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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流亡:留发与留头,两难抉择与被征服者的反抗

时间:2023-08-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满族男子一般是将头顶中间一撮如钱大之头发留长,结成辫子,其余四周头发皆剃光,所以称为“金钱鼠尾”。努尔哈赤建后金称汗后,强迫被占领区的汉人和投降的汉人必须剃发,所以,剃或不剃,成为一种政治性标志。皇太极继位后,在杀人方面有所收敛,但对剃发则要求更严。钱谦益与各地乡绅的信中,也称大清“名正言顺,天与人归”。

南明流亡:留发与留头,两难抉择与被征服者的反抗

2007年4月,在古人所谓“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时候,笔者从北京沿高速公路驱车到达扬州。出于对伟大民族英雄的景仰,笔者并没有立刻去游览闻名遐迩的瘦西湖,而是直接去了位于扬州广储门外街的“史可法纪念馆”。

不出笔者的想象,史可法纪念馆门庭冷落。窄路曲折,一条污浊的古运河在门前悄然流过。这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明白索要门票二十元。江西吉安的文天祥纪念馆,也是如此。

进门后笔者径直向纪念馆后面梅花岭方向疾走。

出人意料的是,史可法祠堂并不在正对大门的梅花岭下。穿行过后,赫然出现一木阁,丝竹阵阵,音乐嘹亮,七八个油头粉面的中老年男女,身穿所谓的对襟软款“唐装”(实际上是满服),正翘兰花指走小碎步,高唱当地的扬州乱弹。

此情此景,让人诧异非常。史可法纪念馆,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冷落也罢,荒凉也罢,再怎样也不能使本应庄严肃穆的祠堂成为戏场啊!

史可法,堂堂一个中华民族的象征性人物,倘若阴间有灵,看见这些男女在他坟边大唱阮大铖的《嫦娥思凡》,九泉之下,岂无恨乎!

曾经八十万人血肉狼藉的扬州,曾经以血报国的史可法的庄穆祠堂,竟然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悲壮肃穆。

“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清人张尔荩所撰之联,在轻软浓艳的丝竹声中,显得那样突兀和苍白……

衣冠发型比命重
江南人民的流血抗争

弘光小朝廷腐朽昏庸,人心思变,在清朝打击之下,被一扫而亡。对这样一个腐败朝廷,江南人民内心并不留恋。此外,由于南京人民先前未与清朝打过交道,清军处处以令箭宣示“不杀人,不剃发,安民乐业”,所以普通百姓都对清朝抱以厚望。

南京街道上,居民在清军入城时,纷纷高举“大清国皇帝万万岁”“顺民”等字牌,向清军表示归顺。而且,由于南明诸部军阀残兵的凶蛮,不少百姓还有“清兵如蟹,曷迟其来”的盼望之语。老百姓很现实,他们特别希望清军统治本地区之后,能减免田赋,大展新朝抚民的善举。

南明弘光朝廷灭亡后的中国,对清廷来讲,形势“一派大好”:张献忠远遁西南,李自成败死湖北,南方各地虽有残明势力分布,但权力分散,明朝的鲁王与唐王互相争斗,势同水火,清王朝一下子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

正是在这种情势下,由于降臣孙之獬的撺掇,清摄政王多尔衮下达“剃发令”。

剃发令一下,以水泼油,九州鼎沸,血如浪流。千万人命,丧于一纸文书

清廷强迫剃发,并非入关后才施行。

满族为女真人的一个支系,为建州女真。早在宋代,金国人就剃发,并高压强迫占领区的汉人剃发。1129年(宋建炎三年,金天会七年),当时的金太宗就下过这样的强硬命令:“禁民汉服,及削发不如式者,死!”所以在金人统治区,士兵常常窜入市肆,见居民发式稍不符合标准,立即牵出,当场斩首。

几百年过去了,满族人的发型一直没变。满族男子一般是将头顶中间一撮如钱大之头发留长,结成辫子,其余四周头发皆剃光,所以称为“金钱鼠尾”。一般来讲,满族人只有“国丧”和“父母丧”内百日不剃,平时,除中间一小撮外,周围头发不能留蓄。

努尔哈赤后金称汗后,强迫被占领区的汉人和投降的汉人必须剃发,所以,剃或不剃,成为一种政治性标志。汉人只要剃头,就免死收降,否则就砍头。后金军占领辽阳后,当地成千上万的汉民不愿剃头,自投鸭绿江而死(见朝鲜《李朝实录》)。当时当地,有时候汉民被剃发后结果更惨。由于明清之间经常打拉锯战,剃发汉民常被明军杀死,士兵们割头后冒充满人首级去“报功”。皮岛的毛文龙,当时就杀了不少剃发的汉人,然后拿着首级向明廷邀赏。

皇太极继位后,在杀人方面有所收敛,但对剃发则要求更严。

皇太极之所以如此强调剃发,正源于他读过书,对历史上的女真帝王金世宗非常钦佩。他坚定地认为,女真如果汉化,肯定会速亡。

清军初入关,占领北京后不久,即发布剃发令。由于吴三桂等明朝降官劝说,加之北京及周围地区人民反抗连连,多尔衮不得不收回成命。但是,他对率先剃发的明朝兵部侍郎金之俊等人,还是表现出特别的信任。清军入据北京后,好长时间内,明朝旧官变成清朝官员,仍旧身穿明服,冠裳不改。

清军进入南京城,豫亲王多铎还对率先剃发献媚的明朝都御史李乔加以斥骂:“剃头之事,本国相沿成俗。今大兵所以,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尔等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无耻官员,先剃求见,本国已经唾骂!”

但是,当北京的多尔衮得知南京已定,又有汉臣孙之獬紧劝,他即改变初衷,于六月十五日让礼部在全国范围内下达“剃发令”。

南明弘光朝覆亡后,以钱谦益为首的明朝朝臣多主动投降,劝多铎说:“吴地民风柔弱,飞檄可定,毋须再烦兵锋大举。”

虽然文人无骨,但此话水分也不是太大。除了太仓农奴为了抢夺先前主人的财产造过几次反外,江南大地一时还真没出现对清军像样的抵抗。各地乡绅为了自保,也纷纷在城墙上大书“顺民”二字,向清军降附。钱谦益与各地乡绅的信中,也称大清“名正言顺,天与人归”。扬州大屠杀在一向生活安逸的江南人民心中确实产生了极大的震撼,他们开始认真思考顽强抵抗后的毁灭后果。

南京和扬州的结果昭然在目——“扬州十日”杀了八十万人。南京在弘光帝逃跑后,由赵之龙、钱谦益等人手捧明境图册和人民户口向清豫亲王多铎行四拜礼献降,二十余万兵马束手缴械。清军兵不血刃,果然没有大行杀戮——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遭遇,确实在江南士绅民众的心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孙之獬,山东淄川人,明朝天启年间进士。此人因人品低下,反复无常,一直郁郁不得志。清军入关后,他求官心切,是第一批摇尾乞降的汉官,并当上了礼部侍郎。

他很想报新主提拔之恩,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平定大计,在让全家女眷放大脚之后,就走了个“偏门”——主动剃发。

孙之獬前脑门一溜精光,后面也拖个大辫子,穿上一套四不像的满服,施施然上朝来,想博个满堂彩。

不料,当时汉人官员仍是明朝装束,见到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家伙,心中都觉得可笑又可鄙,扬袖把他排挤出班;满族官员自恃是统治征服民族,也都纷纷脚踢笑骂,把他踹出满班。

恼羞成怒加上气急败坏,孙之獬下朝后立马写了一道奏章,向清世祖建议在全境范围内要求汉人剃发,其中有几句话直戳清帝(也就是当时摄政的多尔衮王爷)心窝:

“陛下平定中原,万事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之从陛下也!”

清帝顺治当时年仅七岁,国家大事全部由摄政王多尔衮一人说了算。多尔衮等人本来就是北方武人性格,被孙之獬这一激,深觉其言甚是有理。而且,早在1644年多尔衮入关之前,满人大学士希福已在盛京向朝廷进献了用满文写的辽、金、元三朝史料,想吸取过往异族入主中原的历史经验教训,“善足为法,恶足为戒”,其中最主要的警示就是防止上层“汉化”。特别是辽、金两朝,“汉化”最终导致皇族的消沉和委琐、懦弱。

孙之獬的进言,正好挑起了多尔衮的警惕之心,他想先从形式上消除“汉化”的潜在危险——好!我先下手为强,先给全体汉人来个“满化”,强迫剃发!

恶法逼人,本来渐趋平静的江南地区顿时如水入沸油般四处激起反抗的怒潮。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毁伤。”一直以孔孟伦理为原则的中国人,无论官绅还是普通百姓,都不能接受自己在形象上变成野蛮的“夷狄”。遥想前朝,即使是统治中国近百年、残暴横行的蒙古统治者,也从未下令要汉人改变装束。

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宗法儒学为生活准则的中国人,能把朝代更替看成天道循环,但如果有人要在衣冠发式上强迫施行改变,把几千年的汉儒发式强行改成剃发梳辫,这不仅仅是对人格尊严的侮辱,简直是类似精神“阉割”的大痛。而且,在明朝人心目中,以这种“夷狄”形象死后都无面目见先人于地下。

如果说在文化、财产、等级等方面,士大夫和平常民众还存有歧异的话,在保卫精神特质和生活习俗方面,所有的汉人几乎表现出惊人的一致性。

原本已经降附的地区纷纷反抗,整个中国大地陷入血雨腥风之中。连真心归附清朝的汉人学者王家桢,也在笔记中愤愤不平地记述道:

我朝(清)之初入中国也,衣冠一仍汉制(其实朱元璋下令是遵依唐制)。凡中朝臣子皆束发顶进贤冠,为长服大袖,分为满汉两班。有山东进士孙之獬,阴为计,首剃发迎降,以冀独得欢心。乃归满班则满以其为汉人也,不受。归汉班则汉以其为满饰也,不容。于是(孙之獬)羞愤上书……于是削发令下,而中国之民无不人人思螳臂拒车斗,处处蜂起,江南百万生灵尽膏野草,皆(孙)之獬一言激之也。原其心,止起于贪慕富贵,一念无耻,遂酿荼毒无穷之祸!(《研堂见闻杂记》)

报应真快。三年多以后,因为受人钱财卖官,孙之獬受到弹劾,被夺职遣还老家淄川。天道好还,这老贼恰好赶上山东谢迁等人起义。义军攻入淄川城,孙之獬一家上下男女老幼百口被愤怒的民众一并杀死,“皆备极淫惨以毙”。

孙之獬被五花大绑了十多天,被押期间,义军百姓在他头皮上戳满细洞,人们争相用猪毛给他重新“植发”。最后,百姓们把他的一张臭嘴用大针密密缝起,然后把他肢解碎割至死。

“嗟呼,小人亦枉作小人尔。当其举家同尽,百口陵夷,恐聚十六州铁铸不成一错也!”

孙之獬此种下场,连仕清的汉人士大夫也不免幸灾乐祸。

顺治二年(1645年)六月二十八日,清廷再次传谕:“近者一月,远者三月,各取剃发归顺。”这样一来,剃发就成了绝对命令。

如此野蛮的“留发不留头”政策,引发了江南汉族人民的强烈反抗。从苏州开始,抗争怒潮波延而起,常熟、太仓、嘉定、昆山、江阴、嘉兴、松江,处处义旗,人人思愤。清军王爷多铎大肆镇压,江南胜地,顿时血流成河。

“华人变为夷,苟活不如死。”悲愤之下,江阴这个素以礼仪之邦著称的城市,人民纷纷起义,誓死不剃发,不投降,并推举前明典史阎应元入城主政,紧闭城门,拒不开门。

江阴剃发的过程非常具有戏剧性。本来,清军派一名二十多岁投降的前明进士方享为江阴县令。此人自以为是运筹帷幄的诸葛亮,穿一身明朝服装,只带二十多个家丁,前来江阴当“接收大员”。

剃发令下,江阴诸生百余人,率领民众约万人,到县衙请求免剃。方享不知死,犹拿架子端坐堂上,唤衙役下堂收取兵器。这时,他的老师无锡人苏某恰好来贺学生当官,见民众议论纷纷,便入堂大骂:“这些奴才,留发不留头,个个该砍!”

一句话激起众愤,百姓大噪:“打死这个降贼!”你一拳我一脚,立毙苏某,然后拆下门板焚尸。

方享犹大呼,被众人抓住,关入牢狱。清军攻城时,这个强迫百姓剃发的河南籍青年县令,被江阴人民活活打死。

一不做,二不休,民众忽然想起在同察院还有四个与方享同来的满洲打扮的军人,据说是清政府派到江阴监察剃发的,于是众人持刀,冲入同察院。这四个“满洲兵”,刚入江阴时满口满语,当庭食生肉,随地大小便,睡觉也是铺块席毡倒地而卧。众人杀入时,他们还发箭抵抗,但很快皆被生擒。

仔细搜查后,大家发现这四个人是冒牌货,他们外表假装凶蛮,可屋里面床帷灶釜,皆精致无比。枪捅脚踹之下,四个人立刻满口苏州话:“我们本是苏州人,爷爷们饶命!”

民众闻言更恨,几个肉贩上前,用刀碎剐了四人。

四人临死哭号:“方县令害我们,让我们假扮满兵吓唬人……”

阎应元被江阴人民推为城主后,想尽办法守城,歼毙清军无数,致使清将咬牙切齿发狠说:

“我们一路得北京,下南京,未尝费力。江阴拳大的地方,怎敢如此抵抗!”

清廷震怒,刘良佐、李成栋、土国宝等降将以及满将石堪、博洛等人统二十万大军,把江阴城团团包围。

刘良佐骑马,环城高喊,让江阴人投降。阎应元凭城大骂:“我只是一个小小典史官,尚为国尽忠。汝为朝廷侯伯高官,不能以死报国,如今还有脸面来见江阴父老!”于是,阎应元大书一帜:“留千古半分忠义,存大明一寸江山。”

刘良佐惭甚。但是,为了向清廷主子交代,他“发明”了用三层厚牛皮做的攻城皮帐,让士兵躲在下面,进逼城墙。

牛皮坚韧,城上矢石投之,皆反跃弹起,不能射入。

阎应元派人取人粪和以桐油煎煮,在城头上煮开后立即泼下,牛皮帐顿时被烫穿,下面的清军非死即伤,损失数百人,攻城只能暂停下来。

相持数日,清军无法破城。

一日,清军见江阴城门洞开,以为有人献城接应,立即开始进攻。城中百姓在阎应元事先安排下,皆伪降。有清军将领占据官署,以为得计。

没高兴多久,江阴士民伏兵大发,有壮士挟双斧,舞动如飞,杀入官署,一斧砍下清将头颅,然后大呼杀出。伏兵四合,江阴人民又杀掉入城未及逃跑的数百清兵。

阎应元布疑兵于城外江岸之上,“大明忠义营”字样的灯笼此起彼伏,引诱清军来攻。清军发兵,却不见一人。疑惑之中,江阴城中有民兵缒城而下,主动劫营,趁乱杀死不少清军。

混乱之中,先前杀掉高杰降清的许定国竟然也被砍去脑袋。

阎应元躯干丰硕,双眉卓坚,目细而威,面赤臂长,活像关云长再世。每次巡城,他身后皆有一人手执大刀跟从,貌类周仓。清军中的满人都喜欢听《三国演义》,他们在城下望见,更是心怀敬畏,以为阎应元是关公转世。

延至八月二十一日,清军从南京运来二十四门巨炮,连轰连击,江阴城墙倒塌数处,清军趁机攻入,江阴失陷。

江阴义兵皆血战而死。城内男女老少,争相赴水、投火、自刎、上吊自杀。

清军连杀二日,直到找不到活人才封刀。

江阴一城,共有近二十万人被杀。

积尸如山,血流漂杵,难怪时人作诗叹息:“提起江阴城破日,石人也要泪千行。”(《江山孤忠录》)

阎应元知事不济,提笔蘸墨,在东城敌楼门上题字:“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题讫,他上马提刀,杀清兵数十人,最终身负重伤,摔于马下。

挣扎间,阎应元拔刀自刺己胸,跃投湖中,有义民上前援救。恰好,刘良佐手下兵卒忽至,大呼:“阎公乃刘将军老友,一定要活人!”于是,阎应元被押入佛寺,去见刘良佐。

刘良佐见阎应元至,跃起近前,手拍阎应元肩膀大哭,真不知他当时心中是何感受。(www.xing528.com)

阎应元怒斥:“哭为何来,事已至此,只有一死,速杀我!”

未及刘良佐劝降,清朝豫亲王多铎突入佛寺,坐于堂上,点名要阎应元投降。

大英雄挺立不屈,背对多铎,骂不绝口。

刘良佐忽然变脸,为向满洲主子表忠心,他抢过一个士卒的长枪,直刺阎应元大腿,把英雄刺仆于地。

血如泉涌,阎应元依旧大骂不屈。

日暮时分,阎应元被押至栖霞阁,虽然因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他仍旧高呼“速杀我”不绝。

多铎闻之恼怒,命刘良佐率人施酷刑处死了阎应元。

大明烈士,一魂冲天。`

昆山方面本来局势平静,剃发令下,人心大骇,民众争起,杀掉清军委任的地方官员,烧掉县衙,并把巡抚官署一把大火烧为平地。

清军将领李延龄受李成栋指派,以铁骑围城,先杀义民数千。而后,清军入城,开始屠城,大杀三天,方下令“封刀”:

是两日天气晴明,而风色惨淡,空中无一飞鸟,暮皆大雨,震雷轰烈……初八日,王师(清军)拘掠千艘,载虏获西去。约计城中男妇踰垣得出者,十无一二。巧掩得全者,百无一二。骤遇炎雨,尸皆变色……其死亡状,有倚门、卧床、投阁、扳槛、反缚、攒捆、压木柱、斩首、斫颈、裂肩、断腰、剜肠、陷胸、肢解、才磔种种之异,以至悬梁挂树,到处皆是;井坎池潭,所在皆满,呜呼惨矣!(吴伟业《鹿樵纪闻》)

再讲嘉定。

顺治二年(1645年)七月底,李成栋率所部五千多人向嘉定进逼,在路上就开始奸淫杀烧。

嘉定居民在明朝进士黄淳耀等人的带领下,用大木、巨石填塞城门,誓死拒守。

八月中旬,李成栋猛攻嘉定城北的娄塘桥,杀死上万民众。八月二十四日夜,由于天降大雨,城上不能张灯,李成栋趁黑,派兵潜伏于城根下挖地道,在其中暗埋火药。

黎明时分,李成栋用大炮猛轰,引燃火药,“地裂天崩”,城墙倒塌,清军乘间蜂拥而上。由于清军军士在屋顶上奔驰,一时间通行无阻。最终,城内难民逃生不得,皆纷纷投河自杀,河水为之不流。

黄淳耀兄弟奋战力竭,最后相对自缢殉国。

由于李成栋的弟弟李成林此前在伏击战中被杀死,出于野蛮的报复之心,他下令部下屠城。“(李)成栋持刀,下令屠城,约日入后闻炮即封刀。时日暑正长,各兵遂得悉意穷搜,家至户到……”(吴伟业《鹿樵纪闻》)

清军受命,挨家挨户,小街僻巷,无不穷搜。乱草丛棘,必用长枪乱搅,一心要杀个鸡犬不留。

当时的惨景,有亲历者朱子素的《嘉定屠城略》做证:“市民之中,悬梁者,投井者,投河者,血面者,断肢者,被砍未死手足犹动者,骨肉狼藉”,一幅活的人间地狱图。

清军遇见年轻女人就肆意奸淫。如遇抵抗的妇女,他们就用长钉把抵抗妇女的双手钉在门板上,然后再加蹂躏。

一顿杀戮过后,李成栋属下四处劫掠财物。他们见人就喊“蛮子献宝”,随手兜头一刀,也不砍死。如果被砍人拿出金银,清兵(其实是前明军)就会欢跃而去;那些腰中金银不多的居民,必被砍三刀,或深或浅,刀刀见骨。当时,“刀声割然,遍于远近。乞命之声,嘈杂如市”。

由于李成栋是先前高杰的部下,而高杰军在扬州等地与当地居民结下私仇,所以,这些北方军人对江浙一带人民怀有私愤,乘机发泄、报复,这也是李成栋部犯下如此罪行的一种潜在的心理原因。

最后,这五千拖着大辫子的汉人清军,竟抢夺了三百船的财物,统统在李成栋的指挥下运离嘉定。

此为嘉定一屠,共有近三万人被屠杀。

几天之后,一位叫朱瑛的义士把两千多逃跑至周边地区的民众聚集起来,重新回到嘉定,处死归降清军者和清军委派的官吏,在葛隆一带设伏消灭了李成栋部一支小分队。

气恼至极的李成栋忙率军回攻嘉定,并在路上把葛隆和外冈两个镇里的居民全部杀光。之前被民众赶走的清军委派的县令浦嶂为虎作伥,领着李成栋军士直杀入城里,把还在睡梦中的居民杀个精光,积尸成丘,然后放火焚尸。

这个浦嶂不仅把昔日的朋友娄复文等人整家杀尽,还向李成栋进言:“若不剿绝,必留后患!”清军杀得兴起,嘉定又惨遭“二屠”。

二十多天后,原来南明的一个名叫吴之番的将军率余部猛攻嘉定城,周边民众也纷纷响应,竟在忽然之间杀得城内清兵大溃出逃。

不久,李成栋整军反扑。吴之番所率兵民大多未经过作战训练,很快便溃不成军,吴将军自己提枪赴阵而死。

李成栋军第三次攻城,不仅把吴将军手下数百士兵砍杀殆尽,顺带屠杀了近两万刚刚到嘉定避乱的民众,血流成渠,是为“嘉定三屠”。

经过如此残酷的“三屠”,江南大部分地区才剃发,自称大清顺民。

在血海肉山的杀戮淫威下,反抗的烈焰终于渐趋熄灭。李成栋因为这些“赫赫”功劳,被清廷提拔为江南巡抚。不久,清廷把他调往东南,派他去平灭南明的另一个皇帝隆武帝。

在嘉定一带杀人的是前明降将李成栋,而在江阴一带杀人的,是前明另外一个降将刘良佐。

这两个前明降将,在江南犯下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剃发令下,血流成河,江南人民以百万头颅的代价,终于认清了清朝统治者的凶残面目。至此,他们对“大清”的幻想,告于终结。

当时在江南的一个外国传教士感慨:“辫发胡服之新制,大招汉人之反感,彼等对于满洲政府,群起反抗。汉人以为,受此强制,辫发胡服,较诸处于任何异族之徼号为耻辱。先前为保头颅而柔顺如羊之汉人,今因为保其发服而奋起如虎。如当时江南诸王(指南明诸王)能一致奋起不生内讧,则满人能否统一中国,尚属疑问。”

强迫剃发之举,不仅仅戕杀了无数人命,其实,从清王朝本身来讲,也严重阻碍了它在中国的统一进程。

以李自成余部为例:自李自成在通山被杀,其属下数十万人,一时间群龙无首。马进忠、王允成、牛万才等人皆在岳州等地向清朝英亲王阿济格归降;刘体纯、田见秀等人向清将佟养和归降,被安置于荆州;李锦、高一功等人向武昌清军投札,表示在湖南归顺;郝摇旗等人也写降表,皆有归降之意。而且,根据清朝档案,这些农民军头领的降表书札,一应俱全,绝非空穴来风,且当时他们绝非“诈降”。因为,农民军与明军二虎相斗,两败俱伤,当时的胜利者,唯有清军一方,向他们降附,是当然之举。但是,所有这些农民军军将,皆要求以“不剃头”为条件。

清廷“剃头诏”下,各地的府衙奉命死催,各部农民军残部纷纷而起,转投明臣何腾蛟和堵胤锡。为留发而复叛,几十万大军登时与清廷成为敌手。

日后,金声桓、李成栋、吴三桂反清复叛,也都是以“留头发、复衣冠”为号召,致使无数中华民众为恢复大明衣冠而群起响应。

顺治十一年(1654年),清廷与郑成功谈判。本来因父亲被羁押,郑成功已在福建安平会见清使,大有讲和示好之意,并欲接受清朝“海澄公”之封。但是,恰恰因为清使要郑成功先剃发,致使双方丧失回旋余地,谈判终告破裂(江日昇《台湾外记》)。

留发复衣罪当死
陈名夏案始末

顺治十一年,清朝的内翰林秘书院大学士陈名夏,因“南党案”被诛。而其被杀的最大原因,正是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只要留了头发,恢复明朝衣冠,天下就太平了!”

不少浅薄学者以为陈名夏是心怀故国大明朝。非也,此人死心塌地地忠于清朝。正是由于清廷中各派汉臣相互倾轧,最终才使他被清朝主子以弓弦绞死。

陈名夏之死,当时有些汉人学者暗中深感同情,以为他“衣冠复明”的主张非常正确。也有人认为他是忠臣见忌被杀。

其实两者都不是,陈名夏被杀,完全是因为他自己说错话,被清廷之中同为汉人的政敌大臣抓住把柄,急往清廷主子处告发。猜忌之下,他不死,也难。

陈名夏乃江苏溧阳人,在崇祯朝当过兵科都给事中。李自成入京后,他投降过,后来趁乱跑回南京。见阮大铖、马士英等人要追究“顺案”(即追究向李闯投降的明朝官员)的罪责,陈名夏复跑回北方,向清朝归顺。

由于站队及时,陈名夏一直受多尔衮重用,在清廷步步高升。顺治五年,他已经做到吏部尚书。顺治八年,为弘文院大学士、少保兼太子太保,堂堂当朝正一品。但到了顺治十一年,他就获罪被杀。

据实而言,投降清朝的汉人,特别是在北京被动归顺的汉官,除孙之獬、冯铨、李若琳这几个特别寡廉鲜耻的人以外,大多数人对满人特别跋扈的现象非常反感。

“首崇满洲”是清朝国策,这些汉官不敢明白直说,只是不停上谏,希望清廷决策层能够对满汉一视同仁。他们表示,只有这样做,清帝才能是中国共主的样子,才能长治久安。

清初的满洲贵族作为占领者的优越感极强,连他们的仆人都敢在街上任意拦住汉人高官的轿子大声笑骂,无礼争道,歧视汉人。而且,北京城内的上好地段,皆为满人所占,尽逐汉人于南城。当时,北京城内汉人身上出麻疹或患皮肤病,必死无疑:全家都被强迫安置于荒山野岭,任其冻饿而死。因为,满人最怕“出痘”(天花),一旦被怀疑有“痘”,全家倒霉,有时牵扯得四邻汉人性命不保。

作为江南汉人,陈名夏有着天然的文化优越感。这种态度不仅使得满人憎恶,连北方籍的汉人也对他心有怨气。顺治八年,汉官张煊弹劾他“结党营私”,推升南人陈之遴;奏劾他“谄事睿亲王(多尔衮)”。由于此事牵涉当时还在台上的满人吏部尚书谭泰,顺治帝帝位还未坐稳,就下令处死张煊,罪名是“心怀妒忌,诬蔑大臣”。

没过多久,清算多尔衮的运动兴起,谭泰是多尔衮的铁杆亲信,被多尔衮的政敌济尔哈朗告发,很快被抄家处死。济尔哈朗与皇太极是平辈,二人为堂兄弟。皇太极死后,他本来是与多尔衮同辅六岁的顺治帝,却很快被排挤出清廷政治中心。所以,多尔衮一死,他势必要进行报复。

谭泰被杀后,陈名夏“结党”之案重新由济尔哈朗审问。慑于高压,陈大学士只能哭诉自己“投诚”之功,实际上是承认了“罪名”。由于他在与多尔衮共事时还是“公心”居多,亲政的顺治帝没有深究,只是把他罚为闲散官而已。过了一年多,他被重新起用,复为秘书院大学士,并充任《太宗实录》总裁官,兼吏部尚书。再过一年多,由于宁完我等人的奏劾,陈名夏被罢官。

受小说、电视剧的影响,人们通常以为顺治帝是一个为美女董小宛殉情的多情帝君。真实的历史上,甭看这个人二十四岁就“崩”了,但确实是一个沉猜阴险之主。他心中痛恨多尔衮跋扈,对多尔衮时期实行的剃发易服等政策,又从心中大感赞同。因为,剃发易服这些作为,完全符合清朝统治权贵的利益。顺治帝十分警惕满人“沿袭汉俗”的苗头,生恐汉化会造成满人民族性的消解。

宁完我是汉人,年轻时是明朝东北地区的举子,很早就投靠了满人,在贝勒萨哈廉家为奴,曾为当时的后金政权效尽犬马之劳。由于嗜赌,他被皇太极一废十年。多尔衮时代,才重新起用他编译史书。由于会察言观色,他慢慢当上了国史院大学士。

宁完我得到多尔衮的重用,但他转向很快,所以多尔衮死后被清算,他也未受大的牵连。

清廷之中,宁完我这个早降的汉人,对陈名夏这个新降的汉人一直心怀妒忌。于是,他便与前明阉党冯铨等人联手,不停在顺治帝面前攻击陈名夏。

由于陈名夏选人荐官时多用“南人”,双方结下的仇怨步步加深。

冯铨对顺治帝讲:“南人优于文而行不符,北人短于文而行可嘉。”意思是说南人笔杆子厉害但品性不行,北方人质朴拙讷却品行端厚。此后,顺治帝对陈名夏的疑虑加重了。

凡事都有一个爆发点。“任珍议罪”就是陈名夏倒大霉的开端。

任珍乃明朝降将,为西安镇总兵,他因擅杀家人被革职。居家无聊,任珍大发怨言,被家仆告发。清廷刑部逮捕他后,审讯“为实”,判罪为斩首抄家。

案件最后复议时,陈名夏、陈之遴等人认为处死任珍没有实据,但又不敢直言他无罪,就主张“勒令自尽”,想给这个汉将留个全尸。

顺治帝大怒,怒斥陈名夏等人的疏议是敷衍欺蒙,削官罚俸,并派宁完我拟旨,痛斥陈名夏“纳交结党”。

千载良机要抓住。宁完我落井下石,立刻趁顺治盛怒之时,告发了如下事情:

一日,陈名夏与宁完我二人在朝中议事,言及当时南明永历政权在广西、四川、湖南等地攻势大盛、清军节节败退的时局,陈名夏说:“如要天下太平,只依我两件事就可——一是留起头发,二是恢复明朝衣冠,天下就可太平!”

对陈名夏的这句话,宁完我添油加醋对顺治帝说:“陈名夏居心叵测,痛恨我大清剃发之举,鄙陋我大清衣冠,蛊惑人心,号召南党,私通东林,实是布局行私,藏祸倡乱!他之所以倡留发变服,实是变清为明,弱化我大清!”

为了加深顺治帝的恶感,宁完我列举了陈名夏种种“罪行”,包括陈氏父子在江南私占公产,横行不法,甚至敢“鞭打满洲”,让满人“破面流血”等。

最终,宁完我给陈名夏的案子定性:“怀奸结党,阴谋潜移,祸关宗社。”也就是说,他想“谋反”。

顺治帝自然不能饶过,立命三院、九卿会审。墙倒众人推,群臣共责严审。陈名夏此次嘴很严,对别的指斥概不承认,只承认自己讲过“留发复衣冠”——恰恰是这一条,正能要他性命。

经大臣会审推定,陈名夏论斩。顺治帝特旨开恩,改成绞刑。

痛恨陈名夏多年的满洲贵族与宁完我、冯铨等汉官齐集宣武门内的灵官庙,一边喝茶,一边欣赏卫士们用弓弦把陈名夏慢慢勒死。

陈名夏之子在父死之后,被遣送至东北苦寒之地。

从此以后,清廷再无人敢有“留头发、复衣冠”之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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