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文化研究论文集：岑参的蜀道描画及其文化遗产

由现留的诗歌可知，岑参是沿着骆谷道南下秦岭经由汉中出刺嘉州的。《酬成少尹骆谷行见呈》《赴嘉州过城固县寻永安超禅师房》《过梁州奉赠张尚书大夫公》《早上五盘岭》《与鲜于庶子自梓州成都少尹自褒城同行至利州道中》系列诗，较为完整地绘制了他此次赴蜀的路线图。岑参汉中诗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一类诗是描画蜀道之高危难行的诗歌。如《酬成少尹骆谷行见呈》写道：

闻君行路难，惆怅临长衢。岂不惮险艰，王程剩相拘。忆昨蓬莱宫，新授刺史符。明主仍赐衣，价值千万馀。何幸承命日，得与夫子俱。携手出华省，连镳赴长途。五马当路嘶，按节投蜀都。千崖信萦折，一径何盘纡。层冰滑征轮，密竹碍隼旟。深林迷昏旦，栈道凌空虚。飞雪缩马毛，烈风擘我肤。峰攒望天小，亭午见日初。夜宿月近人，朝行云满车。泉浇石罅坼，火入松心枯。亚尹同心者，风流贤大夫。荣禄上及亲，之官随板舆。高价振台阁，清词出应徐。成都春酒香，且用俸钱沽。浮名何足道，海上堪乘桴。

骆谷又名傥骆谷，乃陕西秦岭中由长安赴汉中的一条山谷通道。南北长二百四十余公里，北端叫骆谷，位于周至县西南；南端叫傥谷，在洋县北面。此首诗描绘了骆谷道独特的山间景象。首先是峡谷栈道。这里层峦叠嶂，山高林密，峡深谷阒，道窄路险，萦回盘迂，栈道当空，远望近行不由毛骨悚然。类似栈道奇观属于梁州蜀道文化的一显著特色。其次是气候与植被。十一月的骆谷已然冰封大地，雪飞风冽，马瘦毛缩，人肤如割；驱车前行，轮滑毂溜；山头林茂木长，道旁时见烧焦枯松，竹子密匝拦道，车仗举步维艰。竹子多见于南方，秦岭南坡、汉中盆地北面已见出南北植被交汇的物候特征。

该诗明显具有岑参描写边塞景象的奇笔与健情，如“深林迷昏旦”“峰攒望天小，亭午见日初”，写得幽寂古苍，与郦道元笔下“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的三峡风光有几分神似。“飞雪缩马毛，烈风擘我肤”不由得令人想起他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中“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的奇景，均为观察入微、细笔工描、一斑窥豹的鲜活诗句。而“夜宿月近人，朝行云满车”则景事并写、感慨交织，在水墨画般浓抹重写中昭示了羁旅之艰辛和蜀道之奇观。由此一诗即可看出，向以想象奇瑰、夸饰见长的岑参，其描写勾画汉中山水时同样展现出惯常的趣尚、眼力、笔力。(www.xing528.com)

《早上五盘岭》乃岑参经停汉中赴蜀任职路过五盘岭时创作的一首诗：

平旦驱驷马，旷然出五盘。江回两岸斗，日隐群峰攒。苍翠烟景曙，森沉云树寒。松疏露孤驿，花密藏回滩。栈道溪雨滑，畬田原草干。此行为知己，不觉行路难。

五盘岭究竟在何处，学界争议较多，有不同看法。有部分学者认为，五盘岭当指四川广元市东北、陕西宁强县西南川陕交界处的七盘岭，如“五盘岭：一名七盘岭，岭上石蹬盘折，故名。在今四川广元市东北一百七十里，与陕西宁强县接壤，自古为秦、蜀分界处。”又如“七盘：亦名五盘，峻岭也，在川陕交界处。”然有学者提出异议，认为后之学者在对岑参诗中五盘岭方位进行坐实时，“误指明清时蜀道川陕交界处之山岭为五盘岭，遂使五盘岭从广元市北嘉陵江滨‘东迁’于广元市东北群山中”，“唐五盘岭应位于今广元市北大滩镇嘉陵江东岸九井驿穆家坡一带”。由于后说是在大量爬梳、辨误、考释和实地踏勘基础上得出的结论，故笔者认为此说具有可信度。岑参有《与鲜于庶子自梓州成都少尹自褒城同行至利州道中》诗，其中有云：“前日登七盘，旷然见三巴。汉水出嶓冢，梁山控褒斜。栈道笼迅湍，行人贯层崖。岩倾劣通马，石窄难容车。深林怯魑魅，洞穴防龙蛇。水种新插秧，山田正烧畬。夜猿啸山雨，曙鸟鸣江花。过午方始饭，经时旋及瓜。”上面两诗均对五盘岭一带的地貌地势及沿途的农耕风物特点予以细致描画。五盘岭处于高山之巅，其前地势阔远，可放眼展望巴地；周边群山环抱、峭壁千仞，峰下江湍流急，花茂草密；山路随峰盘旋，栈道狭仄湿滑；夜晚常闻猿猴哀叫，晴日江鸟吟唱啼鸣；水田里山民正忙着插秧，山上烧畲的烟火熊熊正烈。说到烧畲，是为当日金牛道沿线村民的耕种方式——翻地下种前，焚烧田间坡头的荒草，以草木灰肥田沃土。时至今天，汉中、蜀地山区地带仍保留着这种古老传统的耕作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