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化社会学的角度看,租界是一群“别样的人”生活的一个“别样的地方”。
租界,特别是最初的时候,仿佛是附着在汉口老城厢旁边的一块“飞地”,一个完全不同于汉口老城区的异质文化空间。
这块临江的长方形地段,位于汉口老城的北端,背后临近京汉铁路,整个街区呈带状结构,这块地域分属五国,但在道路交通、市政建设等方面基本是连贯一体的。三条南北向的大街把它们连接起来,使之成为一个整体。沿江呈南北走向的纵深长约3600米,东西宽幅约600米,整个区域面积约2.2平方千米。按地理位置由南向北,依次分布着英、俄、法、德、日五国租界。
笔直宽敞的道路、欧式风格的建筑、道路两旁成行的树木、完善的市政设施将租界打造成了一个“异质文化空间”。在这个独立的“异质文化空间”里,各式各样的西式建筑星罗棋布、错落有致,构成一幅迥别于汉口老城的城市文化景观。
民国时期,一位德国女记者当时来到汉口,在她目睹了汉口租界的繁华景象后,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汉口被列强视为重要的商业中心而加以建设……现代化的大厦与银行,巨大的仓库,那些美丽的花园别墅和高级旅馆,都是汉口有代表性的建筑物。不管什么时候看上去,汉口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中国的城市,不如说是国际性的都会。”[24]
在当时许多中外士人的眼中,汉口租界堪称是一个现代感十足的“欧洲城市”。
租界作为一个与汉口老城相分割的“异质文化空间”,不仅突出表现在具有异域风情的街道布局与欧陆风格的建筑,也不仅仅表现在其颇具现代气象的市政基础设施,更深刻地表现为:这里有一些新奇的事物和一群“别样的人”,他们的外貌、衣着、语言、举止都与“我们”不同,看上去怪怪的,甚至有些“不可理喻”,很明显,在当时的武汉人眼里,这里是一个在文化上与我们完全不同的“别样的地方”。
洋行、洋商、西语、买办等就是组成这个“别样的地方”的主要文化元素。
在租界的这种五色杂处、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一类人特别显眼,他们是一群操着熟练或半生不熟西语的中国人,他们终日在洋行与汉口的各大商铺行栈穿梭往来,他们帮助洋行大肆收购土货并从中获得丰厚的佣金,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租界或汉口繁华的市区置有规模可观的房产,后来,世人将他们称为“买办”。
图6-11 1861 年签订的《英国租界条约》
图6-12 汉口法租界界碑(www.xing528.com)
买办这种特殊的角色从“一口通商”的时期就产生了[25],广州的“十三行”就有他们的身影,那时他们的处境较为尴尬,在国人眼里,他们是典型的“假洋鬼子”。而到了19 世纪末,中国各个“条约口岸”都活跃着他们的身影,汉口租界里,买办成为一个特别而又重要的角色,他们是率先冲破“华洋”文化藩篱的一群人。
买办是在巨大利润诱惑驱使下突破中外文化藩篱的人,他们冲破了这种心理障碍和文化困境,率先投入到“华洋互市”的行列中,成为华洋互动的一个重要的文化中介,买办因此就成为租界里文化身份最特殊、社会活动最频繁的一种角色。
图6-13 1896 年法商在汉口设立的永兴洋行
租界文化的另一个重要成分就是洋行。洋行是外来势力、西方势力、洋人势力的象征,它往往与洋人、洋鬼子、洋货的形象联系在一起,在它身上也表现了“华”“洋”之间的差异、对立、不平等,在国人眼里,洋行既具有一种外来的强权力量的意味,也具有一种异己的、另类的文化象征意义。它带来了洋货,也带来了洋人的生活,而这一切都是汉口市民闻所未闻的、陌生的,因而也是充满疑惑的。这是汉口市民遇到洋行时最初的文化反应。
在时人看来,买办是整天与洋人打交道的人,是洋行的附庸,是“假洋鬼子”。因此,也是不同于“我们”的“另类”,人非百无一计,是定然不会从事这种营生的。当然,也决不会跑到租界这种“别样的地方”去安身立命的。买办,至少在当时的士绅们眼里,是十足的“另类”人群,他们既无功名,也无根基,本是不入流的“草根阶层”,士绅们当然是耻与为伍的。后来,随着汉口开埠通商所带来的社会变革,人们的观念开始逐步发生改变,买办也逐渐摆脱了较为尴尬的文化身份,但“另类”的形象似乎总伴随着他们,若隐若现,挥之不去。
作为表现租界文化特色的象征符号,“洋泾浜英语”也是一种。
“洋泾浜”本是上海的一条河流的名称,后来则指一种语言融合现象。如带有浓重中国方言口音的英语,俗称为“洋泾浜英语”,也就是“中国化英语”。清代,在上海县(今闵行区)的城北郊有一条叫作“洋泾浜”的小河,是黄浦江的支流,它引黄浦江水向西并入周泾,全长不足一千米,在当时水渠交错的上海地区,实在是一条不起眼的小河。上海开埠后,情形发生了变化。1845 年,上海道与英国领事签订了《上海租界章程》,规定洋泾浜以北作为英国人的居留地,1849 年,法国领事敏体尼也从上海道手中取得建立上海法租界的权利,规定洋泾浜南岸到护城河之间的土地为法租界。这样,洋泾浜就成了英租界与法租界的分界河。租界的经济和市政建设发展很快,仅几年的时间,在洋泾浜两岸就出现了许多全新的建筑群,形成了与老城厢很不协调的生活方式与习惯,于是“洋泾浜”就被上海人视为旧城北面租界的代名词。[26]
中国近代著名思想家王韬在他的多部著作中使用过“洋泾浜”一词,专指上海城北的租界。所谓“洋泾浜英语”就是租界里传播开来的,带有中国口音、上海话与英文混合使用的一种英语。它的出现与租界的产生有着直接的关系,是租界与英语的强势文化地位共同造成的一种语言现象。类似的语言现象在汉口租界同样多有所见,如中西杂糅的街道名称,租界里一些组织机构的中文译名,如称洋行的总经理为“大班”,巡捕房的警长为“大保正”“洋保正”,市政管理局为“工部局”,称俱乐部为“波罗馆”,称俄国商人巴诺夫为“巴公”,等等,都属于“洋泾浜英语”或“类洋泾浜英语”。
由“洋泾浜英语”而“洋泾浜现象”乃是文化的一种自然生成过程。
汉口租界里广泛存在着“洋泾浜化”的现象,它是“华”“洋”文化杂糅交融而呈现出的一种特有状态。非驴非马、不中不西、亦中亦西、土洋相杂,等等,都是“洋泾浜化”的现象。在半殖民地的中国社会,这种现象到处可见,只不过在租界中,它表现得最多也最充分。
洋行、买办以及“洋泾浜英语”,以它们特有的象征意义,展示着租界作为一种“异质文化空间”的别样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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