方形,“倍”是指比例,“端”是指物体边线上最前端的点。《墨子·法仪篇》说:“百工为方以矩,为圆以规,直以绳,正以县(悬),平以水,无巧工不巧工,皆以此五者为法。”墨家就是根据当时手工业工人对空间和物体的测算方法,作了具体的分析,成为我国古代几何学的萌芽。
《墨子》的《经上》和《经说上》,在对物体的测算方法作了分析之后,紧接着,就讨论到物体的如何构成了。对物体的测算,只是测算其面积和体积;对物体构成的探讨,就要分析到物体内部的组织构成。他们根据手工业制造的经验,以及对各种物体的直接观察,认为各种物体是由具有各种不同属性的物质,经过不同的组织结合方式而构成的。
《经上》:“有间,中也。”《经说上》:“有间(旧误作“闻”,从毕沅校正),谓夹之者也。”
《经上》:“间,不及,旁也。”《经说上》:“间(旧误作“闻”,从毕沅校正),谓夹者也。尺,前于区穴而后于端,不夹于端与区穴(旧误作“内”,从毕沅校正)。及,及非齐及之齐也。”
《经上》:“,间虚也。”《经说上》:“,虚也者,两之间,谓其无(两“”字旧误作“木”,从章太炎校正)者也。”
《经上》:“盈,莫不有也。”《经说上》:“盈,无盈,无厚;盈(旧脱,今校增),于尺无所往而不得。”
《经上》:“坚白,不相外也。”《经说上》:“坚白(“坚”旧错在“二”字下,“白”字旧脱,今从孙诒让增补并移上):得二异处,不相盈,相非,是相外也。”
《经上》:“撄,相得也。”《经说上》:“撄,尺与尺俱,不尽;端与端俱(“与”旧误作“无”,“俱”旧误作“但”,从张惠言校正),尽;尺与端俱(“端”字旧脱至句末,从孙诒让移上),或尽或不尽;坚白之撄,相尽;体撄,不相尽。”
《经上》:“仳(旧误作“似”,从孙诒让校正),有以相撄,有不相撄也。”《经说上》:“仳,两有端而后可。”
《经上》:“次,无间而不相(旧误作‘撄’,从孙诒让校正)撄也。”《经说上》:“次,无厚而后可。”
从这节文句的结构及其相互关系来看,“有间”、“间”、“”三句该是一组,“有间,中也”和“间,不及,旁也”是有关的,“,间虚也”又和“有间”、“间”两句相关,这三句是论物质有空隙的组织构成方式;“盈”和“坚白”两句又该是一组,“坚白,不相外也”是用来具体说明“盈”的,《经说》把“相外”解释为“不相盈”,可以证明,这两句是论物质相混合的组织构成方式;“撄”句是论物质相连结的组织构成方式,《经说》曾把“撄”分为“相尽”和“不相尽”二种,“相尽”的一种和“盈”相同,曾谈到“坚白之撄,相尽”,与上“盈”句有联系;“仳”句是论物质不规则的组织构成方式,主要表现在“有以相撄”和“有不相撄”,与上“撄”句有联系;“次”句是论物质有序列的组织构成方式,特点是“无间而不相撄”,与上“有间”等句和“撄”句有联系。这一段文字虽然很简要,但是结构很严密,我们只要很细致地比较分析,就不难看出他们的原来意思。现在分别解释如下:
(一) 物质有空隙的组织构成方式:他们认为这种组织方式,至少有三部分:居中的部分叫“有间”,所谓“有间,中也”;它是被两旁的部分夹在中间的,所以《经说》又说:“有间,谓夹之者也。”居于两旁的部分叫“间”,它不与居中的部分(即“有间”)相连及,其间是有空隙的,他们说:“间,不及,旁也。”它是夹着居中部分的,所以《经说》说:“间,谓夹者也。”《经说》为了进一步说明,举了个例子。例如“尺”(物体的边线)是在“区穴”(物体的面积)之前,又在“端”(物体边线前端的点)之后的,这就不能称为“夹”,不能说“尺”是夹在“端”和“区穴”之间,因为“端”既和“尺”连及在一起,“尺”又和“区穴”连及在一起,其间没有空隙。《经》文“不及”的“及”,是指连及的意思,不是“齐及”的意思,因此《经说》为了防止误解起见,又注释说:“及,及非齐及之及也。”至于“有间”和“间”之间的空隙部分,他们定名为“”,所以说:“,间虚也。”《经说》为使人了解起见,以麻布为例:在麻布的组织结构中,“”(麻线)与“”之间有“无”的空隙部分,这种空隙就是“虚”。总之,他们认为有一种物体的组织结构是有空隙的,至少有三个部分组织而成,居中的部分叫“有间”,居两旁的部分叫“间”,“有间”和“间”之间的空隙叫“”。
(二) 物质相混合的组织构成方式:这种方式他们称为“盈”。“盈”是说在一件物体之内各种不同物质相互混合的,也就是说在一件物体内各种物质到处都存在的,所以他们说:“盈,莫不有也。”他们认为这种组织方式,是使物体积厚的基本方式之一,所以《经说》说:“无盈,无厚。”“盈”这种组织方式,使得各种物质在物体的边线以内到处充满,到处都能找到,所以《经说》又说:“盈,于尺无所往而不得。”“于尺”是指物体边线以内。他们为了进一步说明起见,举出“石”为例。例如“石”这种物体,就是由有“坚”的属性的物质元素和有“白”的属性的物质元素,经过“盈”的组织方式结构而成。在“石”的内部,“坚”中包含着“白”,“白”中又包含着“坚”,互相充盈,不相排斥,就构成了“石”这种物体,所以他们说:“坚白,不相外也。”《经说》又从反面加以解释说:如果“坚”“白”二者分离而异处,彼此不“相盈”,而互相排斥,这就是“相外”了。
(三) 物质相连结的组织构成方式:这种方式他们称为“撄”,他们说:“撄,相得也。”“相得”就是相互连结的意思。这种组织方式有“相尽”和“不相尽”两种,“相尽”是说完全互相连结在一起的,这就和“盈”的组织方式相同,例如“石”中“坚”和“白”的相“撄”,就是属于“相尽”的一种;“不相尽”是说不完全互相连结在一起的,也就是只有部分连结在一起,所以《经说》说:“坚白之撄,相尽;体撄,不相尽。”“体”在《经上》是部分的意思,“体撄”是说部分的连结,部分连结是属于“不相尽”的一种。《经说》又以“尺”(线)和“端”(点)的相“撄”来加以说明,认为线与线相连结,是“不相尽”的;只有点和点连结,才能“相尽”;若是线和点连结,就有些“相尽”,有些“不相尽”。所以说:“尺与尺俱,不尽;端与端俱,尽;尺与端俱,或尽或不尽。”总之,他们认为在一个物体中,各种物质采用“撄”的组织方式,如果是点点都相连结的,就属于“相尽”的一种,就和“盈”的方式相同,例如“石”中的“坚”、“白”就是如此。如果是点和线交叉地连结的,就属于“不相尽”的一种。
(四) 物质不规则的组织构成方式:他们把这种方式称为“仳离”的“仳”。其组织的不规则,主要表现在一个物体中,各种物质之间,既有彼此互相连结的部分,也有不相连结的部分,所以说:“仳,有以相撄,有不相撄也。”在这样不规则的组织结构中,必须有彼此连结的一端,也有彼此不相连结的一端,所以《经说》说:“仳,两有端而后可。”
(五) 物质有序列的组织构成方式:这种组织方式是在一个平面上,各种物质很有秩序地排列着,其间既没有空隙,也不相连结,他们说:“次,无间而不相撄也。”这样的组织方式必须使各种物质平行地排列,不连结积厚起来,所以又说:“次,无厚而后可。”
从《经上》和《经说上》这节文句的相互关系来看,我们认为应作如上的解释。否则,其中谈到“坚白不相外也”、坚白的“相盈”、“坚白之撄”等,都无法得到合理的解说。这是他们根据手工业制造的经验,直接观察各种物体的组织,企图找出各种物体内物质元素构成的各种组织方式,来说明万物构成的原理的,就这样创造了一种万物构成的学说,这是我国古代除了五行学说以外另一种朴素的唯物世界观。
上述墨家的朴素的唯物世界观,在当时学术界是一种创见,曾引起名家如惠施、公孙龙等的争辩。其中争辩最激烈的,是“坚白”在“石”中是相“盈”的还是相“离”的问题。
墨家在他们万物构成的学说中,认为“盈”的方式是万物构成的基本方式之一,并且举出“坚”“白”在“石”中相“盈”的实例来加以说明,认为“石”是由有“坚”的属性的物质元素和有“白”的属性的物质元素互相混合而构成的。名家就针对这个实例来加以辩难,他们认为眼只能看到“白”而不能看到“坚”,手只能摸到“坚”而不能摸到“白”,表明“坚”“白”是彼此分离的。这个辩论大概在惠施时已经开始,《庄子》就曾说惠施“以坚白鸣”(《德充符》),“以坚白之昧终”(《齐物论》)。到后来,公孙龙就著有《坚白论》,专门和墨家争辩。《坚白论》中设有主客对辩,其中所设的主张“盈坚白”的“客”,实际上就是指后期墨家,其引用的“客”的话,就见于《墨子》的《经上》和《经下》。
目前一般的看法,认为“坚白”问题的争论,首先是由于名家提出了“离坚白”的见解,割裂了人的认识作用的统一性,分裂了物体属性和物体本身的联系,把“坚”“白”说成脱离“石”而独立存在的,提出了“离坚白”的诡辩的论题,因而引起墨家的反驳。墨家坚持物体属性和物体本身的内在联系,提出了“盈坚白”的学说。根据我们上面对墨家的世界观的分析,可知墨家把“盈坚白”作为他们物体构成的学说中一个具体实例提出来,是他们物体构成学说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决不是为了专门反驳名家“离坚白”之说而提出来的。从名家、墨家争辩的过程来看,这个论题应该首先由墨家提出的,引起了名家的反驳和互相争辩,公孙龙的《坚白论》也正针对墨家的论点,加以反驳,并申说其“离坚白”的学说的。
墨家曾对时间、空间加以解说,对空间和物体的测算方法加以阐释,对物体的运动和组织构成加以分析;与墨家争辩的惠施,也同样是善于对万物解说的。《庄子·天下篇》曾说“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遍为万物说”;而且把惠施的整个学说称为“历物之意”,“历”就是“分别历说”(《经典释文》)的意思,也就是“遍为万物说”。可见惠施和墨家争论的,正是对宇宙万物的看法。《庄子·天下篇》引惠施“历物之意”说:
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
这里谈的正全是对宇宙万物的看法。惠施否定墨家对宇宙万物所作的具体分析,提出了许多相对的概念。其“大一”“小一”之说,认为空间大小是相对的,用来反对墨家有关空间的解说;其“南方无穷而有穷”之说,认为空间的“无穷”和“有穷”是相对的,用来反对墨家有关空间“有穷”、“无穷”的解说;其“天与地卑,山与泽平”之说,认为“平”和不“平”是相对的,用来反对墨家“平,同高也”之说;其“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之说,认为“中”或不“中”是相对的,用来反对墨家“中,同长也”之说;其“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之说,认为“厚”和“大”的关系是相对的,用来反对墨家“厚,有所大也”之说;其“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今日适越而昔来”之说,认为时间的长短和顺序都是相对的,用来反对墨家对时间的明确的解释;其“连环可解也”之说,认为连环的旋转是不连续而可分解的,用来反对墨家“环,俱柢”之说;其“小同异”、“大同异”之说,认为同异是相对的,用来反对墨家对同异的分辨。
前面谈过,墨家认为:如果说“牛非马”是当然对的,如果说“马非马”是当然错的,而公孙龙提出了“白马非马”之说;墨家有“盈坚白”的物体构成学说,而公孙龙竭力反驳,坚持“离坚白”之说;墨家认为“若矢过楹”是“无久之不止”,而名家却说:“镞矢之疾,有不行不止之时”(见《庄子·天下篇》);墨家认为“圜,规写交也”,“方,矩见交也”,而名家却说:“规不可以为圆”,“矩不方”(见《庄子·天下篇》)。
总之,名家与墨家之间争论的,主要应该是对宇宙万物的看法。首先由于墨家提出了一种朴素的唯物的世界观,并对时空和物体的各方面进行具体分析,建成了自己学说的体系;而名家采用主观的观点,提出种种相对的看法,用来反对墨家的唯物学说。无疑的,这是战国时代学术界一场关于世界观的思想斗争。在这场争辩中,墨家发展了他们的唯物的认识论,又发展了逻辑学,使我国古代逻辑学发展到了高度的水平,对我国古代学术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
(原载《文史》第一辑,1962年出版)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