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本章题目,肯定不少人会立刻联想起中国当代“先锋”小说中一个伪命题式的开场白:“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很有故弄玄虚之感。
至于那个姓“普六茹”的汉人,绝非是模仿“先锋”小说家的故作深沉。宇文泰主掌西魏国事,大将杨忠(隋文帝杨坚的老爸)出力甚多,东征西杀,血染战袍,被魏恭帝赐姓“普六茹氏”,所以,大名鼎鼎的隋文帝杨坚,最早的名字就叫普六茹坚。
如此不伦不类的姓氏,还要追溯至西魏的权臣、北周的周文帝宇文泰(同曹操一样,宇文泰也是儿子称帝后被追封的皇帝)。
北魏孝文帝改胡姓为汉姓,鲜卑化的匈奴人宇文泰一反其道,在崇慕儒化之余,他为了在乱世保持军队的战斗力,不得不对汉族兵将进行“胡化”。他模拟鲜卑最初的军事部落组织,改汉姓为鲜卑姓。
当然,宇文泰的“胡化”并非本质上的“反动”,西魏(北周)境内胡汉关系并不像北齐那样水火不容(鲜卑人欺凌汉人),而是相互间比较融洽。
杨坚(普六茹坚)不仅最初姓氏奇怪,小名也怪,叫“那罗延”,其鲜卑原意为“金刚不坏”,源于梵语。杨坚十三岁前在寺庙长大,小名是由抚养他的女尼智仙所取。
样貌怪异的“奇”男子
杨坚的“蛰龙”岁月
《隋书·帝纪·高祖》中有这样的记载:“皇妣吕氏……生高祖(杨坚)于冯翊般若寺,紫气充庭……皇妣尝抱高祖,忽见头上角出,遍体鳞起。皇妣大骇,坠高祖于地……(杨坚)为人龙颜,额上有五柱入顶,目光外射,有文在手曰‘王’……”——这些鬼话不用详释,肯定是史家为显示帝王神奇而做的荒诞不经的“编派”,犹如号称杨坚是汉朝太尉杨震第N代孙一样,纯属胡说八道。杨坚六世祖杨元寿,不过是北魏武川镇军户,贵族血缘一丁点儿也没有。
观唐初阎立本所绘《历代帝王图》,杨坚的相貌庄重、威严,画家笔下肯定有“溢美”之处。当时隋亡不久,杨坚的样子应该有五六成可信,也不见他大脑瓜子上有五根肉柱凸起。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即杨坚相貌堂堂,定有让人过目不忘之处。他性格深沉稳重,属于不怒自威的那种人物。
由于其父杨忠有大功于国,杨坚十五岁就获封成纪县公,十六岁迁骠骑大将军,加开府。
当时,宇文泰见到老战友这位风华正茂的儿子,不禁叹异:“此儿风骨,不似代间人。”
讲起北周,还要简述一下西魏的历史。
北魏孝武帝被高欢所逼,逃至宇文泰处,也称魏,至此,北魏分裂为东、西两魏。宇文泰所掌握的魏,史称西魏。
孝武帝至长安后不久,即与权臣宇文泰发生龃龉,被毒酒毒死,时年二十五岁。
宇文泰毒死孝武帝后,立孝文帝的孙子元宝炬为皇帝,是为西魏文帝。文帝在位十七年,安死于宫中,时年四十五岁。虽身为皇帝,元宝炬完全是个幌子,大权尽在宇文泰之手。正因为他听话,所以宇文泰一直让他在帝座上待着。
隋文帝像图出《历代帝王图》唐阎立本
文帝死,宇文泰立太子元钦为帝,是为西魏废帝。元钦只当了三年皇帝,便被宇文泰废掉,转立文帝第四子元廓为帝,是为西魏恭帝。恭帝也只当了三年摆设,556年,宇文泰病死后,其堂侄宇文护拥立宇文泰第三子宇文觉建立周朝,史称北周。西魏恭帝不久就被毒死。
三十余年中,西魏的皇帝虽姓元,其实真正的皇帝是宇文泰。
宇文泰不仅大大增扩了西魏的国土,最重要的贡献还在于他于535年建立了府兵制,并仿鲜卑旧制,将所统兵马分为八部,各设“柱国大将军”,称为“八柱国”。府兵是职业军人,专门编为军籍,只作军事用途,不从事屯垦生产。(北周武帝时,府兵制又走向“兵农合一”。)
宇文护拥立宇文泰第三子宇文觉为帝后,宇文家成为皇族了。宇文觉虽然才十五六岁年纪,但性情刚果,想干掉飞扬跋扈的堂兄宇文护。宇文护先下手为强,废掉宇文觉后,把这个不听话的孩子弄死。然后,他拥立宇文泰长子宇文毓为帝,是为北周明帝。不久,宇文护嫌这位“宽明仁厚”的堂弟太“聪明”,就派人在食物中下毒,把这位堂弟皇帝送上西天。挑来挑去,宇文护又把宇文泰第四子宇文邕推上帝位。
北周武帝宇文邕,可称得上神武过人、沉毅有智、高深莫测。当皇帝十八年间,他先是韬光养晦,然后族灭权臣宇文护,亲掌万机,平灭北齐高氏。
这位勇武皇帝,一直崇尚节俭,平时身穿布袍、寝布被,全身上下没有金银宝玉装饰,同时对于那些雕文刻镂的宫室、锦绣衣物,全都一概禁止。前朝宫殿有恢宏华绮的装饰,他严命撤毁,改为土阶数尺,务为俭朴。
在开土扩边的战争中,这位周武帝劳谦接下,自强不息,打仗时步行山谷危涧,履涉勤苦,一般人不能忍受的,周武帝自己甘之如饴。行军时见有兵士光脚走路,周武帝甚至脱下自己的靴子给小兵穿上。与敌对阵之时,他皆亲冒矢石,一马当先,多次差点儿以帝王之尊身陷死阵。破北齐以后,他降服突厥,进攻南朝。从当时周朝的气势来看,一两年内,天下一统很快就要成为事实。
然而,天妒英才,不假予年,宇文邕北伐路上忽生暴疾,死在兵车之上,终年才三十六岁。遗诏太子宇文赟继位。
这位史书上所称的“周天元”、周宣帝,袭位后不到一年时间,就把武帝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大好河山折腾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周宣帝宇文赟做皇帝不到一年,估计是游戏过度,纵酒荒淫,加上寒热不节,不久就重病不起。几天后,这位荒唐加荒诞的帝王撒手西归,时年二十二岁。
宫内上下一片混乱,一朝孤儿寡母惶惶不知所以。
年仅七岁的皇长子宇文阐(初名为衍)虽然被立为帝,但只是一个摆设。宇文赟的宠臣郑译矫诏,以杨坚入朝辅政。此时的天元皇后杨氏,对自己父亲掌握权柄感到很高兴,认为如此可以避免他姓权臣或皇族中野心大的人篡位。
周武帝时,聘杨坚长女杨丽华为太子妃,所以杨坚一下子从贵臣荣升为“国戚”。当时的武帝五弟齐王宇文宪就对皇帝哥哥讲:“普六茹坚相貌非常,臣每见之,不觉自失。此人终非久居人下之辈,请早除为上。”周武帝对这位亲家翁多有回护,说:“看他的相貌,做上将就可以了,没有什么特异。”不久,武帝的亲近大臣王轨密奏:“皇太子非社稷主,普六茹坚貌有反相。”
周武帝很不高兴,沉吟久之,无可奈何地表示:“假若天命有在,又能拿他怎样!”
消息传出,杨坚大惧,深自晦匿。他一改平素满脸戾气,韬光养晦,毕恭毕敬装懦夫。
周宣帝即位,马上下诏封国丈杨坚为大司马,拜上柱国。每次出外巡幸,都派他留守京城或者担当护卫军统领。可见,刚当皇帝之时,小伙子对老丈人可谓信任到家。
身为国丈,杨坚有一阵子还真冒出一腔忠勇,想当个响当当的“忠臣”,切谏女婿废除已经实施的恶法《刑经圣制》。由此,惹得小伙子老大不高兴。
当时,周宣帝立四美人为皇后,各家争宠,相互毁谮,都想把杨丽华从正皇后的位子上赶下来,自己坐上去。因此,谣言四起,宣帝的美人及其家属纷纷进言说杨坚有“不臣之心”,激得周宣帝多次对杨皇后大骂:“朕一定要族灭你们杨家!”
当然,捕风捉影的事也当不得真,说归说,周宣帝并没有真想把老丈人干掉。最危险的一次,是周宣帝喝得稍高,忽然想起杨坚有“反嫌”,派人召杨坚入宫,对左右卫士讲:“如果杨坚入宫后神色惊惶,马上杀掉他。”
毕竟见过大场面,杨坚入宫后,行礼趋拜,一如平日。他神色自若,装得逼真,周宣帝只能不了了之。
狰狞毕现的大丞相
杨坚“辅政”的过程
周宣帝撒手西归,按理讲,怎么也轮不到杨坚这个外戚老丈人入宫“辅政”。引狼入室的关键人物,正是周宣帝宇文赟的两个宠臣刘昉和郑译。
刘昉生性轻狡,周宣帝在东宫当太子时,他就已经在其身边侍读。宣帝即位后,刘昉因为会说话,大得皇帝欢心,出入宫掖,宠冠一时。得授大都督,又迁小御正。由此,可以想见刘昉的玩乐弹唱功夫肯定不简单,他能使周宣帝白天黑夜离不开自己。
周宣帝弥留之际,只宣召刘昉和御正中大夫颜之仪入内宫,准备托付后事。两人趋至床前,周宣帝已经说不出话,不停地翻白眼捯气儿。刘昉为自身计,眼见周宣帝的儿子宇文阐是个小孩子,不足以当自己日后富贵荣华的靠山,就与郑译密谋,准备把杨坚推到前台。
郑译也是人精。此人的爷爷、父亲做过北魏、西魏的太常、司空一级的大官,是典型的高干子弟。郑译本人也颇有学识,兼知音律,善骑射,可以说是个文武双全的坏人。他也是周宣帝的东宫旧人,曾任太子宫尹,因常常与当时为太子的宇文赟欢歌狎饮,一度被周武帝除名为民。
周宣帝登上皇位,自然马上把这位老友召回宫中,拜他为开府、内史下大夫、封归昌县公,委以朝政。
一次,郑译擅自把修建皇宫的奇异木材偷运回家,自修府第,被人告发,周宣帝一怒之下又把他削职为民。小人心气相通,刘昉多次为郑译求情,宇文赟也少不了这位陪吃、陪喝、陪玩的老哥们儿,不久又把他召回,顾待如初,委以内廷重任。
郑译和杨坚的关系也不一般,两人曾经同学。古人迷信,他见杨坚相貌不俗,一直倾心结交。杨坚知道女婿周宣帝对自己渐有疑忌诛除之心后,不停地送钱送物,拼命巴结郑译,并在皇宫中相求道:“您知道我一直想出藩外任,希望您给我留个心,有机会能让皇上派我出京。”
杨坚想出京,无非是想逃离京城政治旋涡避祸。正好赶上周宣帝要出兵南伐陈国,让郑译主管此事。见机会来了,郑译就推荐杨坚为元帅,准备随自己一道前去平定江东。周宣帝当然言听计从,下诏以杨坚为扬州总管,准备兴兵。恰巧,诏下不久,周宣帝病重,杨坚便称自己忽然得了腿疾,留在京城伺察形势。
刘昉、郑译眼见周宣帝快咽气,密谋之后,宣杨坚入宫,把让他辅政的事情说了出来。
杨坚老奸巨猾,也是患得患失之辈,忙摆手“固辞”,称不敢当。刘昉也急了,激言道:“公若为,速为之;不为,我自为也!”
此时的杨坚,还没能从女婿周宣帝残暴的阴影下走出来。入宫前,杨坚遇见算命的术士,还心惊肉跳地问:“我这一趟有灾吗?”可以想见这位半大老头儿内心的惊惶不安。
思来想去,利大于弊,杨坚就答应了刘、郑二人,自称受诏,居宫中侍疾。当天,周宣帝就一命归天。于是,刘昉、郑译矫诏,任命杨坚总知中外兵马事,即代理全军总司令。
几个内臣草诏,唯独颜之仪不签字,厉声言道:“主上升遐(帝死为“升遐”),嗣子(静帝)冲幼,宫中大任,宜委宗室。赵王(宇文招,宇文泰之子)年纪最长,论亲论德,应受辅政重任。你们备受朝恩,应思尽忠报国,奈何今日以国家神器,授以外姓他人!”
刘昉、郑译知道颜之仪为人倔直,不能够说服,索性“代替”他签署。诏下,宫廷诸禁卫兵认敕不认人,马上归统杨坚节度。
一直倾心于杨坚的御正下大夫李德林听说刘、郑二人要安排杨坚做大冢宰,郑译做大司马,刘昉做小冢宰,连忙跑去见杨坚,出主意说:“杨公您应该做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最高军事首长),否则,无以号令大众。”
杨坚深以为然。周宣帝大殡结束,诏旨一下,连刘昉、郑译都有些傻眼:郑译为丞相府长史、刘昉为司马。这二人本来想与杨坚平起平坐,现在倒成了人家的僚属。
不过,杨坚待二人甚厚,赏赐巨万,封刘昉为黄国公、郑译为沛国公,出入都可以派甲士自卫,朝野倾瞩一时。时称二人为“刘昉牵前,郑译推后”,皆是杨坚成事的红人。
周静帝即位后,其叔父汉王宇文赞以皇叔之尊入居禁中,常与杨坚同帐列坐,听览政事。
刘昉觉得这个宗室碍眼,就送上几个绝色美女,趁机对宇文赞说:“王爷您乃先帝之弟,众望所归。少帝幼冲,岂堪大事!今先帝初崩,群情尚扰,您不如先回私第,等候佳音。待事宁之后,我们肯定会迎您入宫做天子,此乃万全之计。”
宇文赞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好色少年,性识庸下,觉得刘昉好人好语,马上携美女、属官出宫,回王府等着天上掉大馅饼。
刘昉、郑译二人自恃有大功于杨坚,得意扬扬,骄色横溢。此外,二人还有一个共性:贪财溺利。二人卖官鬻爵,富商大贾,朝夕盈门。
杨坚本人,并无大功于国,又是最让人起“联想”的外戚,忽然大权在握,幼主在朝,外间自然不服。
但杨坚总是先人一步。周宣帝刚死,杨坚已经矫诏征在外拥强兵坐重镇的宗室五王(赵、陈、越、代、滕五王,皆为宇文泰之子,是静帝叔祖辈)入京朝见。五王入见,才知道周宣帝已死,无奈之下,只得各返他们在京城的王府,伺机行事。
但是,五王入笼,外间拥兵的周朝贵臣纷纷起兵,其中规模最大的有相州总管尉迟迥、青州总管尉迟勤、郧州总管司马消难(此人是小皇帝周静帝的老丈人)以及益州总管王谦。数十万大军,此起彼伏,四处响应。
危急时刻,杨坚惊惧攻心,天天寝食难安,想派心腹刘昉与郑译出外监军平叛。但刘昉推说自己从未为将,郑译以母老为辞,皆推托不行,杨坚心中大为恼怒。
情急之下,府司录高颎自告奋勇,李德林坚守岗位,杨坚大喜,定下心神,派遣韦孝宽、梁士彦、宇文忻、崔弘度等名将到各处策划、征讨。
外间纷起,在京师的周室诸王也不闲着。愤惋之余,赵王宇文招想设“鸿门宴”,伺机杀掉杨坚。
一日,宇文招邀请杨坚到他的王府喝酒。杨坚当时因外乱未平,还不想和诸王翻脸,又怕被对方毒死,就自己带酒入赵王府。大家心阴面和,一起欢饮。
诸人入于寝室,赵王宇文招为主人,他的两个儿子宇文员、宇文贯以及妃弟鲁封皆在左右,佩刀而立,藏刃于帷席之间,伏壮士于室后。
依制,大臣见宗室于府邸,卫士皆不得入内,杨坚身边只有堂弟杨弘和亲信元胄两人在门口坐着守卫。这两人勇悍孔武,官职皆为大将军,所以才能入得王府内庭。
酒酣之时,宇文招亲自以佩刀切瓜果,然后以刀尖插瓜,递至杨坚面前。鲜卑风俗粗犷,又是王爷亲自送食,杨坚还挺给面子,大嘴一口一块,连吃数块。
宇文招脸上欢笑,心中冒火,想趁机一刀刺死杨坚。
坐在门口的元胄看出情势不对,冲入室内,对杨坚说:“相府有事,不可久留!”
赵王宇文招正要一刀朝杨坚嘴里捅过去,忽见元胄闯入,坏了大事,斥责道:“我和丞相讲话,你是什么东西!”
元胄不仅不退,反而瞋目愤气、扣刀而立,大有樊哙之风。
宇文招见呵斥不成,只得解释:“我难道会有恶意吗!将军怎如此多心!”同时,赐酒给元胄喝。元胄不饮。
宇文招见计不成,便假装酒醉恶心欲呕,想返入后阁,唤埋伏的兵士入屋乱剁。
元胄机警,几次阻止宇文招。
宇文招走不成,称自己口干,命元胄入后厨取水来饮,元胄仍立于原地不动。
僵持之间,门外传滕王宇文逌来府。杨坚依礼,降阶迎候。
趁此机会,元胄附耳言道:“事势古怪,请马上离开!”
杨坚一点头:“他们手中又无兵马,敢对我怎样!”
“兵马都是他们宇文家族的东西,如果他们先发,大势去矣!”
杨坚不听,又入座与新来的滕王宇文逌互敬互饮。
趁杨坚降阶与滕王寒暄时,赵王下令王府卫士准备动手。
元胄一直揪着心,听见室后甲胄摩擦之声,刀剑叮当,他再也顾不上礼仪,冲至坐榻前,高言:“相府有众多急务,杨公您应该马上离开!”
说着话,元胄连搀带拽,扶起杨坚就往外走。
宇文招见状也急,想追出门豁出去一刀捅了杨坚。元胄挡在门口,不让宇文招出去。
杨坚见势不妙,一溜小跑,跑到王府门口才敢喘口气。此时,元胄也跟了上来。
宇文招恨计不成,弹指出血。这位赵王,自幼聪颖,博涉群书,写得一手好文章,又学庾信体,善为轻艳之词。他既有文才,又有武略,曾与周武帝一起伐北齐,单军攻克北齐的汾州坚城,后来,他还曾与齐王宇文宪一起打败过附属北齐的稽胡。这么一位文武双全的王爷,该断不断,瞻前顾后,丧失了诛杀杨坚的大好机会,也敲响了宇文皇族的丧钟。
不久,杨坚就诬称宇文招谋反,以周静帝的名义诛杀了宇文招及其子弟多人。至于元胄,杨坚大行赏赐,赐金赐物不可胜计。
元胄本是北魏昭成帝六世孙,美须眉,多武艺,曾受北周齐王宇文宪荐引,屡立战功。不知为何,此人与杨坚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杨坚辅政之后,立刻收其为腹心。杨坚称帝后,叹言“保护朕躬,成此帝业,元胄之功也”,晋位上柱国,封武陵郡公。
元胄看似忠直,其实也属投机取巧之辈,后来他参与杨广潜废太子杨勇之谋。隋文帝晚年,蜀王杨秀获罪受谴,元胄因与这位王子往来密切得罪,被除名为民。炀帝继位后,因元胄与弟弟杨秀通谋,也没给他恢复原官。落寞之余,元胄与也因事被废于家的将军丘和喝酒,席间谈起老友上官政坐事被贬徙岭南一事,元胄酒酣大言。“上官政乃壮士,令徙岭南,能不在那里做大事(造反)吗?”言毕,他还拍着自己的肚子,朗言道,“如果换了此公,肯定不会碌碌无为!”转天一早,丘和就把元胄的话上奏给炀帝。炀帝气不打一处来,派人杀掉元胄一家,并下诏征上官政为骁卫将军,起复丘和为代州刺史。元胄这个倒霉蛋,以己一家性命,换来两位老友的高官坦途。
想当初,若不是元胄,隋文帝早成了宇文招的刀下之鬼。
于杨坚而言,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好消息接二连三。数月之间,尉迟迥、尉迟勤、王谦等人相继败死,送首阙下;司马消难见势不妙,仓皇逃奔陈国。
得意之时,杨坚已无外忧,开始大杀周朝宗室。杨坚共计杀周朝文帝子孙二十五家,孝闵帝子孙及明帝子孙六家,武帝子孙十二家。荒唐皇帝宇文赟的儿子宇文阐禅位后即被杀,时年九岁。宇文赟另外两个幼子还在怀抱之中,为斩草除根,也被杨坚诛杀。其余宇文宗室疏属,几乎为杨坚诛杀无遗,成千上万的凤子龙孙,均于一年多的时间里惨遭屠戮。如此种种,正应了北周初期的谚谣:“白杨树头金鸡鸣,只有阿舅无外甥。”
清朝历史学家赵翼感叹说:“古来得天下之易,未有如隋文帝者,以妇翁之亲,安坐而登帝位……窃人之国,而戕其子孙至无遗类,此其残忍惨毒,岂复稍有人心!”
然则,天道昭昭,隋文帝自夸为“真兄弟”的五个儿子(五个儿子同父同母,都是杨坚与皇后独孤氏所生),长子杨勇,被废后赐死;次子炀帝,被臣下勒死;次秦王杨俊,早死;次蜀王杨秀,废锢,死于江都之难;次汉王杨谅,谋反被诛。而杨勇十子,均被炀帝贬于岭南杖死。杨俊、杨秀、杨谅之子,都死于江都之难。炀帝的三个儿子,一个早死,另外两个也在江都被诛杀。杨氏子孙基本“无遗种”。最巧的是,灭了隋朝弑了炀帝的人又恰恰姓宇文(宇文化及与周朝皇族同姓,但并不同宗),令人慨叹。
581年春,眼见内平外定,杨坚便以周静帝名义晋封自己为隋王,没过几天,就上演“禅让”大戏,自立为帝,改元“开皇”,以杨勇为皇太子,并假模假式地封九岁的周静帝为介国公。
杨坚的女儿杨丽华自从知道其父有代周自立的企图后,意颇不平,形于颜色。杨坚称帝后,杨皇后愤惋逾甚。愧疚之余,杨坚封女儿为乐平公主,并想逼其改嫁,杨丽华誓死不从。后来,杨皇后于炀帝时代在随帝巡游途中生病,病死于张掖,时年四十九岁。
见大事已定,杨坚这位狠心的姥爷让人把九岁孩童周静帝掐死,然后假意举哀于朝堂。周静帝生母朱皇后本来比周宣帝大十多岁,是宣帝当太子时的掌衣侍女,母凭子贵,本人并无宠于周宣帝。杨坚篡国后,朱皇后出家为尼,几年后抑郁而死,时年四十岁。
开皇六年,沉猜阴狠的隋文帝又把三个老朋友刘昉、梁士彦、宇文忻一勺烩了,杀掉三人及其儿子辈。
刘昉自杨坚掌权以后,就以功臣自居,纵酒逸游,贪污纳贿,最要命的是,关键时刻他不为杨坚排忧解难,拒绝出外监军讨伐尉迟迥等人,使得杨坚暗中深恨。杨坚以高颎代其司马一职。
受禅后,杨坚虽封刘昉为舒国公,却只让他闲居,并不真给这位老朋友实职。刘昉以“佐命功臣”自居,被隋文帝疏远后,怏怏不快,便与同为隋朝功臣的梁士彦、宇文忻二人深相结纳,准备伺机起事。
梁士彦在北周时就是赫赫有名的上将。周武帝平北齐,梁士彦居功甚伟,此后,他击擒陈朝名将吴明彻,略定淮南之地。他在北周时已经是上柱国。尉迟迥反杨坚,梁士彦又亲为前锋,并攻入邺城北门,立下首功。平灭尉迟迥后,梁士彦代之为相州刺史。梁士彦虽立下大功,但杨坚对这位文武通才的功臣甚为疑忌,不久就把他征还京师,削去兵权。
闲居无事之余,梁士彦以元功重臣之身,难免心生怨言。刘昉本来与梁士彦的妻子通奸,老梁戴了绿帽还不知道。二人很谈得来,暗中相谋起事。而且,共同参与的几个人答应事成后,推梁士彦为帝。
宇文忻也是北周名将,能左右驰射,骁捷若飞。十八岁时,宇文忻即因跟从北周的齐王宇文宪讨突厥有功,拜仪同,获赐县公。周武帝平北齐,宇文忻屡立大功,晋升为大将军,后又因大败陈朝大军而晋升为柱国。
杨坚初执政,尉迟迥在邺城与杨坚派去的军队拒战,背城结阵,杨坚所遣的“官军”交战不利,将有溃败之态。当时,邺城百姓在周围观战看热闹的有数万人,宇文忻见事急,便表示要以“权道”破之。于是,他率兵杀入围观的百姓群中,见人就砍,众百姓大叫而走,声如雷霆。见此,宇文忻趁乱高呼“贼军败了”,使得正想逃跑的“官军”复振,奋力急击,最终大败尉迟迥。
事后,宇文忻晋封上柱国,封英国公。隋代周后,杨坚阴忌宇文忻威名,寻个小错就削去了他的职权,遣归于家。
落寞之余,宇文忻便与老友梁士彦、刘昉密谋,准备干一番大事。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三人之中,刘昉文士出身,宇文忻、梁士彦虽是百战勇将,也一直未想出什么一掷即中的好法子来。
本来,三人商量伺隋文帝外出祭庙,率童仆动手刺驾。但此时的杨坚非数十年前和他们一起喝酒、吃肉的普六茹坚,天子之尊,扈卫千乘,一时间下不得手。于是,三人又想在蒲州起事。
策划归策划,皆空泛不能施行。
不久,梁士彦的外甥裴通知悉大舅与刘昉、宇文忻的“阴谋”,忙向隋文帝告密。(www.xing528.com)
隋文帝本就是个阴狠之人。此时,天下已平,对于老哥们儿的造反谋划,他根本不急,反而像猫玩耗子一样慢慢摆弄这三个老友。
他下诏派梁士彦为晋州刺史,观察对方的表现。
接诏后,梁老头儿直乐得要蹦起来,欣然对刘昉等人说:“这真是天意让我们成功!”何者?困龙入海,又有晋州一块根据地,帝业可图啦!
出发前,他上表隋文帝,请求派心腹薛摩儿为长史一同赴任。隋文帝立马照准。
公卿大会,梁士彦辞行,隋文帝在御座上一抬下巴,虎狼武士一拥而上,当场把梁士彦、宇文忻、刘昉三个人捆成粽子。
杨坚大脸一耷拉,喝问:“尔等欲反,何敢发此意!”
三人不服。隋文帝命押上薛摩儿,立时对证。薛摩儿马上坦白,把几个人暗中谋反的事一五一十招来,细节不漏,并讲:“梁士彦的二儿子梁刚哭泣谏阻,他的三儿子梁叔谐却劝说‘做猛兽就要做大老虎那样的百兽之王’。”
廷对鞫审,梁士彦不得不服罪。七十二岁老翁,连同三子(除梁刚外)一同被牵出斩首。刘昉虽为文士,自知不免,默无所对。
几个人被押送刑场之前,六十二岁的宇文忻看见老战友高颎,向他叩头哀求,惹得刘昉勃然大怒,怒斥宇文忻:“事已至此,叩头管什么用!”
隋文帝虽残忍,但念这三人均是“佐命元勋”,当初没有他们就没有自己的今天,于是法外开恩,特恕三人兄弟叔侄及妾生子之命,远配蛮荒,财产田宅皆抄没。
统一南北的大功
隋文帝灭陈的大业
杨坚称帝后,一顺百顺。隋将韩僧寿、李充在河北山、鸡头山两次大破进犯的突厥军队,隋将梁远又在尔汗山大败吐谷浑,斩其名王。高丽、靺鞨,都遣使来朝。
当时,隋朝只是继北周后拥有北中国大部分地区。江南的南朝陈国,恰值陈叔宝在位,这位爷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荒唐皇帝。
杨坚称帝后,陈叔宝派大臣到北方邻国以进贺的名义查验实情。听说隋帝状貌不凡,陈叔宝就让使臣袁彦把隋帝杨坚的画像拿回来看看。展开画幅后,见到杨坚魁伟沉毅的姿容,陈叔宝“大骇”,掩面说“我不欲见此人”,马上令人把画像拿走。
本来,杨坚受周禅之初,很想同陈国搞好“睦邻友好关系”,当时陈宣帝在位,倒对杨坚不大在乎,也不约束陈兵侵掠北境。隋文帝杨坚曾一度派大军南征,恰好陈宣帝崩逝,“兵不伐丧”,杨坚下令班师,遣使赴吊,信中也谦恭地“称姓名顿首”。
陈后主却觉得隋兵是退走而不是撤走,见来信更加自骄,复信内有“想彼统内如宜,此宇宙清泰”之句,惹恼了隋文帝。
陈后主不理政事,荒于酒色,成天与一帮诗人文臣(时人称之为“狎客”)通宵达旦酣饮,后宫美貌华服的妇人数以千计,其中以张丽华最受宠爱。张贵妃发长七尺,光彩照人,聪明伶俐,进止从容,又不妒忌,大为后主宠幸。陈叔宝不仅吟诗作赋很专业,音乐造诣也很精深,是大师级水准,自制《玉树后庭花》曲,沉浸于妙曲曼舞和醇酒之中,流连忘返。
隋文帝觉得时机已到,对大臣高颎说:“我是天下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而不拯之乎!”
588年,他下令大造战船,以儿子晋王杨广为元帅,总督八十总管征讨陈国。同时,隋朝印制三十万份写有陈后主十二大恶事的征讨诏书遍致江南各地,大举伐陈。
隋国发如此大军逼境,陈后主竟然丝毫不慌。他对左右侍臣说:“王气在此,想必无忧。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他们怎么又做这种费力无功的事情呢。”
佞臣孔范也在一边附和:“长江天堑,自古以此为限分割南北,隋虏岂能飞渡!守边将领妄言事急,想以此邀功。为臣我常常觉得自己官小,隋军真的有胆来攻,我趁机立大功弄个太尉当当。”
言毕,君臣欢笑、奏乐、饮酒、赋诗,一如往常。
这一边,杨广手下大将贺若弼、韩擒虎等人势如破竹,南北两道一路攻来,拔城陷阵,很快就渡过长江,包围建康。此时,城内仍有十多万甲士,欲与隋军奋战。陈叔宝本性怯懦,也不懂得劳军鼓励,只知道日夜啼泣,以泪洗面,大事都交给文臣施文庆。施文庆怕武将有功对自己不利,在如此危急关头仍旧“私”字当头,将领们一切防御守备的计划全被他压下不报,没有一个得以施行。
很快,城溃兵逃,百官遁跑。陈叔宝自己也跑到景阳殿后,藏入井中躲避。隋朝军人冲进宫内,遍寻后主不见,发现井里有人,向下喊叫,无人应声,就大声嚷嚷要用大石头砸下去。陈后主在井内忙叫唤“下面有人”。隋兵丢下绳索,往上提拉时觉得非常重,拽上来一看,竟是荒唐后主和张贵妃、孔贵嫔三个束在一起,果真是临到亡国也保持着“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秉性。
当时的隋军元帅杨广,年仅二十岁,英姿飒爽,挥军直入建康。安顿好吏民之后,斩杀佞臣施文庆、沈客卿等人,为民除害;封存府库,资财一无所取,江南民众都称颂杨广的贤德。
在杨广的指挥下,隋朝得陈国三十州,一百郡,四百县。隋朝最终得以统一南北。
589年4月,陈叔宝和陈国的王侯将相二百多人连同陈国的服舆宝器、天文图籍等,一并展览似的被铁骑围押着,在骊山上演“献俘”的大戏。在加封杨广为太尉并赐予大量财物后,隋文帝命内史令宣诏痛斥陈国君臣的过失和亡国罪行。陈叔宝与陈国王子、群臣都惶恐跪伏,屏息流汗。
虽然杨坚把周朝宗室皇族杀得一个不剩,对陈叔宝一族却很宽厚,并赏他三品官。每次朝宴时还怕陈叔宝伤心,嘱咐乐师不许演奏江南音乐。
不料,陈叔宝奏称每次朝会自己没有官号,要隋文帝实封他一个官当当,隋文帝苦笑,说道:“叔宝全无心肝。”
听监守的人说陈叔宝天天喝得大醉,很少有清醒的时候,隋文帝还真为陈后主身体着想,让监守官员节制供酒,但不久又下令:“任他喜欢供酒吧,否则他不畅意喝酒,日子肯定也过不舒服。”并把陈氏宗室子弟分置各州,赏赐土地衣物,派人护卫。
本性严酷的杨坚之所以能容忍陈氏子弟存活,主要是因为这一大家子没人能对隋朝构成威胁。
说来也怪,在南北朝皇朝迭兴、杀戮至惨的时代,只有南朝陈国四个皇帝及宗室子弟皆得善终,也真是个奇迹。
后来,陈叔宝跟随隋文帝东巡游幸,还献诗一首:“日用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称颂隋帝功德,表请封禅。
隋文帝心中十分快意,他目送陈叔宝下殿时,又叹息说:“如果陈叔宝把作诗和喝酒的心思用于治国,又怎会有今天呢。”
文治武功四方宾服
隋文帝的功绩
隋文帝杨坚的朝廷,不仅有刘昉、郑译、高颎,李德林、韦孝宽等汉族官员,鲜卑贵族如元胄、宇文忻、元谐等人也早就加入他的阵营。中国北方政权到了杨坚手里,由“胡”变汉,又一统江南,中国自西晋末年分裂了三百多年后,重新统一。
政治方面,杨坚确立了五省六曹制度——五省即尚书、门下、内史、秘书、内侍;六曹即尚书省下的吏、礼、兵、度支、都官、工六曹(后来改度支为民部、都官为刑部)。武官方面,隋文帝仍袭北周制度,置上柱国、柱国、上大将军、仪同三司等十一级,以奖励军功。
对于各地的辖统,隋文帝实行州县两级制,罢去郡级。特别是官吏任命,地方州县僚属均由中央的吏部统授,大大加强了中央集权制度。同时,在均田制的基础上,“兵农合一”成为事实。北周时代的府兵制与自北魏以来就施行的均田制得以充分结合,军事统率权也集中到中央政府。
经济方面,由于均田制限制了豪强的兼并,农业得到迅速发展,耕地数量激增,加之国家的大规模水力灌溉工程建设广收成效,处处丰收景象喜人。
隋朝在袭用北周租调力役制度的同时,减轻了农民的赋役,并施行“大索貌阅”,以“三长制”的基层组织为依靠,阅实户口、检括民丁。“貌阅”类似现在的身份证,上面详细记载人民的性别、年龄、容貌特征,以备检索、核实。
当然,隋朝的“貌阅”主要是为了按人头多收赋税。隋炀帝时,国内人口近五千万,为数百年所未有。此外,隋文帝大行节俭之风,提倡储粮备灾,使隋朝的官仓、义仓储积的粟帛为历朝之最,资储遍于天下,能供五六十年之需。
经过隋末的天灾人祸,唐朝立国二十年后,隋朝在各地的库储尚未完全用尽,可以想见其数量之巨。
不过,史学大家王夫之一针见血地指出:“隋文帝之俭,非俭也,吝也,不共其德而徒厚其财也。富有四海,求盈不厌,侈其多藏,重毒天下,为恶之大而已矣。”他深刻地指出隋文帝的义仓是用以宣传的“花架子”,并非真正“爱养天下”的善举。
商业方面,隋文帝下令改铸“新五铢钱”,由此统一了货币。
隋文帝时代,都市繁盛,商贾云集,海上和陆上贸易均盛极一时。
隋朝建立后,形成了中国科举制的雏形,废除了全凭门第的“九品中正制”。到了炀帝,又建“进士”等科,使先前地方豪门大族把持选举的情况得以改观,不仅加强了皇权,也有利于庶族地主的仕进腾达。
刑法方面,隋初取北魏、北齐刑律中的精粹,集纳而成《开皇律》,律法明晰,比北朝先前各个朝代宽明许多,并取消了枭首、车裂等酷刑(后来又被炀帝恢复)。日后赫赫《唐律》,基本脱胎于《开皇律》。
对此,王夫之大加赞赏:“今之律,其大略皆隋裴政之所定也。(裴)政之泽远矣。千余年间,非无暴君酷吏,而不能逞其淫虐者,法定故也。”
对外关系方面,隋文帝很有一套。他对契丹、靺鞨等施行“怀抚”政策,不听话的就先打后抚;大败吐谷浑军队后,送宗女与之和亲;慰抚“流求”,派船舰、军人到当地“视察”;经营西域,削弱突厥在当地的影响,发展贸易;派人出巡南海以及海东的百济、新罗、倭等国,宣示“皇威”,询访风俗,等等。
隋朝最重要的对外关系内容,是突厥问题。本为柔然锻奴的突厥人自伊利可汗(阿史那土门)起,日益强盛。北齐、北周对峙时期,为了防止对方联合突厥攻打自己,争相巴结讨好当时的佗钵可汗,每年都送无数金银珠宝子女玉帛作为“贡献”,致使这位可汗自大得不行,常对来往诸国使臣讲:“我在南两儿(指北齐、北周皇帝)常孝顺,何患贫也!”
隋文帝篡周后,由于赵王宇文招的女儿千金公主系沙钵略可汗之妻,宇文姑娘为父报仇心切,不停撺掇夫君攻打隋地。
双方交战,隋兵自然不弱,多次大胜。沙钵略可汗不仅没占得便宜,还丢盔弃甲,大败而去。同时,隋朝厚赂西突厥的达头可汗,挑拨东西突厥的关系,让双方互相残杀。为了平衡两只“狼”的势力,隋文帝不愿让达头可汗一方坐大,不久又安抚沙钵略可汗,哄得这位蛮汉上书隋文帝称杨坚为“丈人”,自称“儿”以求大隋欢心。
沙钵略死后,其弟处罗侯继位,大张隋朝所赐旗鼓,真正是“扯虎皮做大旗”,内斗连连,征服了不少异己力量。不久,处罗侯在“内战”中战死,沙钵略可汗的儿子都蓝可汗得立。
为了再次平衡突厥可汗的力量,隋朝把宗女嫁给都蓝可汗的异母弟突利可汗。都蓝可汗求亲多次被拒,见突利可汗反而成为大隋半子,感觉很没面子,恼羞成怒,又开始侵袭隋境,却也大败而回。打不过隋军,都蓝可汗就向突利可汗下手,突然袭击,尽杀其诸子亲随,使得突利可汗仓皇间仅带五骑逃出,一直遁逃到长安。
隋文帝大排盛宴,以隆重的礼节欢迎这位丧家之犬似的落难可汗,并封他为启民可汗,把他感动得差点儿晕过去。
不久,都蓝可汗在内乱中被自己人干掉,达头可汗以大突厥可汗自居,率兵攻打为隋朝捍边的启民可汗。关键时刻,又是隋军出手相援,启民可汗得以全身而还。
感激之余,启民可汗叩首上表,愿当大隋牧羊犬,“世世捍边”——由此可见,隋文帝对突厥的政策极为有效,使群狼互争,自己成为仲裁者和真正的老大。只要涉及阴谋和权术,隋文帝总是佼佼者和胜利者。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对高丽的关系。由于高丽与隋朝接壤,就成为朝鲜半岛三国中与隋朝关系最为敏感的国家。隋文帝开皇十八年(598年),高丽国王高元派兵进攻辽西,被隋军击败而返。蕞尔偏邦小国,竟敢和大隋叫板,隋朝满朝君臣大怒。
商议过后,隋文帝以汉王杨谅为行军元帅,以高颎为长史,派三十多万大军水陆并进,直奔高丽杀去。
不幸的是,隋朝水军在海上遇风,船舰倾覆;陆军在半路上感染瘟疫,没见到敌人就病死大半。不得已,隋朝退兵,三十万大军,死者十有八九。但是,敲山震虎,高丽国王高元也知道大隋不是好惹的主儿,忙遣使奉表谢罪,并自称为“辽东粪土臣元”。
看到高元的谢罪表后,隋文帝终于一泄愤懑之气。
对于隋文帝的文治武功,史臣赞叹:
(隋文帝)劬劳日昃,经营四方。楼船南迈则金陵失险,骠骑北指则单于款塞,《职方》所载,并入疆理,《禹贡》所图,咸受正朔。虽晋武之克平吴、会,汉宣之推亡固存,比义论功,不能尚也。……躬节俭,平徭赋,仓廪实,法令行,君子咸乐其生,小人各安其业,强无陵弱,众不暴寡,人物殷阜,朝野欢娱。二十年间,天下无事,区宇之内晏如也。考之前王,足以参踪盛烈……
精明不到黄泉界
杨坚晚年最大的失误:废嫡与立储
杨坚与皇后独孤氏有五个儿子,即太子杨勇、晋王杨广、秦王杨俊、蜀王杨秀、汉王杨谅。这几个人,确实是同父同母的“真兄弟”。
杨坚对儿子管教很严。秦王杨俊好佛喜色,在并州总管任上奢侈违制,被杨坚召回免官。大臣们认为处罚过重,杨坚回答:“我不仅是五儿之父,也是兆民之父。如果按你们的意思,干吗不为皇帝的儿子特定一部法律呢?”坚持对杨俊进行处罚。
隋文帝皇后独孤氏十四岁就嫁给杨坚,发誓生死同心,杨坚也发誓不与别的女人生孩子。
独孤皇后本性俭约,不好华丽,又好读书,识达古今,言事论人都和隋文帝想的一样,宫中称为“二圣”。她为人非常仁爱,每次听说大理寺斩决犯人都为之流泪。
但此妇人有一个毛病,就是天性奇妒。叛臣尉迟迥有个孙女非常美貌,杨坚于仁寿宫偷偷临幸。独孤氏趁皇帝上朝,派人一刀杀掉这个美貌女孩。杨坚又悲又怒,单骑从御花园中跑出,直入荒山三十多里。大臣追上,拦马苦谏。杨坚叹息:“我贵为天子,不得自由!”驻马良久,半夜才回宫。
独孤氏不仅对丈夫防护甚严,对儿子们也管束甚严,要求他们学她和杨坚一样从一而终。她为杨勇挑选的妃子元氏很受杨勇冷落,多年不得召见,突发心脏病而死。杨勇宠爱云妃、高妃和成妃等人,并和这几个妇人生下一大堆孩子。对此,独孤皇后非常生气,不断派人伺察、访探他的举动,不断在文帝耳边吹风,指摘杨勇的过失。
太子杨勇虽然有些好色、奢侈,但为人宽厚,率意任情,常常优礼士人,宽待大臣。长子往往是这样的性格,之后唐朝的太子李建成,性格脾气也和杨勇相似。
晋王杨广一直觊觎太子宝位。得知父皇、母后对杨勇猜阻之意已生,更加矫饰、伪装,平日只和正妻萧妃住在一起。后庭有宫人怀孕,都把胎儿打掉,以免外人知晓。因此,独孤皇后十分喜爱杨广的“忠贞不贰”。其实,这位晋王绝对是个好色坯子,攻灭陈国后,他马上想把陈叔宝的妃子张丽华弄到手。大臣高颎先入建康,不仅没有按他的意思把美人送上,还说“从前姜太公蒙面斩妲己,今天怎能留下张丽华这祸水”,下令斩美人于青溪。杨广因此十分仇恨高颎,继位后不久就借故杀了这位功臣。
当晋王时的杨广,十分谦虚自抑,史载:“晋王(杨)广美姿仪,性敏慧,沉深严重;好学,善属文,敬接朝士,礼极卑屈;由是声名籍甚,冠于诸王。”
一次,在军队观猎时,遇上大雨,左右进上雨衣,杨广说:“士兵都淋得透湿,为什么要我一个人穿雨衣呢?”命左右拿走,仍冒大雨立马观览。对此,将士们感动得一塌糊涂。
文帝有一次去他家里察看,早有准备的杨广随父皇四处检视,只见殿内乐器灰尘满布,丝弦断绝,一看就知已经不用多时。由此,老皇帝就认定二儿子不好声妓歌舞,是好苗子,和那位连铠甲都以金玉装饰的太子杨勇形成鲜明对比。
杨广暗中派遣和他关系亲密的大臣宇文述、杨素等人在杨坚夫妇面前百般诋毁太子杨勇。
太子本性直率,不知矫饰,容易发怒,形于言表,隋文帝渐有废杨勇之意。
杨广当上扬州总管后,借入朝还镇的机会与母后独孤氏道别,装出依依不舍、万分可怜的样子,伏地流泪不止。独孤皇后也潸然泪下。
杨广趁此机会大倒“苦水”:“儿臣非常看重兄弟情谊,不知哪里得罪了太子,他一直想杀掉我。每想到我不知哪天会被毒死害死,真是恐惧得不得了。”
独孤皇后闻言大怒:“杨勇太过分,我给他娶的元妃他一点儿也不爱念,专宠云妃,还下毒毒死元妃(其实是心脏病发而亡)。我现在活着他都这样对待你,哪天我死了他不知怎样害你们兄弟呢。等你父皇驾崩以后,想到你们兄弟得向云妃那个小妖精跪拜称臣,为娘我真是心如刀绞!”
杨广闻言再拜,呜咽不止。独孤皇后也抱着儿子大哭。
由此,独孤皇后已经下了废掉杨勇的决心,日夜不停地在杨坚面前说杨勇的坏话。杨素等大臣也推波助澜,加之杨勇在冬至于太子宫中张乐接受百官朝贺,犯了大忌,老皇上最终也决定废嫡。
600年10月,杨坚派人召杨勇入殿。心力交瘁的太子闻命大惊,问使者:“不是要杀掉我吧?”
他进宫后,发现父皇戎服陈兵,百官肃立。杨坚宣布废掉太子杨勇,押回东宫看管,立晋王杨广为太子,并命杨广负责看押杨勇。
一番苦心,终未白费,杨广终于由晋王成为皇储。杨勇当廷被废,泣下沾襟,只言自己罪过,拜辞而去,竟无一言反讦二弟杨广。由此可见杨勇是一个宽仁忠厚之人。反观李世民太子李承乾,被废后鱼死网破,死咬四弟李泰,最终两人同归于尽,才使得懦弱的李治成为皇太子。
可以推论,假如杨勇继位,隋朝可能不至于二世而亡。
杨勇被囚于府内,渐感冤屈,几次上书诉冤。杨广命人把书信全部销毁,不许上闻。
杨勇爬到树顶大声叫屈,希望老皇上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亲自讯问。但杨广的心腹、大臣杨素趁机上奏说杨勇得了精神病,胡喊乱叫,不能治愈。
杨坚听信,就没有再给杨勇诉冤的机会。
602年8月,皇后独孤氏病逝。太子杨广进宫拜见父皇时,哀恸气绝,装出万分悲痛的样子。回宫以后,他饮食欢笑,一如常日。为了表示思母过哀,杨广对外声称每天只吃两勺米,在灵前号哭跪伏,私下派人精制猪鱼肉脯,装在竹管里以蜡封口藏于袖中,瞧见没人就吃上几口特制的“压缩干粮”,继续演戏。
独孤皇后死后,没两年杨坚就疾病大生。
杨广作为皇太子入居大宝殿,杨素等大臣入内殿侍疾。
根据马总的《通历》记载,杨广担心父皇弥留之际会发生什么变故,秘密派人问杨素父皇的病状。杨素把老皇帝的病情一五一十写明,封上信口回送杨广。送信的宫人转了几道手,误以为是送给皇帝的上奏,呈给杨坚。病危的杨坚见信后又恨又悔。忽见陈夫人进来时神色慌张,就问缘由。陈夫人回答:“太子无礼!”原来是陈美人出去更衣时,差点儿被杨广强奸。老皇帝闻言,一口气上不来几被气死,大叫:“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皇后误我!”就召唤身边的大臣杨述、元严说:“呼我儿来见!”两人以为是召杨广,老皇帝忙说:“是杨勇!”杨素知道这事后,马上告知杨广事急,矫诏逮捕杨述和元严,命杨广心腹张衡入侍,禁止宫内一切人员出入。不久,隋文帝就驾崩了。更玄乎的是,《通历》载:“(杨素)令张衡入拉帝,血溅屏风,冤痛之声闻于外,(帝)崩……”
此种记载,类似演义,极力铺陈老皇帝不是善终。
唐朝魏徵等人编纂的史书虽不是特别令后人信服,但对隋文帝之死的记载应该多有可信之处:“(仁寿四年)夏四月乙卯,上不豫……秋七月乙未,日青无光,八日乃复……甲辰,上以疾甚,卧于仁寿宫,与百僚辞诀,并握手歔欷。丁未,崩于大宝殿,时年六十四。”
唐太宗特别注意自己和大唐皇家的历史形象,常常查看史书记述(连自己的起居注都看),对于杨广这位表叔,自然要大加鞭挞。这样,才显得唐朝的建立顺天应人。即便如此,唐臣也记载了老皇帝临死与百官辞诀,应该是善终,并非为太子杨广所弑。
纵观隋文帝杨坚与独孤皇后所生的五个“真兄弟”,父子相忌,兄弟相屠,金枝玉叶凋零殆尽。
太子杨勇被废,忽忽如狂。炀帝继位,马上伪造父皇遗诏,赐死大哥杨勇。杨勇有十个儿子,皆为二叔炀帝所杀。
老二杨广,大名鼎鼎的隋炀帝,结局在此暂不详述。
老三秦王杨俊,少年时代“仁恕慈爱,崇敬佛道”,长大之后,逐渐奢侈,盛治宫室,广敛民财,违越制度。杨俊的王妃崔氏为大族之女,嫉妒成性,见夫君好色,罕来己房,便于瓜中下毒,想把丈夫毒死。毒药分量没下够,把杨俊弄得半残。隋文帝得知消息,征杨俊入朝,免去实官,软禁于京,同时赐死胆大包天的崔氏。缠绵病榻之时,杨俊颇有悔悟,上表向父皇谢罪。杨坚不仅不安慰要死的儿子,反而下诏“切责之”。惭怖之下,杨俊终于死去。虽不算善终,也称得上是“安死”。杨俊有两子,杨浩、杨湛。宇文化及弑隋炀帝后,曾让杨浩当过数日“皇帝”,后来觉得没用,就把两兄弟杀掉了。
老四蜀王杨秀,少有胆气,容貌瑰玮,美须髯,多武艺。不知为何,隋文帝很厌恶他,常对独孤皇后讲:“杨秀必不得好死。我活着的时候他不敢闹事,等他哥哥当皇帝后这小子肯定要造反。”杨秀自己也不检点,在蜀地违反制度,车马穿戴和天子一样,关起门来做皇帝。大哥杨勇被废,二哥杨广成为皇太子,杨秀意甚不平。杨广闻知,指派杨素向老皇帝进言,收集罪状,说四弟有异心,把杨秀征还京师,锁进大牢。盛怒之下,杨坚愤言:“当斩杨秀于市,以谢百姓!”杨广火上浇油,派人做了两个小木人,分别写上杨坚和汉王杨谅的名字,缚手钉心,令人埋于华山下。然后,杨广指派杨素等人把人偶挖出来,诬称是杨秀所为。杨坚暴怒如狂,马上废杨秀为庶人,禁锢终身,诛杀他手下数百僚属。炀帝继位,仍维持对四弟“无期徒刑”的原判,巡行各地时总把杨秀押在队伍之中。宇文化及弑逆,杨秀与诸子也被杀。可怜这个英武刚锐的大好青年,一直窝窝囊囊地做笼中之兽。
老五汉王杨谅,特为杨坚所宠爱。开皇十七年,出任并州总管,老皇帝亲自出宫饯送。这个官职管的地方大,自华山以东,至于沧海,南拒黄河,五十二州皆隶属杨谅管辖。大哥杨勇被谗废后,杨谅居常怏怏,阴有异图。他以防突厥为名,缮治甲兵,大发器具。杨坚死后,隋炀帝诏杨谅还京。杨谅在南陈旧将萧摩诃等人的协助下,扯旗造反。可惜的是,杨谅无远谋,无胆识,又不听手下文臣武将的谏劝,很快就被炀帝派来的老将杨素击败。穷蹙之下,他只能出降,被押送京师。炀帝假意说自己兄弟无多,饶杨谅一命,对他只是除名为民。随后,炀帝就把这位五弟幽禁,活活饿死。杨谅只有一子杨颢,在宇文化及大杀宗室时也遇害。
因此,史官叹道:“高祖之子五人,莫有终其天命,异哉!”
唐朝魏徵等人对隋文帝有褒有贬,在夸了他养民节俭、宾服四夷等历史功绩后,也批评了杨坚的猜忌、疏亲和寡恩:
(隋文帝)素无术学,不能尽下,无宽仁之度,有刻薄之资,暨乎暮年,此风逾扇。……听哲妇之言,惑邪臣之说,溺宠废嫡,托付失所。灭父子之道,开昆弟之隙,纵其寻斧,翦伐本枝。坟土未干,子孙继踵屠戮,松槚才列,天下已非隋有。惜哉!迹其衰怠之源,稽其乱亡之兆,起自高祖,成于炀帝,所由来远矣,非一朝一夕。
隋文帝杨坚,为帝二十四年,崩年六十四岁。他有一首四言小诗流传于世,虽诗意很不吉利,充满夭殇气息,然伤恻哀婉,清丽可观:
红颜讵几,玉貌须臾。
一朝花落,白发难除。
明年后岁,谁有谁无?
(《宴诗》)
此诗是杨坚在开皇十年(590年)巡幸并州,与秦王杨俊及诸位王子、大臣欢饮时所作。诗意惨丽,氤氲缠绵。转年,陪宴的王子相继病死。十年后,秦王杨俊也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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