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如此离奇的帝王之路,一般人总以为是宋太祖赵匡胤的独家大戏。
为此,清初大诗人查慎行(字悔余,号初白,1650-1727)有诗曰:“梁宋遗墟指汴京,纷纷禅代事何轻!也知光义难为弟,不及朱三尚有兄。将帅权倾皆易姓,英雄时至忽成名。千秋疑案陈桥驿,一着黄袍遂罢兵。”
查慎行对五代史只知皮毛,最后两句的疑诧更是凸显老查的浅薄:似乎赵匡胤黄袍加身之事人世间只此一件,陈桥兵变竟使其大感惊异。
其实,在“王政不纲、权反在下、下凌上替、祸乱相寻”的五代,由军士鼓噪、拥主帅为帝的事情,成功的有四人:后唐明宗李嗣源、后唐末帝李从珂、后周太祖郭威,最后一个才是宋太祖赵匡胤。
至于未成功的“拥帝”事件,也有好几件。其一,石敬瑭当河东节度使时,朝廷派使臣来宣慰,军中忽然有人大叫“万岁”,把当时正“韬光养晦”的石敬瑭吓得够呛,忙下令斩杀为首的兵士三十多人;其二,后晋大将杨光远率军至滑州,又有军士称要拥杨光远为帝,杨光远还挺明白,表示“天子岂汝等贩卖之物”,呵之而止;其三,大将符彦饶在瓦桥关守戍,有裨将带兵士欲“拥立”符彦饶。符彦饶佯允,约定转天在府街大会将士,伏甲尽杀之。可见,五代将领承袭了唐朝中晚期河朔诸藩镇的跋扈之风。每有节度使死去,唐帝即派中使到军中“观察”军情,应军士请,任命他们推举的人为新节度使。“至五代,其风益甚,由是军士擅废立之权,往往害一帅,立一帅,有同儿戏”。
也是一报还一报,“藩镇既蔑视朝廷,军士亦胁制主帅”。
军人们之所以爱搞拥人为帝的把戏,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将校皆得超迁,军士又得赏赐剽掠。”如同大公司下面七八个人的小公司,小头目称总经理,自然其余数人可立马被升为副总经理、总监等,瓜分资产便当,职位又好听。
最可笑的,当属后唐大将赵在礼。当时,军士皇甫晖暗知军士思归、欲为乱,就劫拥军将杨仁晸为帅,杨将军不从,被杀。接着,皇甫晖又推一个人缘好的小校为帅,不从,又被杀。于是,皇甫晖率一大帮军士直趋赵在礼处,把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往老赵面前一扔,大叫:“不从者视此!”老赵不得已,乖乖听命。
此情此景,与唐朝的泾原乱兵劫朱泚、辛亥革命时兵士劫黎元洪一样,都是兵士爱玩的套路。事成,大家升官发财;事败,由冤大头全家扛祸。
可见,文人舞文弄墨,还是要了解一些史实才好。
查慎行虽然在历史方面是半瓶子醋,却也能获康熙帝赏识,常常被召入大内与皇帝吟咏诗词。不仅查慎行有文名,其弟查嗣庭等人也被招至翰林院,“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得意得不行。不过,查嗣庭在雍正皇帝时代,主持江西会试,出考题为“维民所止”。此四字语意出自《诗经》,本无影射,但多疑的雍正皇帝认为是汉儒讥笑他:“维止”二字,恰似“雍正”去头。想讥讽朕,要朕的脑袋,朕先要你们一家的人头。于是,雍正帝大怒,大兴文字狱。查嗣庭父子均被斩首,查家宗族皆牵涉入内,查慎行也被投入大狱。不久病死。
查嗣庭也是自找倒霉,不知忌讳,文史底子不厚,偏偏故弄玄虚。在清初,说话写东西不慎,可是要招致灭门的大罪。
话题扯远。本文既非清朝的“文字狱”,也非赵匡胤的“陈桥兵变”,而是五代后周郭威酷似赵匡胤兵变的“发家史”以及周世宗柴荣的神武大略。
五代后汉的混乱局面与郭威的上台
《水浒传》第十二回“梁山泊林冲落草,汴京城杨志卖刀”中,描写青面兽杨志因“生辰纲”被劫,遭高逑怒斥黜放。失意落寞之余,只得在汴京市上出卖自家祖传的宝刀。刀还未卖,遇见当地泼皮半醉而来,硬要索取宝刀。
施耐庵的描写,其实是脱胎于《旧五代史·后周太祖纪》:
帝(郭威)时年十八,避吏壶关,依故人常氏,遂往应募。帝负气用刚,好斗多力,(李)继韬奇之,或逾法犯禁,亦多假借焉。尝游上党市,有市屠壮健,众所畏惮,帝以气凌之,因醉命屠(夫)割肉,小不如意,叱之。屠者怒,坦腹谓帝曰:“尔敢刺我否?”帝即剚其腹。市人执之属吏,(李)继韬惜而逸之。
可见,郭威年轻时的杀人之行,成为日后《水浒传》中的“杨志卖刀”与“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两个桥段的灵感来源。
郭威是邢州尧山(今河北隆尧)人,流氓无产者出身,原本姓常,其父早死,其母改嫁郭氏,故而就姓了郭。
十八岁时,郭威投潞州“土皇帝”李继韬处吃粮当兵。不久,后唐庄宗灭后梁,杀掉李继韬,郭威就成为“唐军”一分子。后晋代后唐,郭威顺理成章成为“晋将”。契丹主耶律德光灭后晋,郭威当然又成为后汉“高祖”刘知远的手下大将,得授枢密副使、检校司徒。
“汉高祖”刘知远命短,当了一年皇帝就病死了。临终前他以苏逢吉、史弘肇、杨邠、郭威四个人为“顾命大臣”,辅佐儿子刘承祐登基,是为后汉隐帝。
后汉隐帝初即位,乾祐元年(948年)即爆发了永兴赵思绾、凤翔王景崇与汉中李守贞三人的联合叛乱。
李守贞本是后晋高祖石敬瑭的手下,立功不少。后晋少帝时,李守贞与杜重威一起投降契丹,引狼入室,干了不少坏事。
后汉高祖称帝后,李守贞害怕,入朝称臣,得授太保高官,移镇河中(原镇汶阳)。后汉高祖死后,杜重威被诛,李守贞心下不安,便想造反。王景崇因与大臣侯益不合,被诏令移镇,因而与李守贞潜联,阴谋起兵。
赵思绾原为军阀赵在礼的部下,后来他依附引契丹人入寇的赵延寿之子赵赞。后汉建立后,下诏王景崇西赴凤翔,王节度路过京兆,顺便带上这位狡悍的赵思绾一同前往。行至长安,赵思绾与数位部下空手夺白刃,杀守门军校军卒,占领整座城池。赵兵反叛,并送“御衣”给李守贞,表示要拥之为帝。
为了平叛,后汉朝廷遣郭威攻河中,赵晖攻凤翔,郭从义攻长安赵思绾。
李守贞反心之所以坚决,一是赵思绾等人“拥戴”,二是术士给他儿媳符氏算命,说此人“大富贵,当母仪天下”。老李乐了,自己儿媳都要当皇后,儿子肯定是皇帝,再推,自己肯定是老皇帝。
谁知,郭威大军一到,摧枯拉朽,李守贞贪吝不得军心,很快败散,只得与老妻自焚而死。郭威把他几个儿子与两个女儿押送京城,皆凌迟处死。见李守贞的儿媳符氏貌美,仪态端庄,郭威便施恩不杀,嫁与自己外甥柴荣(当时叫郭荣,早先郭威无子时养以为子)。后来柴荣继位为帝,符氏果然成为皇后。
可见,术士没骗老李,只不过皇帝命不应在他李家。
王景崇也在凤翔大败,部下被赵晖的后汉兵杀得几乎一个不剩,最后不得不举家自焚而死。
赵思绾依恃长安城坚墙厚,负隅顽抗。最后,实在撑不下去了,这位喜欢吃人肝的将军只得投降,被后汉大将郭从义诱诛并杀尽他全家。长安之围,居民被叛军杀掉做军粮以及饿死的,有十多万人。
三叛既平,后汉隐帝刘承佑日益骄纵。小伙儿年方十九,正是贪玩的年纪。茶酒使郭允明和飞龙使后匡赞两个近臣特别得宠,君臣三人整日混在一起狎笑欢饮。
虽如此,后汉隐帝朝廷内能臣干吏却也不缺。枢密使兼侍中郭威主征伐,枢密使、同平章事(宰相)杨邠主朝内政事,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史弘肇典掌宿卫,三司使王章理财赋,集贤殿大学士苏逢吉管典选,运作得还算不错,国家算是粗安。
但是,这些重臣之中,只有郭威比较老成,杨邠忠清无私,其余数人,皆不是德才兼备的材料。
史弘肇军人出身,统兵极严,用刑也极滥,设有断舌、抉目、斫筋、决口、折足之酷刑,动辄族诛犯臣之家,就连白天太白星出现,京城有人仰观,也被他下令腰斩。他还特别讨厌儒士,常讲“文人难耐,轻我辈,谓我辈为卒,可恨可恨”。其属下刻薄聚敛,无所不至。
大学士苏逢吉贪财纳货,阴险狡诈。后汉高祖称帝后,把后晋宰相李崧在开封的大宅子赐予苏逢吉。当时,李崧与冯道皆被契丹人软禁。后来李崧得还汴京,本想巴结苏大学士,把自己被占的几处房产地契皆赠送给他,不料,苏逢吉以为李崧是想索回旧产,杀心顿起,便让人诬告李崧谋反,族诛了老宰相全家近百人。这个人特别喜欢杀人。刘知远在太原时,苏逢吉负责监狱事务。一次,刘知远命令苏逢吉“静狱”,意思是让他把所有囚犯开释,以祈福祐。苏逢吉倒好,尽杀囚犯回报,声称“狱静”。
三司使王章也不是好货,聚敛刻急,唯以盘剥百姓为己任。有人犯违盐酒之禁的小罪,皆处死。
此外,李太后的兄弟们也干预朝政,营求不息。
这些文臣武将共处一朝,结党营私,专权跋扈,又都各不相容。他们的正面冲突,竟是由郭威出镇之事诱发。
由于契丹兵马时常入寇劫掠,横行河北,朝中大臣便建议委派郭威镇守邺都,防备契丹。
史弘肇坚持要郭威除本身军职外另带枢密使头衔出镇,大学士苏逢吉认为没有军人带枢密使坐镇的先例,表示异议。史弘肇是军头出身,自然想帮同为军人的郭威出头,认为郭威领枢密使可以让诸军畏服。
后汉隐帝觉得史弘肇讲得有理,从之。于是,他下诏以郭威为邺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并领枢密使如故。
史弘肇的建议得行,仍旧对苏逢吉等人当初持异议愤愤不平。说句实话,苏逢吉虽是好利奸狡之人,对郭威带枢密使出镇一事却是就事论事,出于公心。他解释说:“以内制外,顺也;今反以外制内,其可乎!”
武人以枢密使之内廷重职行于军镇,确实不大合适。
皇诏颁布后,身为宰相之一的窦贞固在家中设宴,朝中重臣均赴宴欢饮。席间,史弘肇举大杯向郭威劝酒,大声大气地叫道:“老弟,痛饮此杯!昨日廷议,如果没有我坚持,老弟你哪能得此尊荣之号!”
这样一来,史弘肇等于把朝中将相争执不和的底细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
苏逢吉、杨邠两个宰臣很尴尬,也在一旁忙举觞劝酒向史弘肇、郭威说:“万事皆是为国家考虑,望二位不要介怀。”
郭威厚道,赔笑点头饮尽一觞。
史弘肇仍旧气哼哼不买账,大言道:“安定国家,就要靠长枪大剑,毛锥子有什么用!”
毛锥子即指毛笔,影射弄笔弄权的文臣。
三司使王章听此言不悦,反唇相讥:“没有毛锥子,国家财赋从何而出!”
几个人唇枪舌剑,表面没有撕破脸,实际已经大生龃龉。从此将相之间,嫌隙大生。
郭威在大臣中确实算得上老成厚重之人,与隐帝辞行时,他还不忘进忠言:“太后从先帝久,多历天下事。陛下富于春秋(您年轻),有事宜禀其教而行之。亲近忠直,放远谗邪,善恶之间,所宜明审。苏逢吉、杨邠、史弘肇皆先帝旧臣,尽忠徇国,愿陛下推心任之,必无败失……”
虽然苏、杨二人反对郭威带“枢密使”任军职,郭威仍明推二人是“忠臣”,可见此人的厚道和大度。
但是,“将相和”的大好局面不仅没出现,郭威走后,数位重臣之间的关系因一件小事而雪上加霜,形同水火。
军头如史弘肇,深信“打打杀杀能成事”,文臣如苏逢吉,自负“运筹帷幄赛神仙”,不仅互相不服气,更是互相瞧不起。
三司使王章因为几日前老宰相窦贞固家举行宴会大家不欢而散,又在自己家里设宴,想借欢宴弥缝几位重臣之间的“感情”。
开始,众人很给面子,没在吃饭时叨咕朝政,嘻嘻哈哈挺融洽。酒酣,大家便划拳行令,互相逗酒助兴。古人修养高,划拳不像现在只是什么“哥俩好呀”“六六六呀”“点七个呀”“八大仙呀”,而是有“潜虬阔玉柱三分”“奇兵阔潜虬一寸”等繁杂的手势令。
数位文士对这些东西轻车熟路,武将出身的大老粗史弘肇则完全是“老外”,对于饮酒时玩的手势令一点儿也不会,全靠他身边的客省使阎晋卿手把手教。数番下来,仍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大学士苏逢吉见状,开玩笑说:“将军您身边也有姓阎的人在,别怕被罚酒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史弘肇的结发老妻阎氏原本是酒家娼女出身。苏逢吉本意,是指史弘肇身边的阎晋卿,可老史认定老苏语带讥讽,笑话自己老婆出身低下。
于是,史弘肇大怒之下,突然跳起,顿拍桌案,大骂苏逢吉。
苏逢吉是文人,假装有涵养,坐在原地“不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如此一来,史弘肇更怒,掀翻酒席,想对苏逢吉大打出手。
苏逢吉身子骨当然弱些,见势不妙,转身就走。
史弘肇得势不让人,拔剑欲追,想赶上去杀掉苏大学士。
枢密使杨邠见状,又惊又怕,哭着劝史弘肇:“苏公是当朝宰相,您若把他杀了,置天子于何地!”
史弘肇挺倔,飞身上马。杨邠忙也跟上,一路不停苦劝,把他送到家自己才敢回去。
很快,隐帝得知将相变仇人的事情,派宣徽使王峻置酒和解。但几个人均因公事私事过节太大,怨毒极深,最终也未能再坐在一起欢饮和解。
大学士苏逢吉、三司使王章均想自求出京外镇,中间却都改变主意,不走了。有人问缘由,苏逢吉表示:“如果我离开朝廷,没准儿史弘肇一句话,到时我一家人立即粉身碎骨!”
将相之间矛盾如此尖锐,旁观众人皆心知肚明,各自也心中暗打小算盘。如此,后汉朝廷的灾祸很快就要降临。
祸事起因,也是缘起于一个“气”字。
宣徽北院使吴虔裕出镇郑州,朝中就空出一个位置。李太后最小的弟弟李业身为大内总管财物的要员,很想得补这一显贵的官位。隐帝与李太后时不时也找杨邠、史弘肇二人“拉家常”,有意无意间暗示二位将相把此职留给李业。
杨邠、史弘肇两人毕竟忠于所事,非常“死脑筋”,认定外戚不可以超居此任。为此,隐帝和李太后也觉理亏,就没再强求。
李业做不了宣徽使,客省使阎晋卿按理应该循资补任,杨、史二人也不着急。而且,一直深受隐帝宠任的聂文进、后匡赞、郭允明等人因自己久不迁官,也都心下深怨杨邠和史弘肇。
小人之怨,易构难消。他们皆是后汉隐帝身边的红人,不出事才怪。
如果讲史弘肇与杨邠两人百分之百出于“公忠”之心,也不客观。这两位文武大臣,特别是史弘肇,可能心中有轻视“寡妇孤儿”之意,常常不给太后和隐帝面子。李太后有个老乡亲,几十年不见,忽然得知昔日邻居的李家姑娘已为国母,自然大喜过望。进宫拜见后,老乡提出个小小要求,想给自己的儿子在军中找个差事做做,试图一枪一棒混出个功名。谁料,太后乡亲的儿子拿着太后“懿旨”去见史弘肇,不仅没被立刻补入军职,竟然被老史怒而斩之。此举做得不仅是不近人情,简直可以说是凶戾残暴了。
此外,隐帝服丧期满后,于内廷欣赏音乐,感觉很爽,便赏赐宫内教习音乐的乐官玉带、赐宫廷乐手锦袍。这些人很知礼,得赏后,前往宫内“总值班”的史大将军处拜谢。
史弘肇不喜反怒,大骂:“军队健儿为国戍边,忍寒冒暑,未得赏赐。你们这些戏子有何功劳,敢受这么好的赐物!”他命手下军士把玉带、锦袍一并夺回,放还国库。
如此种种,使得隐帝母子不仅很没面子,心中也有愤怒之意。
宰相杨邠,虽属器局宽大之人,但对待隐帝像对后辈一样。隐帝有位宠妃号“耿夫人”,隐帝朝夕临幸,想立这位美人为皇后。杨邠不同意,认为立后乃国家大事,不宜太快;未几,耿夫人病卒,隐帝心痛得不行,欲以埋葬皇后的礼仪对耿夫人风光大葬,杨邠又在朝中坚执不可。
杨邠也是死脑筋,隐帝年纪再轻也是帝王。连给心爱美人死后名份的要求都被拒绝,皇帝不起杀心才怪。
特别让隐帝动怒的,是一次杨邠、史弘肇两人于廷上议事,争来争去,互不相让。隐帝在一旁想当和事佬,劝说道:“慢慢商量,别让人看笑话!”
杨邠正与史弘肇较劲,大袖一扬,对隐帝讲:“陛下住嘴,有臣等在。”
隐帝心中更怒。
一来二去,隐帝积愤不能平。
李业和隐帝所宠幸的聂文进、郭允明等人趁机不停在隐帝耳边吹风,说杨邠、史弘肇等人专恣弄权,日后肯定要造反。
隐帝信之不疑。一夜,隐帝听见宫墙外作坊间有锻铁的声音,竟然因疑生惧,因惧更疑,一整宿没敢睡觉,生怕杨宰相或史大将军带兵进宫废了他。
君疑臣,臣必死。至此,杨邠、史弘肇的脑袋基本上就不属于他们自己了。
后汉隐帝乾祐三年(950年)冬十一月十二日夜,隐帝与小舅李业及几个近臣密谋杀掉杨邠等人,并入告李太后。
太后大惊:“这种事可不要轻下决定,应该和宰相等重臣详议!”
李业劝姐姐说:“先帝活着时,常说朝廷大事不能和书生辈定议,那种人怯懦不决,耽误大事。”
太后仍旧惊惶,坚决反对儿子草率行事。
隐帝也怒:“闺门之内,焉知国家大事!”言毕,他拂袖而出,把老妈一个人晾在内殿,出外布置“政变”事宜。
李业心中也没底,多拉一个算一个,就连夜派人偷偷告知客省使阎晋卿,让他准备明天起事。阎晋卿虽然一直怨恨杨邠、史弘肇等人迟迟不给自己升官,但听到如此草率谋诛重臣的密谋,还是大吃一惊。他连夜跑到史弘肇府邸,想告发此事。
不料,听到是阎晋卿来见,史弘肇不悦,闭门不见。
史弘肇如此赌气,完全是推走了福星,迎来了死神。
阎晋卿一夜未睡,他夜悬高祖刘知远画像于中堂,泣祷于前,生怕皇宫内大难忽起,谁死了都不是好事情。
一大早,杨邠、史弘肇、王章皆像往常一样入朝,坐在广政殿东边的亭子中,商谈国事,处理公务。
忽然,殿门大开,冲出数十位手持大刀、长剑的甲士,刹那间刀砍剑捅,三位大臣连叫也来不及叫一声,顿时被斩成数段,血流遍地。
这下可好,后汉王朝的“总理”“国防部长”“财政部长”,一时归西。
杨邠、史弘肇、王章这三个人,跋扈归跋扈,张狂归张狂,但并没有一个人暗怀篡逆之心。否则,他们平时肯定护卫森严,常人根本近身不得。特别是史弘肇,他本人就是禁卫军统帅,京城内的所有军人皆归他掌统,杀他应难比登天。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三人被天子“惦记”上,想不死,也难。
杀掉三人后,隐帝下诏在崇元殿召见诸位大臣,表示:“杨邠等人想谋反,现在已经受诛,朕与卿等同庆。”
朝臣们闻言,如五雷轰顶,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昨天三个大臣还活蹦乱跳,今天一大早竟然变成乱七八糟三大堆尸块,不能不让人惊惧。
接着,隐帝在万岁殿庭院面见京内诸军的将校,高声训谕道:“史弘肇等人藐视朕,朕今日才真正是你们的皇帝。从今以后,你们也不用再担心史弘肇的凶横了。”
别说,这些军将听到史弘肇的死讯,高兴的多,忧虑的少,因为史大将军平素军法太严苛,动不动就要人命。现在他死了,大家也松口气。于是,诸将“皆拜谢而出”。
隐帝等人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事情看上去出人意料地顺利。
《重屏会棋图》五代周文矩
于是,秋后算账,隐帝下诏收捕三大臣亲族,大开杀戒。特别是郭允明,这位与后汉高祖、后汉隐帝父子两代大搞同性恋的小人,命人押送杨邠、史弘肇以及王章的诸子、女婿等,至皇宫朝堂西庑之下,他手持宝剑,亲自动手,依次横劈直捅。
其实,死去的三大臣与这个皇帝狎臣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没有及时给他升官加俸罢了。不仅三族被诛,三大臣昔日的手下,不分贵贱,也一律被朝廷斩首。
一不做,二不休,在李业等人的怂恿下,隐帝密遣供奉官孟业到澶州,对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和在邺都抵拒契丹人的天雄节度使郭威以及宣徽使王峻三人下绝杀令。
同时,为了稳住各地方大员,隐帝下诏征调天平节度使高行周、平卢节度使符彦卿、永兴节度使郭从义、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郑州防御使吴虔裕以及陈州刺史李谷等人入朝。一来这些人带兵入京后可增加京兵人数,二来又可直接控制这些“诸侯”,让他们对是否拥护中央做明确表态。
大事猝发,人情忧骇。
大学士苏逢吉虽同史弘肇形同水火,听闻老史三人被杀,大吃一惊,对手下人讲:“如此行事,太出人意料,皇上如果事前问我一声,绝不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势。”
苏逢吉之意,估计是认为隐帝大可免去三大臣官职或黜放他们,毕竟皆是顾命大臣,没有任何“显恶”,朝廷随意杀掉三人及三人宗族,事情做得太过分。
皇舅李业做事更毒,未等出外杀王殷、郭威的人回来复命,他就以隐帝名义下诏派遣平卢节度使刘铢(当时又代理开封府尹)率人去屠灭郭威在京城的宗亲。
刘铢极其残毒,杀得郭威家里幼孺不免,而且还是“虐杀”。
郭威代汉为周的迅捷过程
隐帝密使孟业赶到澶州,去见坐镇当地的李业的另外一个哥哥李洪义,要他杀王殷。
李洪义畏懦胆小,不仅不敢干掉身为“陆军总司令”(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的王殷,犹豫半天,他竟拉着手持“杀人诏”的孟业去见王殷。
王殷见密诏,脸上冷汗登时就冒了出来。不过,王指挥没工夫玩笑里藏刀那一套,大喝一声,就让手下军士把“御使”孟业捆起来关入小黑屋。
李洪义一脸尴尬,讪讪而去。
王殷没拿这位皇帝舅舅当回事,而是十万火急地派兵押着隐帝派出的副使陈光穗带密诏前往郭威处。
郭威见到密诏,召枢密吏魏仁浦,将密诏给他看了,并问“怎么办”。
魏仁浦机敏有断,沉吟片刻,为主公出主意:“郭公您系国之大臣,屡立功名,握强兵,据重镇,一旦为朝廷群小构陷,非书表言辞所能解。时事至此,不可坐而待死!”
魏仁浦言外之意,劝郭威举兵内向。
《资治通鉴》《旧五代史》等史书,内容大都取自后周大臣编撰的“太祖实录”,叙述郭威起兵情况时,都讲老郭召集诸将校,先一番自我表功,然后表示说“今有诏来取予首级,尔等宜奉行诏旨,断予首以报天子,各图功业,且不累诸君也”。邺都行营马军都指挥郭崇威等人闻言大哭,声言“愿从明公(郭威)入朝,面自洗雪,除君侧之恶,共安天下”。
而欧阳修的《新五代史》所记,才是当时的真实情况:“(郭)威匿诏书,召枢密使院吏魏仁浦谋于卧内。(魏)仁浦劝(郭)威反,教(郭)威盗用留守印,更为诏书,诏(郭)威诛诸将校以激怒之,将校皆愤然效用。”
也就是说,郭威与魏仁浦伪造了一份假诏书,内容是隐帝命令郭威杀掉邺都的将校。然后,老郭把假诏书给大伙儿看,自然群情激愤,奉拥郭威起兵。
假使事情果真如《资治通鉴》与《旧五代史》所载,郭威话音一落,肯定会有兵将立马把他杀死。五代军将兵士,贪财爱货,凌上侮下,眼前站着一个“大元宝”,谁都会提剑立取。
于是,为保性命,郭威率大军南向,直杀都城。王殷、王峻等人自然率所属兵士跟随。当初郭威以枢密使身份出镇,关键时刻很管事,河北诸州皆听他调度。
为了“激励”将士,王峻还在军中宣言:“郭公让我告诉大家,攻克京城后,听任你们剽掠十天!”
大伙儿一听,大喜,踊跃欢呼。
在五代时期,这句话太能“鼓舞”士气了。五代僭乱至极,没有任何上下级秩序和道德伦理可言,军将士兵做买卖一样,谁给利多就跟从谁。
闻知郭威率众起兵,后汉隐帝忙召集群臣商议抵拒之策。
前任开封府尹侯益表示:“邺都戍兵家属多在京城,官军不可轻出,应闭城坚守以挫其锋,然后派遣戍兵母妻家属登城招怀,郭威所率军兵必然人心大乱,可以不战而定。”
受招入京的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想在皇帝面前立功,力驳侯益:“侯公您年纪大了,怎能给皇帝出这样的馊主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应该主动出击贼军,一举攻灭他们。”
隐帝无断,事已至此,就听信慕容彦超之言,命令侯益、阎晋卿等人率领宫廷禁卫军精兵奔赴澶州方向阻拒郭威。
不料,郭威抢先一步,先到澶州。
守城主将李洪义虽是隐帝亲舅,又有密诏在手,仍然不敢抵抗郭威,大开城门放大军入城。
其间,隐帝派出一个名叫鸗脱的亲信小宦官“微服”而出,化装后往邺城方向赶路,侦窥郭威大军的动向。
宦官没胡子,很快就被郭威的侦察兵识破抓住,押往大营。郭威亲自书写表奏,然后缝在鸗脱的衣领里面,让他回隐帝处复命。
郭威表奏大意,是讲自己受诬,手下军将不服,奉拥自己“诣阙请罪”,但要查出冤枉自己的贼臣,杀掉以快人心。
隐帝览毕,召李业等人来看。诸人惧形于色,知道终于要大祸临头了。
不久,本来要亲往澶州坐镇的隐帝听说郭威已到澶州渡河,非常害怕。他不停地向宰相窦贞固等人抱怨前些日子杀三大臣及郭威等人家属的事情“太过草率”。
世间无后悔药,隐帝只得安排众臣开府库赏军,准备抵挡。但宰相苏禹珪认为不宜滥赐将士。
祸首李业见状也急,当廷向苏禹珪下跪哀求:“相公您为皇上着想吧,别再吝惜库物资财了!”忧惧之情,溢于言表,这位爷当初首议杀人的豪气,这时已经一丝全无。
郭威一路进军顺利。大军刚到滑州,隐帝的姐夫义成节度使宋延渥便开城迎降,使得郭威能动用滑州府库赏赐手下军士,帮了大忙。
很快,郭威所率人马快速抵至封丘,京城人非常恐惧,各自思乱。
李太后闻讯,急得大哭。隐帝惶恐不已。
慕容彦超见状,当廷大言道:“陛下勿忧,臣当活捉郭威来见。”
退朝后,慕容彦超见到刚从“前线”回来的聂文进等人,打听郭威军中将校姓名后,顿生惧心,嘀咕道:“这些人可都不是善茬儿,要加倍提防!”
于是,他率主力屯扎于七里店,严待来军。
老将侯益等人率禁军屯于赤冈,以为掎角之势。
转天,两军于汴梁北部的刘子陂对阵。
隐帝亲自率大批扈从军士“劳军”,其实是天子监阵。
李太后劝儿子不要出城。隐帝不听。聂文进也口出狂言:“有为臣我在,即使有一百个郭威,我也一一擒入城中!”
可笑的是,即使皇帝亲自出城督战,两支大军阵前相遇,谁也不发第一箭。因为大家都是自己人,谁和谁也没有深仇大恨,都持兵观望。一直到晚上,两军不战。
无奈之余,隐帝见天色已晚,只得返城还宫。
慕容彦超还卖乖,冲着隐帝背影大声嚷嚷:“陛下明天有空,希望您再出城看我破贼。为臣我连手都不用动,吆喝一声就让他们卸甲归降!”
煎熬了一夜。早晨,隐帝率扈卫禁军,再次出城监战。
慕容彦超再也挺不住,只得硬着头皮,亲自率前锋军主动突阵。
郭威手下军将立时前击,一下子就把来敌击溃。慕容彦超坐骑被射毙,本人差点儿被活捉。
隐帝诸军丧失了锐气,不断有人前往郭威处投降。
见此情势,统率精锐禁军的侯益等人纷纷转舵,私下谒见郭威。郭威好言好语慰遣诸人还营。到了傍晚,隐帝手下军队基本都已向郭威投降。
见势不妙,慕容彦超也顾不上皇帝了,忙率亲兵十余骑,逃奔回自己的老巢兖州。
再看后汉隐帝,可悲又可笑,他身边只剩下苏逢吉、苏禹珪、窦贞固三个宰相以及从官、宦者几十个人。
愣了半晌,隐帝垂头丧气,只得乘黑奔返城中。
一行人刚刚抵至城北的玄化门,开封尹刘铢不仅不马上开门,反而陈弓箭手在城上,喝问道:“那么多兵马都哪里去了?”
未等隐帝一行人回答,刘铢下令射箭,隐帝从人又死掉数个。
无奈,隐帝只得率余下的数人仓皇掉转马头奔逃,黑天暗夜,他们只能在荒郊野地露宿,准备天明再逃。
不料,蹄声阵阵,追兵已至。隐帝一行人忙窜入村民家中躲避。
荒村之中,皇帝的目标太大,郭威军士很快就找到身穿龙袍的皇帝,乱刀剁下,把隐帝当场杀死,时年二十岁。
苏逢吉、阎晋卿、郭允明等人知道大势已去,皆自杀。李业马好腿快,奔往陕州投奔其兄李洪信处,但时为保义节度使的李洪信不敢藏他,给他一大笔金钱让他逃往晋阳。半路,李业遇见一伙强人,脑袋被人剁下。
后汉隐帝姿貌白晳,眉目疏朗,沙陀血统的特征很明显。但此人自小就有癫痫病,即位初好过一阵,后来又时发时犯,被杀前此病愈发严重。如此病躯也真难做“真龙”天子。
郭威骑马率人至玄化门,刘铢下令发箭。真不知这老刘心中所思何事,隐帝想入城他命人射箭,郭威想入城他也下令“开火”。
郭威也不计较,掉转马头赶往汴城东面的迎春门,直入自己私第。
他说话算话,任凭手下军将兵士在京城剽掠。
一直到转天中午,王殷、郭崇威入府禀告:“如果不止剽掠,到晚上就只剩下空城了。”至此,郭威才下令诸将约束部伍,禁止再杀人掠物烧房。诸将杀掉数人后,才禁止住士兵的抢劫烧杀。
宰相窦贞固、苏禹珪逃归,郭威知道这两人没有参与杀戮,让他们官复原职,派兵保护。然后,他命人四处搜查,抓住刘铢、李洪建,严加看押。
临被抓,刘铢对老婆说:“我肯定得死,你也要被罚做奴婢了。”
妇人没好气,回答说:“想想你这些天干了这么多缺德事,这个结局也是活该!”
郭威对众将说:“刘铢屠杀我全家,如果我再屠杀他全家,冤冤相报,何时得了!”于是,他下令只杀刘铢、李洪建及其亲信,赦免了他们的家人。
安定京城后,郭威先搬出李太后这块“招牌”,以她的名义任命自己的亲信为文臣武将:王峻为枢密使,王殷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郭崇威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曹威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全部军权,皆入“郭家将”之手。
隐帝死后,后汉皇室还有以下诸人:后汉高祖刘知远的弟弟河东节度使刘崇(951年称帝后改名为刘旻)、后汉高祖的堂弟忠武节度使刘信、后汉隐帝的弟弟刘承勋。
倒霉的是,最该承袭帝位的隐帝之弟刘承勋一直重病在身,根本不能为帝。刘崇的儿子武宁节度使刘赟自少年时代就为后汉高祖喜爱,由此,郭威便以群议为名,上禀李太后,备法驾去徐州迎刘赟为帝。同时,他派太师冯道前往迎奉。
官场不倒翁冯道一生经历数位“帝王”,深知世道险恶。临行,他问郭威:“您派我此行,不是让我去骗人吧?”
郭威信誓旦旦:“奉迎新帝,实出忠心!”
其实,郭威当时心中所忧,正是因刘崇在河东、刘信在许州、刘赟在徐州,皆占据重镇要冲。假使这三人登高一呼,以兴复为辞,天下乱起,他真不知该如何收拾这个乱摊子。
现在,假装迎立刘赟为帝,三镇宗室必然麻痹,刘赟被骗离开老窝徐州,刘信向来庸识无谋。除掉这两个人,只剩刘崇一人就很容易对付了。
眼见诸事妥当,郭威便以契丹入寇为由,亲率大军出发,对外声称是往北方御寇。京城大事,皆委之于亲信王殷、王峻二人。
950年12月16日,郭威大军渡河,在澶州驻军。20日,一大早,大军开拔前,发生了这一幕:
诸军将士大噪趋驿(舍),如墙而进,帝(郭威)闭门拒之。军士登墙越屋而入,请帝(郭威)为天子。乱军山积,登阶匝陛,扶抱拥迫,或有裂黄旗以被帝体,以代赭袍,山呼震地……诸军遂拥帝南行。
乍看史书,郭威完全是被兵士强行拥立的忠臣,无奈才当皇帝。
史臣就是这么好玩,咋咋呼呼,活灵活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相信这些是“真实”的。
总之,“总导演”郭威大获成功,变家为国,终成帝业。
当然,事已至此,郭威不是那么着急了。他率军不紧不慢往都城汴梁回还。
老宰相窦贞固自然知趣,率百官出迎拜谒,对郭威“劝进”。
无奈,李太后下诏先任郭威为“监国”,即代理皇帝。诏诰之中,也有如下语句:“……老身未终残年,属此多难,唯以衰朽,托于始终。(郭监国)载省来笺,如母见待,感认深意,涕泗横流。”
老太后心中痛楚,可见一斑。四年之后,李太后病死于宫中,也算善终。
此时,原本被群臣迎奉为帝的原武宁节度使刘赟已经行至宋州。郭威知道这小伙子已是囊中之物,便派大将郭崇威率七百骑前往“迎候”,并命太师冯道回京。同时,郭威派嫡系将领马铎去许州,前去“处理”忠武节度使刘信。
宋州距汴梁不到三百里,忽闻有一队精骑赶到,刘赟大惊,忙令人紧闭城门,并亲自登上城楼问郭崇威此来何意。
郭崇威仰头答言:“澶州发生军变,郭公(郭威)担心陛下安危,特意派我来护驾,别无他意。”
刘赟不信,招郭崇威入城。
郭崇威不敢入城。太师冯道出城,与郭崇威嘀咕半天,郭将军才肯下马,随冯太师入城。
刘赟握住郭崇威的手,涕泣不止。刘赟很厚道,家国多难,世道艰难,他也没对郭崇威多生疑虑。
郭崇威心怀鬼胎,说了几句安慰话,托词出城。
刘赟的手下董裔(官职为徐州判官,即刘赟做节度使时的参谋长)进言劝说:“我看郭崇威刚才神情慌张,必有异谋。现在,外面纷传郭威已经称帝,陛下您如果再往前行,恐怕要大事不好。应该马上召张令超来,谕以祸福,让他连夜进攻郭崇威,劫夺其兵,然后我们一行人奉拥陛下,掠睢阳金帛,招募士卒,向晋阳方向挺进(刘赟之父刘崇当时坐镇晋阳)。京城新定,郭威肯定无暇追杀我们。”(www.xing528.com)
刘赟犹豫不决。此时,他心存幻想,总觉得自己名义上已经是皇帝,离京城三百里不到,如果郭威没有异心,自己先行逃走,反倒授人口实。董裔所言的张令超,原本是与冯道一起来迎奉他为帝的“护圣指挥使”,手下也有数千精兵。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刘赟举棋不定之间,郭崇威急急忙忙秘见张令超,告诉他郭威已经被拥立为新帝,与其为旧主殉葬,不如替新朝立功。
五代武将多无“忠君”之念,郭威又威名素著,张将军想了一会儿,非常痛快,马上归附,顺便还劫持了刘赟镇内的数百私兵。
这样一来,刘赟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转天一早,发现周围侍卫尽去,刘赟又惧又惊。悔叹之间,郭威有书信送到,声称他为诸军“所迫”,暂时“监国”,并召冯道先入京,让刘赟放心“慢慢走”。
冯道辞行,刘赟诚恳地问:“我当初之所以肯随同您前来汴京,正因为您是德高望重的数朝宰相(冯道在五代数朝为相二十四年),所以才深信不疑。现在,郭崇威劫夺我属下扈卫兵士,事情危急,您能给我出个主意吗?”
冯老头儿默然不答。“长乐老”冯道正是因为老奸巨猾,才能活到今天。刘赟身边的亲将贾贞怒极,几次拔剑要杀冯道,皆为刘赟所阻:“你们不要鲁莽,今天这种结局不关冯公的事。”
刘赟确实厚道,事已至此,他仍不忍心杀掉这个把他骗出来的老头子。
其实,冯道早就知道郭威根本无诚意迎立刘赟,出发前,他就对身边的人说:“今天我要去说谎骗人了。”
冯道一走,郭崇威就宣读了李太后诰旨,废刘赟为湘阴公,严兵看押。同时,还杀掉董裔、贾贞等刘赟从徐州带来的数位亲随。
过了几天,郭威密令郭崇威弄死了刘赟。说句实话,刘赟人品不错,才智也不低,但“运去金成铁”。大伪之世,失之柔懦,此种下场也属必然之事。
刘氏的后汉出奇短命,一姓朝代,才存在四年,也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事情。
坐镇许州的后汉高祖堂弟忠武节度使刘信,听说马铎率军队来“巡检”,连箭也未发一支,就惶惑自杀,草包得出人意料。后汉高祖刘知远的这位弟弟,本性残酷。昔日他在京城掌管禁军,手下人有犯罪者,皆把犯人妻子家属召至刑讯室,然后,他亲自“下厨”,用尖刀活活剔取犯人身上的肉,用刀尖叉上令犯人自食。他还喜欢肢解犯人,血流盈前而面不变色,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虐待狂。
如此残暴之人,一听说郭威派人来,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先“自绝”了。由于这位爷过分“听话”,郭威称帝后,追封其为蔡王。
当初听闻隐帝被杀的消息,其叔父河东节度使刘崇马上密谋要起兵。很快,听说自己的儿子刘赟被李太后下诰立为皇帝,刘崇大喜:“吾儿为帝,吾又何患!”
刘崇派使者入见郭威,老郭指着自己脖子上的刺青,说道:“自古岂有雕青天子,希望您为我转告刘公,我无任何异心!”刘崇闻知此讯,更加安心,等着儿子入京坐稳皇位后把自己迎入内廷做“太上皇”。
其下属太原少尹李骧不傻,苦心劝他:“郭威举兵犯顺,其势绝不可能做汉臣,必不立刘氏为后。我们应该发兵下太行,扼孟津战略要地,待公子入京安坐帝位后,再回兵不晚。”
刘崇闻言大怒,骂道:“腐儒真可恨,想离间我父子关系,岂有儿做皇帝父亲兴兵的道理!”马上叱命左右牵曳李骧出庭斩首。
临刑,李骧叹言:“我给蠢材愚人出计,死也活该。我家中唯有老妻,身又多病,愿与之俱死。”
刘崇马上“成全”,遣人把李骧夫妇一起杀于市中。
没过多久,郭威称帝的消息传来,刘崇忙派人送信,哀求郭威把自己的儿子送还晋阳。其时,刘赟已被杀掉。
恸哭之余,刘崇念起李骧的“忠言”,为之立祠,派人吊祭。至此,这一切还管什么用。
郭威称帝后,刘崇也在太原称帝,改名为刘旻。他所建立的“汉”,史称北汉。
刘崇虽有并、汾、忻、代等十二州之地,但不得不依附契丹,向当时的契丹主耶律兀欲称臣称侄。当然,刘崇心中也有数,对其“臣下”讲:“朕以高祖(刘光远)之业一朝坠地,今日位号,不得已而称之。顾我是何天子,汝曹是何节度使邪!”
因此,刘崇仍袭用隐帝时的“乾祐”年号,不建宗庙。
后周王朝的新气象
后周建立后,郭威手下的辖州,比起前两代还要小,只有九十八州。当时,北汉有十二州,南唐有三十六州,南汉有六十二州,后蜀有五十二州。
由此可见,郭威虽然自称“姬室远裔”,国号大周,其实只是个大藩镇而已。
比起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前“四代”开国“皇帝”,郭威的人品要好得多。虽然郭威前前后后只当了三年多皇帝,他的“文治武功”却颇有可称道之处。
经济方面,郭威下令废止后汉时期的一些苛捐杂税,禁止官吏再以“斗余”“秤耗”的名目榨取百姓。取消“牛租”,允许农民销售自家的牛皮。他废除先前以“散从亲事官”名目摊派徭役的恶法,放松盐禁。废止“营田务”,释放国家农奴,使数万耕田的“农匠”成为自由民。此外,郭威对于前代朝廷每年向辖地索求特产的“惯例”也深恶痛绝,一概禁止地方再行上贡。
政治方面,郭威称帝后,马上废除后汉“盗一钱即死”的酷法,知人善任,察纳雅言。特别是在惩贪治污方面,他大刀阔斧,连其老下属叶仁鲁也因贪赃而被杀。郭威又下令赡养其年迈老母,严厉之余很有人情味。同时,郭威深知国家底子薄,招抚流民,给授荒田,均定田赋,鼓励农业生产,革除了自唐朝中晚期以来不少土地分派使用方面积存的弊端。
也是从郭威开始,后周王朝大修水利,治理黄河水患。此举措,在五代那种人民能过一天算一天的黑暗年代,确实罕见。
军事方面,除下诏派大将去击战汉帝刘崇外,郭威于广顺二年(952年)六月率兵亲征兖州,杀掉因惶惧而反叛的慕容彦超。回师途中,郭威还去曲阜,以天子之尊亲谒孔子祠庙祭拜。有大臣说:“孔子,陪臣也,不当以天子拜之。”郭威虽是大老粗出身,明理达义,反驳说:“孔子百世帝王之师,敢不敬乎!”
他亲征慕容彦超大胜,出师克捷,不仅提高了作为新皇的威望,又为后周帝国的开国打下坚实的根基。
新朝开基后,另一个大问题就是如何对待功臣。郭威起先对王峻、王殷这两个铁杆儿功臣很不错,封其为枢密使和同平章事。王峻“性轻躁,多计数,好权利,喜人附己”,骄横跋扈。郭威也不恼,时时呼其为兄。
王峻得寸进尺,在枢密使之外,另求大藩。郭威马上给他个平卢节度使。王峻特别反感郭威的外甥柴荣,一直阻止他入朝朝见。
此外,身兼使相的王峻,还推荐自己的门下文士取代郭威一直倚赖的宰相范质、李谷二人,并在朝堂上与皇帝力争,连郭威想去吃饭也不让,非让皇帝马上下诏。
退朝后,郭威招来太师冯道,哭着“投诉”王峻欺人太甚。郭威没有朱温和朱元璋的那种阴狠。如果王峻遇上二朱,早就九族人头不保了。郭威这位皇帝委屈之下,还找德高望重的太师冯道发发牢骚、诉诉苦。最终,他只把王峻贬为商州司马了事。
王峻到贬所后,水土不服患上“腹疾”。郭威听说后,忧而悯之,遣王峻老妻去商州探视。不久,王峻病死,实为善终。
贬放王峻后,郭威怕当时镇守邺都的另外一个功臣王殷心里不踏实,派王殷在京城任职的儿子远赴邺城,原原本本告以王峻得罪的因由,以安其心。
虽如此,王殷仍心怀怏怏。由于怕王殷拥大镇怀异心对王朝造成巨大威胁,郭威便趁王殷入朝时把他留在京城任京官——京城内外巡检,看上去也挺重要。
可是,他不知韬光养晦,咋咋呼呼。于是,郭威终起杀心,趁一次朝见时命人当廷逮捕王殷,把他杀了。
当初郭威大军攻入汴京时,士卒先前得到允许,在全城大掠,四处杀人取财货。时为右千牛卫大将军的赵凤(《五代史补》为“赵童子”)也在京城居住,愤恨乱兵劫掠烧杀,在巷口踞胡床,持弓箭,大呼道:“郭太尉兴义兵清君侧安国家,军士趁乱而剽掠,实乃强盗,今为太尉除之!”他连发箭矢,射杀数十抢劫的兵士,保全了数千家居民。
当时,郭威得到消息后还挺高兴,觉得这位赵将军做事果敢,又维护了自己的声誉。不久,听闻路途有“赵氏合当天子”的谶言,郭威忙招义子柴荣说:“观此人才略度量不俗,不早除之,吾家难保!”
于是,郭氏父子派人诬告赵凤谋反,逮捕杀掉了这位赵将军。
岂料,十多年后,另外一个姓赵的(赵匡胤)代周建宋。郭氏父子地下有知,肯定后悔杀错了人。
无论如何,郭威称帝后未行大肆屠戮功臣之事,顶多也就“对不起”王殷、错杀赵凤,还算是一个老成厚道之君。
郭威临终前,对自己的义子晋王郭荣(原名柴荣,因郭威的儿子皆被隐帝所杀,只能拿内侄当继承人)嘱托说:“我西征作战时,亲眼见到唐朝皇陵没有不被发掘的,就是因为皇陵多藏金玉宝物。我死之后,当衣以纸衣,敛以瓦棺,快速下葬,不要使尸身久留宫中,也不要在陵前作石人石马等物,只立一块碑,上刻:‘大周天子临晏驾,与嗣帝约,缘平生好俭素,只令著瓦棺纸衣葬。’”
显德元年(954年)正月十七日,郭威崩逝,时年五十一岁,为帝近四年。
晋王郭荣(柴荣)继位,是为后周世宗。
神武雄略的周世宗柴荣
当初后汉隐帝诛杀杨邠等三大臣,又杀郭威在京城的亲族。郭威的数位姬妾以及儿子郭青哥(后追赐名为郭侗)、郭意哥(后追赐名为郭信)以及侄子郭守筠、郭奉超、郭逊古均被刘铢虐杀。因此,郭威本人的子侄无一人活在人世,只有养子郭荣因跟随自己在邺城征战而幸免于难。而郭荣的三个儿子也在京城被杀。
郭荣原姓柴,是郭威原配夫人柴氏的侄子。因此,柴荣从血缘上讲同郭威并不亲,只是内侄而已。后汉隐帝杀绝郭威子侄,郭威只能以柴荣来承嗣了。
血缘上虽不近,柴荣和郭威却情同父子。柴荣从孩提时代起就被郭威养为义子(当时郭威还没生孩子),他聪明伶俐不用说,还整日出外贩佣挣钱,养活姑姑和姑父(义父)。
郭威青年时代也是军中顽劣之徒,不事产业,平时生活不是特别富裕。因此,柴荣青少年时代常常为了家计,给商人做仆从,往来江陵等地贩卖茶叶等货物。
一次,他在市肆算命,有个“神算”为了几个大钱,说柴荣有天子命。当晚,柴荣与东家颉跌氏喝酒,开玩笑一样地说:“算命的人说我日后会当皇帝,果真有那么一天,您想当什么官啊?”
商人酒至半酣,见柴荣和自己讲笑,也不怪恼,回答说:“我从商有三十年了,常常在京洛间贩货,很羡慕那些税官坐而获利,他们一天的收入,可以敌我等商贾三个月的利润,太让人眼红了。如果哪天你当皇上,给我个京洛税院使当当就行。”
言毕,爷儿俩碰杯大笑。
日后,待柴荣登基,老商人颉跌氏还活得挺硬朗,就被柴荣请入京城做税院使,果然“美梦”成真。
柴荣虽早年过继给郭威,其生父柴守礼一直活着。柴荣当皇帝后,封生父老柴为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这样的荣誉高衔。但是,并非如我们现代人想象的那样,柴荣会封他亲爹当太上皇。
古代人最讲“礼”,柴荣的帝位来自其姑父郭威,因此,他自然是以郭家的继承人自居,只能认开国皇帝郭威为父。对待生父,礼归礼,敬归敬,但礼仪方面皆是把生父当舅舅对待。
柴荣称帝时,柴守礼已经退休,在洛阳安享晚年,“终世宗(柴荣)之世,未尝至京师”。确实也只能这样。依据礼仪,柴守礼即使是老国舅,见皇帝也要下拜。但从宗亲人伦孝道方面讲,他又是当今皇帝的生父,亲爹给儿子下跪,于礼不和。因此,自从儿子当了皇上,父子二人一直到死,再未见过面。
柴守礼骄蛮恣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曾经杀人于市。甭说,有个皇帝儿子,老爷子喝多点酒肯定认为天王老子也管不了他。有司上奏世宗皇帝,他也只能听之任之。柴荣在五代属于眼里不揉沙子的英主,假如他自己的亲舅舅犯法,说不定会马上下诏推出去砍了。亲爹杀人,只能就算了。
可笑的是,后周王朝的贵显将相王溥、王彦超、韩令珅等人的老爹都在洛阳养老,他们与柴守礼朝夕往来,横行霸道。当时,洛阳人给这帮老阿飞起名为“十阿父”,惹不起躲得起。
早在郭威称帝建立后周的那一年,北汉“皇帝”刘崇就勾引契丹军队进攻晋州,被后周大将王峻带领的大军击溃。
契丹军回返晋阳,点算兵马,发现军队损失了三分之二。怒极之下,契丹主帅萧禹厥把一个大酋长当众钉死。
经此一战后,北汉内供军国,外奉契丹,赋役繁重,民不聊生。于是乎,当时就有大批境内民众拥逃至后周境内。
“老实”了几年,听闻郭威驾崩的消息,北汉主刘崇甚喜,想大举入关。他遣使去契丹搬援兵。
见“大侄子”皇帝有求于己,契丹主就派武定节度使杨衮率万余精骑来援。刘崇自率三万精卒,浩浩荡荡,杀入后周国境。
柴荣帝位还未坐热,刘崇就协同契丹人入寇。
柴荣又惊又怒,忙集朝臣廷议。众大臣皆表示:“刘崇上次入寇大败,势蹙气沮,必不敢亲自统兵入侵。陛下您新登大宝,人心易摇,不宜轻动,应该诏命大将前往抵御。”
柴荣气盛英武,言道:“刘崇趁我朝大丧之期,轻朕年少新立,有吞并天下之心,此次他必定自来,朕不可不往。”
别的大臣没敢说什么,太师冯道倚老卖老,固劝世宗皇帝不可御驾亲征。
“昔唐太宗平定天下,未尝不自行,朕岂敢偷安!”柴荣朗言。
“未审陛下能为唐太宗否?”冯道泼凉水。
“以吾兵力之强盛,破刘崇如山压卵耳!”柴荣又言。
“未审陛下能为山否?”老冯不阴不阳又来一句。
虽然心中不悦,周世宗心中已做决定,对老冯未加理会,执意要亲自出征刘崇与契丹军。
柴荣诏令天雄节度使符彦卿(柴荣老丈人)、镇宁节度使郭崇(即郭崇威,为避郭威名讳,改名)、河中节度使王彦超、宁江节度使樊爱能、清淮节度使何徽、义成节度使白重赞等大将各率本部兵马,向潞州方向出兵。
北汉主刘崇没有料到年轻人柴荣会亲率大军前来。他伙同契丹大军,过潞州不攻,引兵南向,想直趋中原攻克汴梁。
北汉、契丹联军在高平(今山西境内)屯军。
954年4月20日,刘崇一觉醒转,才知道周世宗亲统军队已经行至近前。未及安排,北汉军队受到后周前锋军的猛烈进攻。
北汉军虽受小小挫折,并无大碍。刘崇指挥军队慢慢后撤,退往巴公原(今山西晋城附近)。
周世宗唯恐北汉主力就此不战而退,忙下令诸军急行军集结,准备总攻。由于当时后周大将刘词的后军未至,军中疑惧,将士怯战。周世宗志气益锐,他下令白重赞、李重进统左军居西,命樊爱能、何徽统右军为东翼,又命向训、史彦超二人为中军,与北汉军对阵。
北汉军当然不是软蛋,严阵以待。刘崇自己居中军,猛将张元徽居东翼,杨兖的契丹军为西翼,虎视眈眈。
周世宗乘马临阵亲自督战,只有他姐夫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率一部禁军护驾。
由于后周军的后军未至,人数上明显少于北汉、契丹联军。关键时刻,刘崇后悔召契丹兵助战,对左右将领说:“根据经验,我认为周军很容易被消灭,我们汉军一军即可破敌,不仅能完全消灭周军,还可让契丹人心服。”诸将纷纷点头。
于是,刘崇派军使对契丹主将杨兖说:“周军现已与我们汉军对阵,形势大明,不烦契丹军士助战,请您率军登高观战,欣赏汉军如何奋勇杀敌。”
杨兖是百战将军,劝北汉主刘崇不要轻敌。但既然对方不让自己的军士参战,他也乐得其便,就慢移军阵,给北汉、后周军打仗腾地方。
本来天刮北风,忽然转刮南风,北汉的枢密使王延嗣让司天监官员劝刘崇说:“此刻正乃决战之时。”
文臣王得中扣马劝谏:“风势转吹我军,万不可轻出。”
刘崇大喝:“我意已决,老书生勿妄言,再胡说就杀了你!”
言毕,他令旗一挥,指示张元徽东翼骑兵发动进攻。
北汉大将张元徽是出了名的骁勇猛将,其属下骑兵战斗力极强。因此,合战不久,后周军大将樊爱能、何徽就率领右军骑兵先遁。后周的右翼步兵没马逃不快,千余人解甲呼万岁,降于北汉。
此时,后周军形势万分危急。刚刚开战,右翼军就被对方干掉,等于被卸掉了一只臂膀。
周世宗柴荣眼见形势危急,赶忙自引亲兵,冒着箭雨督战。
硬着头皮,不上也得上。只要柴荣战马一掉头,周军必败。
赵匡胤当时还只是张永德部下一名禁军中级将校,他向同伴大呼:“主危如此,吾辈怎能不誓死以战!”同时,他还对张永德讲:“贼兵气骄,力战可破。您指挥手下神箭手登高为左翼,我率军为右翼。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于是,二人各将两千兵,分别进战。
这两位将军身先士卒,奋勇冲杀。士卒死战,无不以一当百。
后世史书多言宋太祖英勇,其实大多是宋臣拍宋太祖的马屁。假若周世宗拍马先遁,再有两万个赵匡胤也不顶事。
后周的禁军将校马仁瑀、马全乂等人也率众蔽翼皇帝,反复陷阵,最终保住后周军中军和左军阵脚不乱。
刘崇望见黄龙伞盖,确定柴荣真在军中,就死命褒赏初战得胜的大将张元徽,催他乘胜进兵。
张大将军一马当先,正要冲入后周军军阵,战马失蹄,一下子把张大将军甩到后周军士卒脚下。
现实不是小说和电影,未等张元徽“鲤鱼打挺”,后周军的长枪大刀密密麻麻朝像个大礼包一样被甩到自己阵地里的敌将扎砍过来,张大将军顿时成了一堆碎肉。
眼睁睁看着猛将被杀,北汉军由是夺气。
当时,南风益盛,后周兵争奋,北汉兵大败。
刘崇亲自高举红旗收兵,但兵败如山倒,溃不能止。
起先被“礼劝”入高地观战的杨兖及其手下契丹兵,畏惧后周兵强盛,根本不敢参战,他们又恨先前北汉主刘崇不拿他们当回事,就全军而退。
收集残兵败将,刘崇发觉手下兵马连一万人都不到,三分之二的主力被周军干掉。
未及喘息,后周军后军刘词又杀入战场,与世宗皇帝合兵,乘胜追击,基本把剩下的北汉军包了饺子。
幸亏刘崇有契丹人赠送的黄骝宝马,他从雕窠岭的小路狂逃,驰离杀戮战场。夜间迷路,刘崇又受村民骗指方向,走了好长一段冤枉路。
一路之上,刘崇仓皇狼狈,往往刚刚驻马想吃口干粮,就听见有人高呼“追兵”,立刻上马又逃,昼夜驰骋,最终勉强有命得入晋阳。
回国后,刘崇并不发丧自责恤军,反而用真金白银上好檀木为他的黄骝马修造了一个专用大马厩,以三品官职对待这匹马,号为“自在将军”。
转年,刘崇即病死,时年六十岁,其子刘承钧袭位。
刘承钧继位后也曾发兵入寇后周,仍是大败而归。
契丹人此后再不对这个“儿皇帝”施以援手,北汉再无南侵之意。
全歼北汉兵后,周世宗发现起先投降北汉的一千多士兵还活着,立刻下令全部宰了。这群人确实没用,临阵投降,罪过不可谓不大。
更可恨的是临阵奔逃的樊爱能、何徽二人,他们跑就跑了,途中抢劫自己人的后勤部队却精神十足。当时世宗皇帝连派数名近臣和禁军军校追劝他们回来,他们根本不听,乱军还把使者杀掉,扬言:“契丹大至,官军败绩,余众都投降了!”甚至当后周军后军的统领刘词急赴军阵的时候,樊爱能还“劝阻”刘大将军。
五代乱世的骄兵悍将中,樊爱能、何徽这样的人非常“典型”。高平之战时的周世宗柴荣,情势与先前和郭威对阵的后汉隐帝其实完全一样,新皇之位摇摇晃晃,属下将领三心二意。如果柴荣像刘承祐那样怯懦无计,结果肯定逃不出“兵败身死”四个字。
大战胜利后,对于如何处理樊爱能等人,周世宗一时还不能下决心。
大白天,他躺在行宫营帐中,召姐夫张永德商议。
张永德官为统率禁军的殿前都指挥使,又是世宗姐夫,自然直言不讳:“樊爱能等素无大功,忝冒节钺,望敌先逃,死未塞责。陛下方欲削平四海,苟军法不立,虽有熊罴之士,百万之众,安得而用之!”
世宗皇帝闻言,正中下怀,掷枕于地,大呼称善。
于是,周世宗置酒高会,遍招诸将。刚刚酒过一巡,世宗起身指骂樊爱能、何徽等人:“汝辈皆累朝宿将,并非不能用兵。此次一战即逃,实是想以朕为奇货,卖与刘崇。果非如此,为何朕亲自入阵,刘崇大军便败!汝辈万死,不足以谢天下!”
言毕,周世宗命禁卫军立擒樊爱能、何徽等当天临阵脱逃的中高级将校七十多人,推出斩首。
然后,他嘉奖当时奋勇进击的军将士卒。从此,骄将惰兵,无不知惧。
想当初郭威临死,召四人“托孤”,樊爱能、何徽也在其中。他们不仅是京城大将,又都身兼军镇节度使。受先帝如此器重,高平大战却是这般表现,二人也是该杀。
此次高平大战,周世宗柴荣临危不惧,身先士卒,不仅树立了威望,也拉开了他统一战争的大幕。
此次实战以后,他终于看清京城兵士都是多年“关系户”的子弟,羸老者居多,又骄蹇不用命。这些人每遇大敌,不走即降。由此,他命赵匡胤等人涤汰冗军,简选兵士,招募天下壮士,终于选得一支劲军,日后征战四方,所向皆捷。
坐稳帝位后,周世宗搞了一系列政治、经济改革,治河、通漕、扩建汴梁都城,并命大臣们以“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开边策”为题,各抒己见,广开言路,志在削平天下,恢复唐僖宗之前的中华疆土。同时,为了富国强兵,周世宗对佛教加以禁抑。诏下,后周境内当年就废寺院三万多座,僧尼还俗六万多人。
不久,周世宗又下诏命民间融销铜佛像铸钱,以充国用。他对侍臣讲:“卿辈勿以毁佛为疑。夫佛以善道化人,苟志于善,斯奉佛矣。彼铜像岂所谓佛耶?且吾闻佛志在利人,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
周世宗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灭毁佛教皇帝“三武一宗”中的一位,但他不滥杀、不滥废,有理有节,就连不轻易评述历史的司马光也大加赞叹:“若周世宗,可谓仁矣,不爱其身而爱民;若周世宗,可谓明矣,不以无益废有益。”
至此,军事、政治、经济基础奠立,周世宗开始了他南征北讨的伟大事业。
周世宗的西进与南征
五代后期,群臣大多守常偷安。而后周的比部郎中王朴,神峻气劲,有谋能断。他所上的《开边策》,句句中的,字字合意,周世宗览之拍案称绝。
当然,周世宗自有主见,不完全接受王朴之议先进南唐,而是命大将率兵西进,先击后蜀,立收秦(甘肃秦安)、凤(陕西凤凰)、成(甘肃成县)、阶(甘肃武都)四州。当时的后蜀“皇帝”是孟昶,大惧之下,致书请和。幸亏当时周世宗不以蜀地为意,让孟昶这个“土皇帝”得以苟延残喘数年。后来孟昶得知周世宗击破南唐,又遣使想“进一步发展两国友好关系”,周世宗仍旧不搭理。孟昶也恼,愤愤说:“朕为天子郊祀天地时,尔犹做贼,何敢如是!”孟昶口中的“天子”,其实只是一个小盆地的天子罢了。
下一个大目标,就是南唐。周世宗用了近三年时间,三次御驾亲征,终于使南唐李璟称臣,尽收长江以北土地。
言及南唐,当时是大词人李璟当政。看见李璟这个名字,大家肯定都笑了,知道这个“文学家”打不过柴荣那个“政治家”。
在此,顺便简单交代一下南唐的历史。
唐朝末期,军阀杨行密占有江淮地区,后为“吴国”;军阀钱镠占有两浙地区,即“吴越”。吴越钱镠始终未称帝。
杨行密的发迹,得益于唐朝节度使高骈军中的内乱。这位杨爷是庐州合肥人,最早是通信兵出身,史载其一昼夜可行三百华里,真可称“神行太保”了。杨行密以救高骈为名,步步为营,杀掉当时横行江淮的军阀孙儒。朱温觊觎江淮,杨行密不服,朱温打了半天也得不到便宜,奈何杨行密不得。
唐天祐二年(905年),杨行密病死,其子杨渥袭位,但大权掌握在徐温和张颢手中。
上下猜忌,徐、张二人先下手为强,杀掉杨渥,推立杨行密次子杨隆演。不久,徐、张二人又生龃龉,徐温杀掉张颢。
徐温禀政后,学孙权立吴国,推杨隆演为吴国王,不再以唐朝藩王自居。徐温死后,其义子徐知诰执政,更进一步,推杨溥为“皇帝”。
没过多久,徐知诰索性推倒吴帝杨溥,自己做皇帝,并假称是李唐后代,尊太宗李世民儿子吴王李恪为远祖,改国号为“唐”,自己改名叫李昇。
其实,这位爷既不姓李也不姓徐,原本姓潘,平头百姓一个。战乱时期,父母相继饿死,他由徐温养而为子。
李昇称帝后,休养生息,勤俭治国,轻徭薄赋,为政还算不错。943年,李昇因服食“仙丹”中毒去世(这死法倒是像极了正宗的李氏唐朝皇帝)。
李昇死后,其子李璟即位,在位十九年,南唐在他手里由盛而衰。
李璟早期,先进攻福建的闽国,有得有失,消耗了大量国力。当时,恰巧中原的后晋灭亡,天下大乱,如果南唐没有把力量全部陷在福建,大可北伐占据中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沙陀人刘知远抢先建立了后汉。
保大九年(951年),南唐趁“老邻居”楚国马氏家族内乱,发兵直指,竟然也灭掉了“十国”中重要的割据政权“楚国”。
福兮祸兮,没过多久因发生军变,南唐丢失了大部分土地。看看描绘当时南唐宰臣韩熙载的《韩熙载夜宴图》,就可以想象到南唐“文恬武嬉”的状况。
史载,“唐主(李璟)性和柔,好文章,而喜人顺己,由是谄谀之臣多进用,政事日乱”。
周世宗征南唐,正是在这种时局下开始的。
955年,周世宗下诏亲征。
周世宗在近三年的时间里,联合吴越钱氏家族的兵力,屡战屡胜,最终占领光、寿、庐、舒、濠、泗、泰、通等十四州六十个县,共二十多万户,长江以北,尽为中原王朝所有。至此,大一统的曙光,重新出现在中华大地上。
李璟被迫放弃帝号,改称“国主”,并进献犒军银十万两、绢十万匹、钱十五万贯、茶五十万斤、米麦二十万石,尊后周为正朔,敬受后周“历日一轴”,完全以藩臣自居了。
过了三年,李璟郁郁而死,其子大词人李煜继位。
在李璟向周世宗称臣后,十国中最弱小的一个“荆南”(南平)国王高保融很乖巧,觉得上贡称臣还不够,派亲弟弟高保绅入朝来见周世宗。
见南平王送其弟入朝为“人质”,周世宗大喜,赏赐高保融不少金银财宝。
南平的“开国主”高季兴本是后梁太祖朱温的义子朱友让的家奴,为后梁太祖朱温所喜,让朱友让养以为子。朱温死后,领兵于荆南的高季兴兴起割据之意。后唐灭后梁,高季兴惧而入朝后唐庄宗,并向庄宗“献计”灭前蜀。后唐庄宗大悦,以手拊其背而赞赏他。高季兴很会讨好人,在袍子上让人用金线绣了个“金手印”,四处炫耀。同时,他也怕后唐庄宗杀了他,在归途中连夜斩关而去。后唐灭亡时,先前灭蜀的后唐军从蜀地搜刮了金帛四十多万,被高季兴全部劫取。
高季兴死后,其子高从诲袭位,仍被后晋封为南平王,子袭父业,德行也一样。后梁时,南汉、闽、楚三国皆向梁国朝贡,路过荆南时,往往财物贡品被劫夺。如果有人发兵追讨,高从诲就把财物返还,一无愧色。
后来,南汉、闽、蜀等割据政权皆称帝,高从诲挨个向这些邻国“称臣”,目的是为了获取赏物,当时人称高氏父子为“高赖子”。而向周世宗大献殷勤的高保融,正是高从诲之子。
高保融之子高继冲,慑于宋朝皇威,自率将吏宗族五百多人入朝,结局非常不错。
人虽赖,下场不赖。
此外,听说江南强国南唐屡战屡败,南汉“皇帝”刘晟忧形于色,吓得他想遣使向后周“修贡”。
南汉的第一位“土皇帝”是刘隐。此人军将出身,唐末趁乱自立为清海军留后,不断向朱温行以重贿,得为一方藩镇节度使,占据岭南。后梁建立后,晋封南海王。刘隐病死后,其弟刘陟(后改名)即位,见后梁离乱,中原多事,便自立为帝,国号“大汉”,史称“南汉”。
刘陟穷奢极欲,占据一方,肆行虐酷,常有炮烙、刳剔、截舌、灌鼻之刑。此人还妄自尊大,称呼中原帝王为“洛州刺史”。
刘陟病死,其子刘玢继位。子肖其父,多行淫虐,不久就被其弟刘晟和刘洪昌密谋杀掉。
刘晟坐上帝位,改元“应乾”。与父兄一样,刘晟荒暴异常。数年之间,他把自己近二十个弟弟全部杀掉,一个不留。此人还喜亲自行酷刑于人,号其刑讯室为“生地狱”,热油锅、碎剐床等,一般人想象不到的酷刑,里面也应有尽有。
刘晟天天以酒为水,终日酣醉其中,连他宠爱的伶人尚玉楼也不得好死。一次,半夜饮酒高兴,刘晟口渴想吃西瓜,便置之于尚玉楼脑袋上,一刀劈下,连瓜带人劈成两半。刘晟也不知,只是感觉口中西瓜汁又浓又红又咸……刘晟在位十多年,饮酒过量而死。
其子刘鋹继位,时年十七岁,改元“大宝”。这个小子有样学样,虐类其父,昏庸过之。刘鋹认为群臣因各有家室不能尽忠于他,一切政务皆委以太监,发现有才的读书人,皆阉割后任用。所以,南汉的士子最倒霉,只要考取了前三甲,只有“金榜题名时”,再无“洞房花烛夜”。他们披红挂绿戴喜花之后,就被拥入蚕室。
刘鋹平日最信任的是太监许彦真、女巫樊胡子以及胡商进贡的一个波斯舞女,哪位大臣得罪这几个人,下场只有一个——族诛。同时,宦官劝刘鋹:“先帝所以得宝位传陛下,正因尽杀群弟。您也应该效法先帝。”刘鋹大以为然,把几个弟弟杀个干净。
这么一个酷虐的王朝,由于山高皇帝远,远隔岭外,自刘隐至刘鋹也经四世五主,近六十年,最后被北宋灭掉。这一大家子投降后被迁至开封,刘鋹得封恩赦侯,竟得好死。
后周世宗柴荣大败南唐后,当时的各个小国吓得肝胆俱裂,纷纷示好不迭。
南唐向后周称臣后,派宗室李从善及大臣钟谟入贡。周世宗问钟谟:“江南现在还治兵守备吗?”钟谟小心翼翼地回禀:“唐王已臣服大周,不敢再在边境治兵修守。”周世宗摇头,说:“昔日两国为仇敌,现在亲如一家,大义已定,君臣分明,应无嫌猜。然而,人生难期,后世之事不可测知。你回去转告唐主,趁我在位,完城郭、缮甲兵,据守要害,为子孙后代多做考虑。”
得此“指示”,南唐国主才敢修葺城池,增守戍兵。
在大伪奸雄纷出的五代乱世,周世宗这种推诚布公、宽宏大度的高尚人格,几乎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中华帝王中,周世宗的人品当为上之上者。
雄才大略的后周世宗柴荣具有伟大的战略眼光,他最根本的目的其实是北伐契丹,夺回幽燕形胜之地。
可惜,天妒英才,不假其年,柴荣病死。
而后,虽有两宋的高度文明,但更大更深的祸结,已经深深藏在虚假的繁荣背后。
周世宗平定南唐,不仅开疆拓土,大增中原王朝声威,最主要的是使国内经济、军事力量得到进一步增强。
如此,周世宗终于得以展开他心目中最大的事业:北伐。显德六年(959年)三月,柴荣御驾亲征,踏上了北征契丹、收复燕云之路。
周世宗北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契丹方面,耶律德光病死后,其侄耶律兀欲(辽世宗)得立,后因其发动南攻,臣下不满,发动政变,杀掉了兀欲。至此,耶律德光的儿子耶律述律(辽穆宗)继统。
这位耶律述律没有一点儿其父的英武,天天酣饮,自夜至旦,昼则常睡,国人谓之“睡王”。
外无戒心,内无固志,契丹上下一片混乱。因此,后周军在皇帝亲自统领下,所向披靡,连克三关(瓦桥、益津、淤口),共得宁州、鄚州、瀛州三州十七县,近两万户,而且大多是兵不血刃,敌方不战而降。
形势大好之下,周世宗厉兵秣马,准备一鼓作气,直捣幽州。
人算不如天算。关键时刻,周世宗忽罹暴疾,仅仅一昼夜之间,竟然人事不省,处于弥留状态。
正史中没有对柴荣所患疾病的确切记载,也许是急性肺炎,也许是急性心肌炎,也许是某种莫名其妙的细菌感染,总之是一病不起。
本来世宗皇帝还想硬撑病躯进军,其姐夫张永德苦劝:“天下未定,根本空虚,四方诸侯唯幸京师之有变……如有不可讳(崩逝),奈宗庙何!”无奈之余,周世宗只得下诏班师,自澶州迅速乘车回汴京。
特别值得回味的是,周世宗夺取瓦桥关后,心中大喜,认定大功必成,便登高岗望远,检阅军队。
当地父老用牛肉美酒劳军,周世宗好言抚慰,乘间问道:“此地叫什么名字?”
父老们回答:“此高坡名为病龙台。”
古人多忌讳,周世宗闻之默然,立刻上马驰去。
结果,当夜柴荣就发病,高烧不止。
笔者揣测,或许就是当天傍晚的策马狂奔,造成周世宗大汗遇风,重感冒加上劳累体力透支而转变成急性肺炎或者心肌炎,皇帝才真正变成了“病龙”。
病重期间,周世宗听闻外间有人从地下挖出一块木板,上有“点检做天子”的字样,便大疑当时官职为殿前都点检(皇家禁卫军总司令)的姐夫张永德。于是,他下诏免去姐夫的军职,虚升他为检校太尉、同平章事,转任平时看上去老实忠厚的忠武军节度使赵匡胤为殿前都点检。
显德六年(959年)六月十八日,周世宗柴荣病逝,时年三十九岁。
周世宗死后,其第四子梁王柴宗训即位,是为后周恭帝,时年七岁。
转年春天,恭帝还未及改元,周世宗棺柩刚刚入土两个多月,真正尸骨未寒,本来要率兵北征契丹的赵匡胤兄弟自导自演大戏,在陈桥驿发动兵变,黄袍加身,赵“点检”果真做成了“天子”。
后周恭帝便被宋朝改封为郑王。十三年后,柴宗训二十岁出头,即“发病”而死,估计是被宋室暗害。赵匡胤又演一出,假装“震恸”,谥曰“恭皇帝”,把他葬在其父陵侧。
周世宗有七个儿子,除老大、老二、老三被后汉隐帝杀掉,老六柴熙谨在宋初不明不白地死掉,老五柴熙让、老七柴熙诲“不知所终”,估计也都被赵宋派人弄死。
直到宋仁宗嘉祐四年,才下诏有司取阅柴氏谱系,“于诸房中推最长一人,令岁时奉(后)周祀”。
所以,一般人皆为《水浒传》或其他民间演义所误,以为柴进是后周皇帝的嫡系子孙,还一直获封“一字并肩王”什么的,这完全是小说、演义误导人。柴荣这位千古仁德帝王,并无直系后代得活世上。
当初,为了防止唐末以及五代诸朝藩镇推翻皇帝的“悲剧”重演,周世宗想方设法削弱藩镇的兵力,重金招募强兵猛将入京城守卫帝室。
结果,周世宗死后,帝位未失于强藩,却被禁卫军头子捡走。天算人算,防不胜防。可悲!可叹!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赵氏兄弟完全是依凭周世宗的遗泽余威,四攻八伐,最终成就两宋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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