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创作中意境的渲染是作者借以表情达意的必要手段,“意”是诗人的主观情思,“境”是外在客观景物,通常情况下,诗人在作品创作中根据表达情感的不同,往往会渲染不同的意境以此来表达情感,它是高度集中的主题意蕴下作者创造的具有典型个性化特征的重要抒情手段,意境的渲染与作者诗词风貌的形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陆游一生创作的诗歌流传下来的有九千余篇,这些作品时间跨度长,题材触及社会生活方方面面,上文提到的诗人两次诗风转变过程中,南郑地区的诗歌创作作为由雅正迈向宏肆的重要一环,在诗歌景观书写中的意境塑造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
山阴地区地理环境特点之一便是多名山、名江。如会稽山、法华山、兰亭山等均在山阴境内,浙江、钱清江、曹娥江等也流经山阴,可谓风景旖旎,物产丰富。在这种湖光山色的美景中成长起来的陆游,自然也被景色所感染,山阴的山水也为陆游的创作提供了无限的灵感与创作契机。陆游少年在山阴以及遭罢官后回到山阴的作品,在渲染与塑造方面,无不透露出他善于观察的细腻性格,这与山水的熏陶是密不可分的。加之陆游深厚的家学渊源,其诗意的性格特质由此形成。尽管陆游在山阴的诗作总体不多,但意境塑造方面已经初步形成且带有鲜明的个性特征。这时期陆游所选取的意象、典故大部分是以温柔、细腻、文雅为主,带有明显的江南情调与书生意气,如“二月侍燕觞,红杏寒未拆;四月送入都,杏子已可摘”“花前一壶酒,不乐復何如”“翳翳桑麻巷,幽幽水竹居”等作品,要么表现闲居时赏花饮酒等活动,要么以细腻的笔触书写对自然环境的观察与体悟。即使这时期在仕途上不得志的诗人想借助诗词表现自己抗金救国、人生哲理思考的宏大情怀,所借助抒发情感的意象也无非是花草虫鱼,如“风花怜寂寞,起舞为我娱”“月淡烟深听牧笛,死生常事不须愁”“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等。这一时期,他笔下经常出现这些柔软、细腻的江南美景,充满了生活悠然的情趣。
陆游在福州、镇江等地所作的诗词也很多,受相似的地理环境等因素的影响,这一期间诗人的诗词创作仍旧未能摆脱固有笔调,如《浣溪沙·和无咎韵》:
懒向沙头醉玉瓶,唤君同赏小窗明,夕阳吹角最关情。
忙日苦多闲日少,新愁常续旧愁生,客中无伴怕君行。(www.xing528.com)
此词作于乾道元年(1164)正月,是与将别镇江的好友元吉相和之作,时年陆游在镇江为官。在古代文学作品中,送和别友是再寻常不过的题材,但陆游在镇江所作的这首词,情感中多了一份江南文人特有的温婉别致。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江南水乡温婉柔和的地理环境,才培育了陆游如此含蓄的性格,从而影响他在此时诗词创作中表情达意方面的与众不同。无论是福州、临安还是镇江,清新秀丽的山水环境与陆游的故乡有高度的相似性,加之在此期间陆游的抗金爱国思想一直停留在理论层面,未曾身赴前线有所实践,所以这一时期陆游的创作风格大致与先前相似。
陆游随后在隆兴与夔州均有短暂的仕宦生涯。与沿海环境不同的是,隆兴与夔州的地理位置与山阴等地相比相对闭塞,虽然也有山有水,但尤其是夔州的山,更多的是以险要的崇山峻岭著称。除此之外,陆游在诗中也明确提出隆兴与之前所处地区气候的差异:“豫章濒大江,气候颇不今,孟冬风薄人,十室八九病。”这与陆游最初所浸润的江南温和湿润的地理环境不同,使诗人在诗词创作中关注的视野渐渐开阔,主要表现为意境塑造的一大改观。上文提到,陆游在本籍文化及与其相似地域的文化渲染下所作的诗词,无论是意象的选取还是典故的使用上,都摆脱不了浓厚的江南文人气息。到隆兴之后,这种情况开始发生转变。异于之前的文人意象,陆游此时的眼界逐渐扩大,如在隆兴时“射雉侵星出,看花秉烛游”“牛尾膏美如凝酥,猫头轮囷欲专车,黄雀万里行头颅,白鹅作鲊天下无”等,这是与之前风花雪月的江南情调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而此种世俗生活为诗人带来的豪放之气在之前的诗作中很少见。陆诗中的这种“变异”首先与周围自然风景的转换有关,恰如曾大兴先生的观点:“如果没有自然环境或自然景物这样的‘文学之资’,文学作品的题材至少短缺了一半。”值得注意的是,陆游在隆兴生活的时间很短,隆兴时期留下的诗作也很少,仅凭这几首诗独特的诗风并不足以说明陆游诗风是在这时转变的。陆游随后从隆兴回到山阴,所作的诗词还是以文人情调为主,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本籍文化对诗人创作的支配作用以及客籍文化对诗人创作影响的缓慢性与局限性。陆游诗风真正开始发生质变应该追溯到夔州时期,在南郑投笔从戎之后进一步加深,并在入蜀之后全面形成。到达夔州后,夔州的山水景物使陆游眼界大开的同时,诗词创作中的江南情调与文人意气越来越多地夹杂着新变的成分,如“浪花高飞暑路雪,滩石怒转晴天雷。千艘万舸不敢过,篙工柁师心胆破。”这对瞿塘峡中涨水的描述是何等的气势雄壮;“乱山缺处如横线,遥指孤城翠霭中”险峻的地势与荒凉的外界环境,营造出凄清冷隽的气氛。
相比于陆游在夔州等地所作的诗篇,在南郑存留下的作品只有30首,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将南郑作为陆游诗风转折的重要标志。南郑地区“西南有八岭山,南连孤云、两角、米仓诸山,达四川之巴州。南滨汉水,又曰沔水……又有沮水……又西北有褒水,俱流入汉水”。从《明史》的记载中可以看出,南郑地区的地理环境相对隆兴与夔州等地更为封闭,加之多峻岭,所以交通很不发达。然而,南郑作为军事要塞和与边防前线地理位置使当时一直主战的爱国诗人真正找到了用武之地,诗人不再像之前一般缠绵在绵软的江南风情中穷极工巧地体物言情,也不似在夔州地区一般借险峻环境抒发郁结胸中不得舒展的报国之志。与陆游之前的本籍文化影响相比,南郑这一客籍地区的地理文化环境给予陆游更多投笔从戎之后的豪气。除却当时的政治因素外,南郑的风土人情大大开阔了陆游的眼界,也让陆游在此见识了很多在江南水乡不曾看到的景物。如“平川沃野望不尽,麦陇青青桑郁郁。地近函秦气俗豪,秋千蹴鞠分朋曹;苜蓿连云马蹄健,杨柳夹道车声高”。从这段对南郑的描述中,可以明显发现南郑的风物不同于山阴的“小葺茆茨紫翠间”,或是“衣冠简朴古风存”,也不似福州的“稻垅牛行泥活活,野塘桥坏雨昏昏”。在南郑,陆游接触到的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望不尽的平川沃野、函秦气俗,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陆游摒弃之前羸弱的书生意气,有了“会看金鼓从天下,却用关中作本根”的指点江山,“莫作时间儿女态,明年万里驻安西”的豪情壮志,更有了“文雅风流虽可爱,关中遗虏要人平”的抗金决心,这种豪放粗犷的诗歌意境真正洗去了江南文人骨子中的细腻柔情,也从侧面反映出诗人此时心性的成熟。陆游离开南郑后,诗词风貌延续了南郑形成的豪放气息,如乾道九年(1173)作于嘉州的《观大散关图有感》中,诗述山河的雄壮、志士的忠义和对胜利的憧憬,既带有南郑诗词中的豪气,又进一步深化诗人的爱国胸襟,所以说,南郑地理环境在陆游文学创作的景观书写中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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