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明器中有所谓“四神”的,究竟是怎样的四个神像。唐宪宗元和元年条流:
文武官及庶人丧葬,三品以上明器九十事,四神、十二时在内。……五品以上明器六十事,四神、十二时在内。……九品以上明器四十事,四神、十二时在内。……以前明器并用瓦木为之,四神不得过一尺,人物等不得过七寸,……庶人明器一十五事。(《唐会要》卷三八)
京城文武百寮及庶人丧葬事,三品以上……明器并用木为之,不得过一百事,数内四神不得过一尺五寸,人物等不得过一尺,……五品以上……明器不得过七十事,数内四神不得过一尺二寸,余人物不得过八寸,……九品以上……明器不得过五十事,四神不得过一尺,余人物不得过七寸,……工商百姓诸色人吏无官者,……其明器任以瓦木为之,不得过二十五事,四神、十二时并在内,每事不得过七寸,……(《唐会要》卷三八)
从这里,可以知道唐代的明器在一天天地奢侈,件数在增加,尺寸也在加大。而其中最主要的明器要算是“四神”,它的尺寸比其他人物要高,它的高度和其他人物的高度,往往是三与二之比。在这些条流中,并没有把“四神”交代得清楚,该是当时人所习知的东西,只是他们把“四神”往往与“十二时”连称,可知它和“十二支神象”是差不多的东西。
现在出土的唐代明器很多,究竟所谓“四神”是怎样的东西呢!日人滨田耕作《支那古明器泥象图说》八《唐代人物泥象之种类》上说:“男俑中,和衣冠文官式显然对立的,有甲胄武装式一类,形体多比较大,头戴鍪,身被甲,肩胸著披膊,胸前两肋分缔有纽条,穿裤,又著腰甲胫当等物,其制与我奈良朝雕刻之四天王仁王之类、洛阳龙门大佛的像侍、斯坦因在和阗发现的多闻天、敦煌千佛洞的仁王等,同出一轨,而这等装甲介士像,在庙中为仁王四天王,在墓中即是守护者。这等像脚都踏鬼,罗福(Laufer)称它为阎魔或死神,唐制中的所谓‘四神’,当即指此。这等泥象的埋入墓中,印度思想的如何与中国民俗相融合,从这里可以察见。”滨田氏在《法隆寺金堂之四天王像》一文中(见《东洋美术》创刊号及《东洋美术史研究》),也有同样的见解。我国郑德坤先生《中国明器》一书也全部接受了这个主张,都认为唐代明器中的“四神”,即是四天王的化身,也就是唐代武俑中脚踏兽类或鬼怪的。可是据我们的考察,滨田氏这个说法,实在是错误的。
(一) 佛教中四天王的像,都脚踏鬼怪。例如日本法隆寺的四天王,所踏的鬼怪,头都作鬼怪之状,身体匍伏而两手撑起,面貌虽然鬼怪,都不脱人形;龙门奉天寺的四天王,所踏的鬼也作人形。这类唐代的武士俑,固然也有踏鬼的,例如厦门大学藏有一武士俑,右脚踏鬼头,左脚踏鬼腹,鬼四肢朝天,作挣扎状,俑头戴凤盔,额顶及左右并有翼状装饰,全副甲胄,面目凶猛,两手作抵御状(见厦门大学文学院文化陈列所所藏《中国明器图谱》一一四图)。但这类俑并不多见,大多数的都脚踏牛样的动物,牛四足伏地,俑左足踏牛背,右足踏牛头,全副甲胄,脚着战靴,左手插腰,右手高举,上海市博物馆和燕京大学、厦门大学及日本京都帝国大学等都藏有这类明器。这类俑如果即是“四神”,出土时该有四件形式相类而姿态各别的,今日我们所见的以踏牛样的一种为最多,形式姿态完全相同,而且所踏的明明是一种动物,而不是鬼怪,与四天王像是绝对不同的。
(二) 《唐会要》所载条流中,常把“四神”与“十二时”连称。“十二时”既即十二支神,十二支的应用,在我国历史悠久,怎能说“四神”是由印度传入的呢?从唐代的明器制度中,简直找不出有佛教思想渗入的成分,何以独有“四神”是佛教中的神像呢?
由于这两点,我们认为滨田氏的说法,实在是不能成立的。(www.xing528.com)
唐代明器中的“四神”,既不是四天王的化身,那么该是什么呢?我们认为该是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礼记·曲礼》说:“行前朱雀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招摇在上,急缮其怒。”可知古代行军的时候,军旗上往往画有朱雀、玄武、青龙、白虎。《三辅黄图》说:“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灵,以正四方,王者制宫阙殿阁取法焉。”(孙星衍、庄逵吉校定本)
崔豹《古今注》说:“苍龙阙上画苍龙,白虎阙画白虎,玄武阙画玄武,朱雀阙上有朱雀二枚。”可知汉代的宫阙上也往往画有苍龙、白虎、玄武,及有朱雀装饰着。《汉书·董贤传》说:“董贤自杀伏辜,死后父恭不悔过,乃复以砂画棺,四时之色,左苍龙,右白虎,上著金银日月玉衣珠璧以棺。”可知汉代棺上也往往画苍龙、白虎等物。西康芦山发现汉代石棺,前和刻铭:“故上计史王晖伯昭以建安十六,岁在辛卯,九月下旬卒,其十七年六月甲戌葬,呜呼哀哉。”两墙浮雕,左苍龙,右白虎,后和浮雕玄武,墓门浮雕朱雀。足见汉代棺上确有雕刻或画有四灵的。
为什么汉代的宫阙和坟墓棺材都要用这四灵来装饰呢?据《三辅黄图》说是因为这是“天之四灵”可以“以正四方”的关系。据《汉书·董贤传》说这是“四时之色”。据《礼记·月令》和《吕氏春秋·十二纪》及《淮南子·时则训》等,春季是木德,属东方,青色,“其虫鳞”;夏季是火德,属南方,赤色,“其虫羽”;秋季是金德,属西方,白色,“其虫毛”;冬季是水德,属北方,黑色,“其虫介”。春季和东方,既然是青色,“其虫鳞”,而鳞虫以龙为长,所以神物是“苍龙”了;夏季和南方,既然是赤色,“其虫羽”,而羽虫以凤为长,所以神物是“朱雀”了;秋季和西方,既然是白色,“其虫毛”,而毛虫以虎为长,所以神物是“白虎”了;冬季和北方,既然是黑色,“其虫介”,而介虫以龟为长,所以神物是“玄武”了。总之,在古人的脑筋里,苍龙、白虎、朱雀、玄武是“春夏秋冬”“东南西北”“木火金水”等四季四方五行中神物,《论衡·验符篇》也说:“龙,东方之兽也。”《后汉书·王梁传》又说:“……议选大司空,而赤伏符曰:‘王梁主卫作玄武’,帝以野王卫之所徙,玄武水神之名,司空水土之官也,于是擢梁为大司空,封武疆侯。”《后汉书·冯衍传》载《显志赋》:“跃青龙于苍海兮,豢白虎于金山,凿岩石而为室兮,托高阳以养仙,神雀翔于鸿崖兮,玄武潜于婴冥,伏朱楼而四望兮,采三秀之华英。”
可见这等观念,在汉代是非常普遍的。《古明器图录》卷二著录有一汉灶,前有朱雀,后有玄武,两侧有龙虎。汉代铜镜背面的花纹,也往往有这四灵。铭文中也常常提到四灵,例如永平七年尚方兽带镜铭文中有“左龙右虎辟不详,朱鸟玄武顺阴阳”二句(日人梅原末治《汉三国六朝纪年镜图说》图版第四),青盖作镜也有这二句。李子作镜也有铭文作“左龙右虎扶两旁,朱鸟玄武引阴阳”。四灵纹规矩镜铭文有二句作“左龙右虎常四彭,朱爵玄武顺阴阳”,也或作“左龙右虎主四彭,朱爵玄武顺阴阳”,原来汉人用这四灵作装饰,是用来“主四彭”“辟不祥”和“顺阴阳”的。延熹九年兽首镜铭又说:“青龙白虎侍左右,买者长命宜子孙”(见同上书图版一一)。建安十年重列神兽镜铭又说:“朱鸟玄武,白虎青龙,君宜高官,仕至三公,子孙番昌”(同上书图版一七,建安元年镜、嘉禾四年镜并略同),原来汉人因为这四灵能“主四彭”“辟不祥”“顺阴阳”,所以有了可以“君宜高官,仕至三公,子孙番昌”。
这个习俗一直到唐宋时代也还流行,而且还流传到朝鲜一带(例如《唐六典》:“紫宸殿之北门曰玄武门,其内又有玄武观。”此外例证不多举了)。朝鲜开城曾出土一高丽时代的石棺,四侧刻有朱雀、玄武、苍龙、白虎(图见日人八木奘三郎《增补满洲考古学》第442页、448页),这和西康出土的汉代石棺雕有四灵的,不是同样的习俗么?
《唐会要》所载条流中,说到明器,往往把“四神”与“十二时”连称,“十二时”即是十二支神,是毫无疑问的,唐代明器中的十二支神,都兽首人身,唐代墓志上也往往刻有兽首人身的十二支神,《俑庐日札》说:“刘燕庭先生《海东金石苑》载新罗角干墓及挂陵十二神象,并绘十二神,兽首人身,手执兵器,盖十二时生肖也。二碑均无年月,以角干墓故,定为唐时所造。予案墓中刻十二时生肖,不但新罗为然,实唐代风气如此。予曩得唐名州司马姚君夫人陇西李氏墓志(大和五年),其盖中央刻‘大唐故夫’四篆字,四周亦刻人身兽首者十二辈,与《海东金石苑》所载之角干、挂陵两刻正同,知新罗盖仿唐俗也。唐高延福墓志之旁,亦刻十二生肖,但非人身耳。”此外张君墓志(《中国明器》图版二十四)也有兽首人身的十二支神雕刻着。朝鲜李王家所藏高丽石棺,四侧内部也雕有兽首人身的十二支神像(每侧雕三神像),据同时出土的墓志,知是高丽崔允仁的墓,允仁死在高丽毅宗正丰六年,当我国南宋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可知直到宋代,这个风气也还流传(见日人滨田耕作《十二神像雕刻之高丽石棺》,刊《东洋学报》一卷三号及《东洋美术史研究》)。古人的把十二支神像雕在墓志上或棺上,或制作十二支像的明器埋入墓中,目的都在“辟不祥”和“顺阴阳”,它的作用和汉代石棺上画上或雕上朱雀、玄武、苍龙、白虎是相同的。朱雀、玄武、苍龙、白虎等四灵所主宰的是四季和四方,十二支神所主宰的是十二月和十二辰,性质也很相类,那么唐代明器中的“四神十二时”,四神定是朱雀、玄武、苍龙、白虎了。
《明史·礼志》说:“明器公侯九十事,……初洪武二年敕葬开平王常遇春于钟山之阴,给明器九十事……乐工十六,执仪仗二十四,佐士六,女使十,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神四,门神二,武士十,并以木造,各高一尺。”到明代的明器中,还曾一度应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神四”,那么唐代明器中的四神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可以无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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