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明时期,或者说直到晚清时代,如果当时有一架直升飞机,而且乘着它上升到足以看清宁波城全貌的高空,飞行员一定会惊讶地发现,那座梨状的罗城,其实就像浸泡在水中的一个大岛。有两片水,就像两条臂膀把宁波罗城紧紧地抱在怀里几乎以这个梨的中轴线为对称轴,来自东北面的姚江和来自东南面的奉化江包围了城墙的右边;而在西北和西南,北斗河就像一个巨大的圆弧包围了城墙的左边。其实把北斗河称为“河”似乎委曲了它,它应当也是一个湖,一个比月湖大得多的湖。西北和西南的城墙就沿着这个“北斗湖”划着圆弧,而且在西南部今天的长春路南段,城墙实际上就筑在一条湖心堤上,城墙的两边都是水,或者说正是城墙把湖一劈为两,湖的西边为北斗河,而东边就是月湖南端。没有那道城墙,月湖和“北斗湖”本身就是连成一体的倒“人”字形的叉湖。我们完全有理由想象,这块水中的梨形城市,起码它西部沿北斗河的那些地方,有许多土地是从水中填出来的,就像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因为北斗河的西面岸线曲折多变,多港湾河汊,它的东岸线不可能天然地形成如此光滑和规范圆弧。只有黄晟或者北宋的那两次修城时进行了填水造地的处理,才可能形成后来的样子。水是那样完整地包围了这座城市,整座罗城,只有濠河尽头处的一条狭窄的陆地没有被水隔断,但它的外面又是滔滔的奉化江。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桥和船,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是无论如何离不开这座城市的。
这就使我们想到了意大利的威尼斯,是的,就城市与水的关系而言,宁波与威尼斯有太相像的地方,也许正因为如此,这两座城市都以商业著称。
其实宁波城内原来的水系远远地比威尼斯丰富复杂。让我们大概地描述一下当时城内的主要河道。来自它山堰的水流经过南塘河流入南水门后,水门的内侧就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南水门里河,河流在这里构成了一个十字河口。河口东面直接注入日湖,而西面则直接注入月湖。月湖和日湖其实也是相连的一个整体,它们之间的一段相对狭窄的部分人们就把它叫成了河,这只是概念上的区分。这样,月湖——南水门里河——日湖,成了南城墙里侧的“内护城河”。十字河口的北面,一条向北的河流沿着镇明路一直流到平桥河。
南塘河
平桥河又接受了月湖北部的来水,它向东流经迎凤桥后南北分流,南面沿着今天的解放南路直到日湖,形成一个大环线,北面沿着今天的解放北路到苍水街东折,直到东城墙边上。这条直北的流水不但构成了子城的东护城河,而且在府桥边上分流直东,形成了今天中山东路的后河。这条后河直到东渡门边上注入出城的三大闸门之一的“水喉”。
大雷山的水流沿着西塘河入西水门,一直紧贴着今天的中山西路东流,依次向北派生出三条河流。一条沿西河向北流到永丰门,一条沿着今天的孝闻街直到江边,第三条在醋务桥南北分流,向南的注入月湖,向北的沿着今天的呼童街构成子城的西护城河,又在子城后墙外分道,一条向东过大桥后折南流入苍水街河,它本身形成了子城的后护城河,而另一条向北折西与来孝闻街的那条河汇流。这三条南北向河流之间,有三条东西向的“横河”与之交叉,构成了西北城的完整水系。这条东流的西水门来水,原先通过一段子城的前护城河与东门街后河连接,形成贯通东西向的主河道。宋代是这样的,但是清代的地图上子城前护城河消失了,那么很可能是,在元代拆毁子城城墙的时候,前护城河同时被填塞。
日湖东部的水流有一条沿今莲桥街与月湖和今冷静街的来水汇合,从汇水点朝北分流沿着开明街北行注入东门街后河,后河的一条支流又沿碶石街到药行街东转进入咸塘汇,直接注入出城的三大水闸之二的“食喉”、这里原本是市舶门水道。碶石街和咸塘汇在历史上都有水闸,在未建罗城的时候,子城外的农田为了蓄积淡水而修筑的水利工程,现在只留下了地名。从汇水点朝东分流沿大沙泥街和小沙泥街流向出城的三大水闸之三的“气喉”,那里原是鄞江门的水道。可见“三喉”在建造的时候,并不是在城墙下胡乱挖洞,而是利用临江的三座城门的开口,同时修筑了地下的排水道和闸门。由于两个进水门的推动和三大出水闸的拉动,宁波城内的水流形成一城活水,各河道的水量平衡则由日、月两湖来调节。
亲爱的读者恐怕已经被这样的河流水系的介绍弄糊涂了,其实这还是主要的河流,还没有说到小支流。无妨,你只要看看宁波城内的河流水系图,再想想刚才提到的今天宁波城里的那些主要的街道—它们一直贴水而行—就会明白,当时的城市与水的关系是如何的密切。
19世纪70年代宁波南门外前塘河沿岸的居民和停泊在河埠头的船只
1929年的天封塔一带,是“一河一街”的情景(www.xing528.com)
现在我们就可以设想当日的情景了。在这座老城里,有些河流的两岸就是街道,这种一河两街的形式在今天宁波的农村集镇还能看到,河流是古代交通的主干,船只在中间的水道中行驶,将货物运输给两岸街上的摊位或者商店。城里的有些地方也是如此,但是在多数的地方,城市用房屋将河流包裹起来,让人们一下看不见流水而只听到桨声、橹声和水花的声音。这种让人感觉到流水近在咫尺的情景,形成了一种城市特有的宁静感和亲切感,使人产生寻找流水的欲望,于是城市就被人的关注串连起来。显然在人口密集的城市里,到处都是裸露的河流,这于安全是不利的。但是水并没有与人们捉迷藏,它很好地处理了“城·人·水”的空间关系。
前街后河是最典型的城市景象。在东西向穿城的大路即是今天的中山路,在南北向的镇明路,在城市里的许多商业街形成的地方,河流的边上建筑了一长排薄薄的街面屋,长排屋的后面就是河流,河流的对岸又是临河的大宅老屋。河流被街屋和大宅夹在中间,上街的人们看不见流水,然而每当他们拐弯而路过石桥的时候,就会猛然发现街屋后面的景象。那里桨橹咿呜,小船摇摇,把各商号需要的货色从后门搬上店堂,也把批发的货物从这里装船运走。店家可能就住在河对面的大宅里,或者他们在那里设置了仓房,于是不少临河的商号在自家的后门架了小桥,这些小桥一般都架得高高的,因为桥下经常有船只通行。商号的熟客、朋友被请进内厅叙谈的时候,他们从商店进入后堂,然后过桥走向深宅,这种感觉能让人体味到一种江南特有的人居空间的委婉。浅浅的小河伴着僻静的小巷流淌着,那是又一种令人感动的景象。
如果我们沿着当时的天封塔前河边缓缓而行,两岸是一色临河大宅、枕水人家,但只有一边的河岸有一条石板小路,而另一边古宅的墙根就直接浸泡在水中,这些人家的后门都有一条石板小桥,或者是一座石砌的小埠头。出门的男人经过小桥踏上对岸的石板路,他就能一眼瞥见邻家的姑娘正在她家后门口的水埠汲水或者洗涮荡涤,他们就隔着水俏声细语地说着话,这是北方人家无法体会的情趣。
水的景观,有许多地方却是桥创造的。城市纵横的道路必然营造了珍珠般串连的桥梁,这就为当年游城的观光客提供了水陆不同的两条游线。串街走巷,是逛商店、看门面、登堂入屋的游线,而从水路坐船,利用四通八达的河流,他们也能到达城市里的各个角落,但是看到的除了两岸濒水大宅外,就是密密地布置起来的桥。我们不妨走几条主要的水道。进南水门向北沿镇明路,我们就会路过桂芳桥、仓桥、梅园桥、小尚书桥、社坛桥、戒珠桥、镇明桥、湖桥、欢喜巷桥、天德桥、宝奎桥、平桥。沿平桥河过迎凤桥折向南,沿着今天的解放南路,就会路过章耆巷口桥、广济桥、芝兰桥、新桥、周家桥、普照桥、捧花桥、采莲桥,水月桥,直到永宁桥,这中间还有几座无名小桥。如果从西水门入城,驾着小船沿着今天的中山西路紧贴的河道,就会路过广德桥、迎恩桥、西社坛桥、虹桥、何利市桥、惠政桥、醋务桥,这样又到了平桥。这条水路就是255年吴潜出城视察灾情和回城感悟到平水原理时所走的路线。
我们没有必要再在城内的水道上一一串行,其实桥就是水路与陆路的汇合点,陆路行走也会同样地遇上桥,这就形成了宁波这样的江南城市与一般北方城市之间一个重大的区别,北方城市只有一张交通网,而江南城市却有水陆两张交通网络。
桥景之美,常常在于桥的组合。最美的组合莫过于南水门,从南塘河过了一座高高的石拱桥“下驾桥”后,就看到了南水门边上另一座高高的东西向的石拱桥“向阳桥”。一过向阳桥的石拱,就是宽阔的北斗河面,它的右边紧挨着两座南北向的石桥,长春桥和郧南第一桥,这两座桥其实架通同一条河,只是北斗河太宽它们都分别把各自的一个桥脚建立在河中的同一个小岛上。
19世纪70年代时的月湖水月桥
这两座桥又与东西向的南水门形成了一个直角,但还是紧挨着,使水门外的景观十分丰富。一过水门,右手边上就是南北向的锦照桥,而抬头前瞻,不远处东西向的桂芳桥正遥相呼应。这种横折直合的桥梁布局,会让人诧异于水世界的奇妙。相比之下,那种在十字港口纵桥连横桥的景观已经不足为奇,比如南北向的日湖桥连东西向的水月桥,捧花桥连王监桥、大桥连隐仙桥。最美的城市景观还得算是各色小船,它构成了城市流动的风景。
除了货运船和客船外,还有专门用于雇佣的小脚划船,它的作用就像是今天的“的士”,城里人家有什么事需要行动,可以临时雇一条小划船,船家就会沿着城内的那些密如蛛网的河道,把客人送到要去的地方。殷富人家备有自己的专用船,有的是供游览的画舫,上置歌舞美酒,在水面上逍遥,表现着一种很自在的生存状态。
城内河道常常串连着水池,在子城内的府前河上就开掘了清澜池,此外如和义门边上的蜃池与蛟池,在这座城市里,这一类的公共水池起码有十八处之多。这些水池主要的作用是消防的水源,同时在宋代,城市的各处都挖了不少公共的水井,上面加了上锁的盖,由当地的地保保管钥匙,也用于消防。直到民国时代,城内有水井的墙门,大门的门牌号边上都会加挂一块水字牌。正方形的白底木牌上,有一红色的圆,中间有一个黑色的“水”字,这也表明墙门里的水井在必要时可以用作灭火。在未有自来水前,一切水源都靠自然的状态来输送和存蓄,那是无可厚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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