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元821年起,三江口的名称就正式称作“明州”。因为它不但是明州的州治,而且是明州的州城。
明州刺史韩察是一位颇有责任心的人。他既然把州城从小溪搬迁到了三江口,作为一个州级城市,就不能没有像样的城池。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在当年人们的观念中,一座州城是不能没有城堡的。韩察在搬迁州城的当年就建造明州的城堡。
这仅仅只是一座城堡,南城门的门楼一直保留至今,这就是今天宁波城市中的鼓楼。沿着南北中轴线向前望去,当年的小城堡只有数十丈的深度,城墙的周长也不过420丈,大约不到1400米。这座城的城墙到元兵占领宁波被拆除后,一直没有再复建,所以它的面目一直不清,大体的位置是东起今天的蔡家弄、南到中山路,西沿呼童街,北到中山公园的大门。这样的一个范围用今天的目光看来,只算得上一个居民小区,但是在晚唐时代的东南小地方,它可是伟大的建筑。
迁城的那年唐代正好换元。上年是唐宪宗李纯的元和时代,从这年起就是唐穆宗李恒的长庆时代了。帝王的更迭,年号的变化,这本来就是古代社会经常发生的事情,但是这一年却不一样。以后的史家从社会发展的各方面看,都认为820年与821年之间,正好是中唐与晚唐时代的分界线。长庆元年,苦苦支撑着战后满目疮痍的破残江山的中唐时代最后结束,日暮途穷的晚唐时代开始了。
鼓楼是唐代子城的南城门
这个时代的划分具体地是以标志着中唐时代的“两税法”的结束,与它同时结束的是宪宗惨淡的“元和中兴”。中唐的“两税法”本身就可视作中央集权的力量已经勉为其难的信号,实际上,全国有三分之一的道从未向中央纳税,这些道大多在北方地区。从全国看来,职业军人势力进一步在政府的体外丰满着羽翼,他们在某一地区割据的权力开始世袭积累,从而证实了一个亘古不变的原则:谁有能力征税,谁就实际控制了他的征税区。这种实际控制取代了由一种抽象观念构成的大帝国,使这一地区游离于帝国的体制之外,甚至每每向长安叫板发难。这一趋势由北而南地蔓延着,推进着,到了晚唐,整个国家就越来越显示出“独立国家联合体”的特色。也就在韩察建城的五十余年后,黄巢的大暴动再一次加剧了全国性的军事割据和王朝的瓦解。
唐朝不是被推翻的,而是像糖一样地化了,消失了。下面我们会从宁波当地发生的史实中看到这一点。
韩察建城显然并不是为了装点一下新迁的州级城市的门面,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当时日益酝酿着的地方性的不安与骚动的潜在因素。这之前,771年袁晁挑起的海民暴动记忆未泯,这实际上只是史称的“唐末五乱”的第一次。紧接着是在796年,即唐贞元十四年,明州的镇将栗锽起兵反叛政府,杀刺史卢云后哄鄞奉边界山民在宁、台之间的山区打游击,直到次年的二月里,才被浙东观察使裴肃所部平定。栗锽兵变显然是受到了当时全国军事割据的大气候影响,而且当时地方军事势力割据的企图已经在浙东日益明朗,割据并不是合理分配,它的平衡要靠战争来解决,战争说不定在什么时候暴发。这样,为了防御,明州城必须建造一座城堡,不管规模是大是小。
州城的城堡虽然建成,然而接下去又是几次大的动乱,还是给明州城早期的历史蒙上一层更为浓重的阴霾。
860年是唐咸通元年,象山农民裘甫起兵抗命,暴动的农民攻陷象山县城后以三万之众攻向明州,政府的军队打不过狂怒的农民,只能白天关起城门拒敌。一时州城大惧。当时的州城还是那座以后叫“子城”的小城堡,城外附居的大批州民一时如惊弓之鸟。州政府急募地方武装,老百姓也在州城城堡的外边设道道栅栏、濠沟,并切断桥梁,仓猝备战。这时候,明州的地方政府利用大江和自然河道为屏障,在江河边上用土垒成了一圈防御工事,有了一点城墙的意思。请注意,这道仓猝间垒起来的防御土墙,无意中成了宁波城垣的一次伟大的奠基。
第二年,中央政府调安南经略使王式任浙东观察使,发忠武、义成、淮南三路人马归浙东观察使指挥,同时将流放江淮的吐番、回鹘罪犯改为骑兵充实部队。这些罪犯生性强悍,又能习经险阻、娴熟弓马,王式以好酒犒饮,戴罪的将士受宠若惊,他们都表示愿意效死。于是一支强悍的骑兵部队迅速地建立起来。由此可见,当时的形势已经极其严峻,王朝政府到了不得不武装罪犯这样铤而走险的一步。双方武装在宁波平原上展开了19次激烈的战斗,农民军败退宁海,到了夏天,裘甫终于在嵊县被捕,押解到长安受戮。(www.xing528.com)
建于唐咸通时代的国宁寺西塔咸通塔
这场暴动平定后的第二年,州城西边的国宁寺才建造双塔造塔的原因,说不定就是在惊魂未定之间,人们只能祈求佛陀来保佑“国宁”,并建造了一对佛塔来镇住这方不安宁的土地。这两座砖砌的方塔中的一座倾毁于清光绪年间,而另一座,至今仍然屹立在宁波城的中山西路边上。风雨摧打,容颜苍老犹如白头宫娥絮说玄宗,可是没有几个人能听懂她无言的倾诉。
到了875年,也就是唐乾符二年,这一年浙西兵变。兵变的领导者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诱捕了温州刺史鲁实后,从海道北上攻陷苏州、常州,又泛海入福建,转而掠向两浙,次年二月攻陷望海军。政府以龙武大将军宋皓为江南诸道招讨使,集部讨伐王郢。镇海军节度使裴璩反起攻击,瓦解了王郢的部队,兵变的残部退至雨水桥,又遭明州镇遏使刘巨容狙击,王郢被刘巨容用筒箭射杀,兵变才告平息。
战事越来越频繁。紧接着的881年,也就是唐广明二年。这时候,全国军阀的割据已经成风,浙东观察使刘汉宏也企图割据浙江地方,他擅自任命了自己的党羽刘文为明州刺史,并带上军队来武装接管明州。明州的代理刺史羊撰在新刺史到来的时候起兵抗命。明州镇将黄晟也站到羊撰一边,镇将相当于州驻军的司令。黄晟率兵攻击刘文的部队,刘文大败。不久羊撰病死,刘汉宏的党羽钟季文攻陷明州,自立为明州刺史。这时候,杭州刺史董昌的部将钱缪起兵杀了刘汉文,黄晟也配合钱缪武装反抗钟季文。钟季文死了,黄晟就自称明州刺史,自持一方军政大权。
我们讲述上面的史实,只是为了说明,唐末的宁波平原政治动荡、战事不息。军政大员可以依赖小小的州城堡垒御敌避险,然而大批百姓却无以蔽身,战争直接将苦难转嫁到老百姓的头上。经过百余年的开发和汇集,小小明州城的周围已经人烟绸密。从州城的南门也就是今天的鼓楼向下望去,城外已经是比屋邻甍,烟树万家。东边的天封塔和西边的国宁寺双塔遥向对峙,远远地还能望见由16只大船串连起来的灵桥沟通江东,形成了蔚为壮观的民居集聚。然而860年筑的那一道土垣工事多年失修,它在风雨剥蚀中日益低矮坦平,防御的性能几乎丧失殆尽。每一次战事发生时,老百姓都裸露在兵戈锋镝之际,民不聊生。
黄晟的明州刺史虽然为自封,但是在宁波百姓的心中却有十分良好的印象。许多年来,人们称他为飞将军,建造了庙宇祭奠他的英名。民间还编了近似神话的故事,传说他少年时代就在甬江上奋力与蛟龙搏击,“黄晟斩蛟”的故事就像真的一样一直流传到今天。黄晟的英名能够获得百姓代代口碑,就因为他是第一道真正的宁波城墙的谛造者,他是宁波“城池之父”。
黄晟是明州本地人,他对家乡父老怀有悲悯体恤之心,同时出于乱世自保的需要,他也必须下决心建造城垣。于是在892年,也就是他自命刺史的当年,他就发动民众,利用32年前在抗御裘甫暴动时罗筑的土垣,把它变成一座用砖石垒成的真正的城墙。城边依托的自然河道和江岸经过修整和连贯后,成为护城河,一座很像样的明州城就这样建造起来了。至此,明州城实际上由一内一外、一大一小的两座城构成,黄晟建造的大城周长十八里,将百姓全部罗入城中,人们称之为罗城。罗城包围的是一座真正的城市,它具备了城市应有的各种功能,使百姓的生息得到了保障。罗城里的那座韩察建造的袖珍明州城,虽然它的资格要比罗城早71年,然而在人们的心目中,它的地位不能不降格,它被称为“子城”,面对庞大而使百姓们欢欣鼓舞的十八里罗城,它只能算是小儿辈了。
黄晟经手这么巨大的一个工程,我们至今都不清楚他的资金从何筹得。他是一个自封的刺史,虽然后来也得到过董昌的追认,但董昌算什么东西?他只是一个一心想着割据的小小的杭州刺史。也即是说,中央政府根本就不知道还有黄晟这么一个官员,黄晟也就不可能向中央政府搞到钱。但是十八里城墙还是造起来了。唯一可以解释的理由是,他仅仅依靠当地的赋税和人役。晚唐以后,许多地方不再向中央纳税,黄晟当然也不会去缴纳,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情,他不可能干的。但是当时的明州可能已经比较富裕,唐代正是江南地区开发十分成功的时代。黄晟就利用明州的全部赋税和徭役,再加上民众的义务劳动,以及在筑城材料上的取巧。我们有理由推测,黄晟当时建造城墙的时候,他曾拆除过大批无主的晋代坟墓,把墓砖垒进了城墙。这样,在千年之后,马廉先生就有了他的城砖集成的“千晋斋”。
早期磊宁波城墙时所用的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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