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汉三国时期(前206—280),南北文化大融通,中华文明大发展。在近490年的漫长岁月中,西汉、东汉与蜀汉前后相继,“三汉”文化一脉相承,“汉朝”“汉家”“汉人”“汉室”等文化符号相继产生并广泛传扬;在此基础之上,“汉”文化符号得到了全民族的认同,汉中作为“汉家发祥地”的地位得到进一步的巩固,这一过程在“石门十三品”中得到了强化和广泛传播。罗运环在《金文简牍中的汉水与楚国》一文中指出:与汉水有关的“汉”字最早见于西周金文安州六器《中甗》铭文,汉字写作。从水声。字见于甲骨文,从口从黑。春秋时从的字多讹变为从黄。汉水的“汉”字也是如此。进入战国时代以后,楚人的汉字又增隹旁,作、形。就字形而言,秦楚虽然同饮一条汉水,而对汉字的写法与读法则存在差异。如战国末年秦国六年汉中守戈的“汉”字省水作形,仍然从。《说文解字》秦篆汉字作形,其下部增土作堇,其实堇是从下加土分化而来的。堇为溪纽,为晓纽,晓、溪为喉、牙通转,堇为之准声首。秦文字“汉”字不从黄,也不从難(難),这是秦楚两国文字的一种区别。
“汉”文化符号起源于先秦,本指“天汉”或“汉水”,后来引申为“吉祥”“美好”“盛大”“精华”等意义。首先,“汉”有吉祥之意。《诗经·小雅·大东》:“维天有汉,监亦有光。”灿烂的银汉,像一条天河,光华而吉祥。《左传》昭公十七年,“有星孛于大辰,西及汉”。“星孛及汉,汉,水祥也”。这里的“星孛”是我国古代对彗星的称呼。“彗所以除旧布新也”。虽然,这里讲的是天象中的彗星接近银河,但“天汉”的“汉”,本来是指水,“汉,水祥也”。《河图括地象》曰:“河精为天汉”也。《史记·天官书》:“汉者,亦金之散气,其本曰水。汉,星多,多水,少则旱,其大经也。”《汉书·五行志》说:“星孛及汉。汉,水祥也。”而地上以“汉”命名的水只有“汉水”。而远古“汉水”的名称,只称“汉”,“水”是后来加上的。《尚书·禹贡》有“嶓冢导漾,东流为汉。”后来也将汉水称为“天汉”。东汉大学者蔡邕在《汉津赋》中说:“夫何大川之浩浩兮,洪流淼以玄清;配名位乎天汉兮,披厚土而载形。发源自乎嶓冢,引漾澧而东征。纳汤谷之所吐兮,兼汉沔之殊名;搃畎浍之群液,演西土之阴精。”其次,“汉”有盛大之意。《诗经·大雅·江汉》中,常将“汉”与“江”并称,“江汉浮浮”,“江汉汤汤”,使汉具有盛大之意。《诗经·周南·汉广》:“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以“汉广”为题,明白无误地说明“汉”具有广大之意。在此基础上,孟子将“江、淮、河、汉”视为四大文化之河。《孟子·滕文公》:“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实际上华夏文明就是以江、淮、河、汉为中心而形成的。段玉裁《说文解字》说:“漾言其微,汉言其盛也。”“汉”的上源称“漾”,国学大师饶宗颐认为甲骨文中无“汉”而有“漾”,漾水即汉水。水流弱小曰“漾”,水势浩大曰“汉”。汉水源头的众多支流汇聚到汉中盆地中央,水流盛大,才称为汉水。古人造字时,“汉”的古体写法,也有“大”“國”之义。许慎《说文解字》云:“汉”的古体(战国时的写法),左从“氵”,右从“或”,右下从“大”,段玉裁注曰:“古文从或从大,或者,今之国也。”“大”“或”(域)等义,都具有广大之意。再次,“汉”有美好之意。地上的汉水与天上的银河交相辉映,处在黄河与长江南北两大文化巨流之间,是天地之间最美好吉祥的福地。《诗经·大雅·云汉》:“卓彼云汉,昭回于天。”《诗经·大雅·棫朴》:“卓彼云汉,为章于天。”灿烂的云汉,天人感应,使得地上的汉水成为美丽吉祥之地。《尔雅·释天》:“析木之津,箕斗之间,汉津也。”郭璞注“汉津,天汉之津梁”,指木宿(箕)、水宿(斗)交汇之处的星河。汉《古诗十九首》之《迢迢牵牛星》:“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是写银河边的牵牛、织女(星)正在耕织。三国曹丕《燕歌行》:“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指的是星河西偏。后来,“汉”由星河义扩展,泛指“天”,如“天汉、云汉、霄汉”等词都是“天上、上天”之义。天上的星汉与地上的汉水交相辉映,让地上的汉水成为美好的吉祥福地。刘邦被封为汉王时,不愿意到汉中就国,萧何谏曰:“汉中语曰‘天汉’,其称甚美”,“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刘邦采纳了萧何的建议,果然击败项羽,建立大汉王朝,印证了汉水是转运福地,兴王胜地。正因为如此,常璩在《华阳国志·汉中志》中说:“汉沔彪炳,灵光上照。在天鉴为云汉,于地画为梁州。而皇刘应之,洪祚悠长。萧公之云,不亦宜乎!”以刘邦皇业的成功,证明了萧何的预言是正确的。第四,“汉”有精华之意。按照中华传统的认识,天人的星象,代表了地上的人才。老子的《道德经》说:“天大,地大,道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人居其一焉。”人就是天地创造的“精华”。《汉书·天文志》:“星者,金之散气,其本曰人。星众,国吉,少则凶。汉者,亦金散气,其本曰水。星多,多水,少则旱,其大经也。”孟康注曰:“星,石也。金石相生,人与星气相应也。”“汉,河汉也。水生于金,多少谓汉中星也。”既然星之本是人,星众则人多,人多则国盛;星多,则水多,云汉则是天上星的精华。杨泉《物理论》:“星者,元气之英也。汉,水之精也。气发而升,精华上浮,宛转随流,名之曰天河,一曰‘云汉’,众星出焉。”正因为“云汉”是精华上浮而成,所以“汉”有精华之意。
西汉、东汉与蜀汉,一脉相承,使“汉”由吉祥美称,演变为“汉家”“汉人”“汉室”等文化符号。“汉家”一词,至迟在汉文帝时已出现。《史记·梁孝王世家》:“方今汉家法周,周道不得立弟,当立子。”这里的“汉家”,显然是汉朝人的自称。汉武帝时也多次使用“汉家”作为朝廷自称。《史记·孝武本纪》:“有司言曰:‘陛下建汉家封禅,天其报德星云。’”“今天子所兴祠,泰一、后土,三年亲郊祠,建汉家封禅,五年一修封。”汉宣帝继续使用“汉家”以自称,《汉书·宣帝本纪》:“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用德教,用周政乎?”三国时期,“汉家”名称也指汉朝。赤壁大战前夜,周瑜对孙权说:“操虽托名汉相,其实汉贼也。将军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而“汉家”一词中的汉来源于汉水、汉中。《史记·六国年表》:“汉之兴,自蜀汉。”司马迁明确指出汉朝发祥于汉中与巴蜀。《汉书·五行志》说:成帝河平三年二月丙戌,四川发生地震,山崩江塞,刘向以为:“汉家本起于蜀、汉,今所起之地山崩川竭,星孛又及摄提、大角,从参至辰,殆必亡矣。”其后三世亡嗣,王莽篡位。虽然有天人感应的迷信色彩,但汉中确实是大汉王朝的发祥之地。东汉王充在《论衡》中指出:“唐、虞、夏、殷、周者,土地之名……皆本所兴昌之地,重本不忘始,故以为号,若人之有始矣。唐、虞、夏、殷、周,犹秦之为秦,汉之为汉。秦起于秦,汉起于汉中,故曰秦、汉。”王充对汉朝之所名之为“汉”,专门做了解读,但仍然说服力不够。最具说服力的是“石门十三品”中《石门颂》的解读:“惟坤灵定位,川泽股躬。泽有所注,川有所通。斜谷之川,其泽南隆。八方所达,益域为充。高祖受命,兴于汉中。道由子午,出散入秦。建定帝位,以汉氏焉。后以子午,途路涩难。更随围谷,复通堂光。凡此四道。阂隔尤艰”。这段摩崖刻石,可谓一字千金。它不仅说明了褒斜道是子午、傥骆(堂光)、褒斜、故道四道中的官驿国道,而且证明了汉中是汉家发祥地,刘邦政权“以汉氏国”,就是对发祥地汉中的最好纪念。就此一点来说,《石门颂》的价值是记载两汉三国的“前四史”(《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同类史料所望尘莫及的,这也是《石门颂》最大的文化价值。《郙阁颂》中也有“嘉念高帝之开石门,元功不朽”的记载,可以与《石门颂》相印证,证明褒斜道——石门,在汉代文明史上有着独特的地位。正如宋人晏袤在《鄐君摩崖释文》中所说:“昔汉高帝兴王汉中,出散入秦,道由子午,途路涩艰。因秦取蜀之石牛道开通石门。史虽不书,灵帝建宁五年,衡官掾仇审《颂太守李翕郙阁碑》:‘嘉念高帝之开石门,元功不朽。’则石门虽基于秦而开于高帝明矣。”更为重要的是,“石门十三品”中地位仅次于《石门颂》的《石门铭》也强调了褒斜道——石门与“中国”“汉皇”“汉德”“汉中”等汉家发祥地的文化渊源。《石门铭》云:“皇魏正始元年,汉中献地,褒斜始开。”“乃作铭曰:龙门斯凿,大禹所彰。兹岩迺穴,肇自汉皇。导此中国,以宣四方。其功伊何,既逸且康。去深去阻,匪阁匪梁。西带汧、陇,东控樊、襄。河山虽险,汉德是强。昔惟畿甸,今则关疆。”文中的“汉皇”应该是“高皇帝”刘邦,“汉德”指大汉的威仪礼乐之盛,因北魏是鲜卑拓跋部统一北方,推行汉化政策,以汉文化的继承者与正统自居,在与南朝较量之中彰显文化自信。文中的“王升履之,可无临深之叹;葛氏若存,幸息木牛之劳”“自非思埒班、尔(鲁班、张尔,即能工巧匠),筹等张、蔡(汉代张衡、蔡伦发明家),忠公忘私,何能成其事哉”就是北魏汉文化自信的真实写照。除此之外,“石门十三品”中的汉隶大字,“玉盆”传为张良所书,“石虎”传为郑子真所书,“衮雪”是曹操所书;“石门”二大字,高82厘米,宽50厘米,字径35厘米,笔画清晰,是石门摩崖群中保存最完好的。这一切都加重了“石门十三品”在两汉三国文化中的地位。(www.xing528.com)
综上所述,汉中的“石门十三品”是将“汉”由“汉水”“天汉”的文化符号,转变为“汉朝”“汉家”的政治符号,再转化为“汉德”“中国”等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文化符号的重要载体,是两汉三国时期“汉德”“汉人”“汉字”等汉文化体系形成的历史见证,是东汉至南宋(25—1079)一千余年中华民族文化繁荣时期的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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