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注】
多方，也就是众多诸侯方国的意思。关于本篇的写成年代有诸多说法。一种是说写于周公摄政三年严冬时候，应位于《召诰》、《洛诰》之前。一种说法是写于周公摄政七年，成王张，周公还政之后，与讨伐管、蔡、武康、奄的叛乱并无关系。《史记·周本纪》中将此篇列到了《多士》、《无逸》之后，与现今采用的次序大略一致。还有一种说法是根据篇中的“奔走臣我监五祀”这句话，认为是周公监洛邑五年的事情，也就是成王继位的第十一年。还有种说法是说写于周公摄政三年平定奄地的反叛，回到宗周之后所做的。《书序》中写道：“成王归自奄，在宗周，诰庶邦，作《多方》。”目前说法诸多，尚无定论。
本篇主要是一篇诰辞，主要是告诫各诸侯国国君要认清天命，本分地服从周王朝的统治。
【原文】
惟五月丁亥，王来自奄①，至于宗周②。
周公曰：“王若曰：猷！告尔四国多方惟尔殷侯尹民③，我惟大降尔命，尔罔不知。洪惟图天之命④，弗永寅念于祀⑤。惟帝降格于夏⑥，有夏诞厥逸⑦，不肯戚言于民⑧，乃大淫昏，不克终日劝于帝之迪⑨，乃尔攸闻。厥图帝之命，不克开于民之丽⑩，乃大降罚，崇乱有夏，因甲于内乱
，不克灵承于旅
，罔丕惟进之恭
，洪舒于民
。亦惟有夏之民叨懫日钦
，劓割夏邑
。天惟时求民主，乃大降显休命于成汤
，刑殄有夏
。
【注释】
①奄：古国名。位于今山东曲阜以东。
②宗周：指西周都城镐京，位于今陕西西安西南。
③四国：指管、蔡、商、奄。这四国多次发动了叛乱，因此放置在了句首以示警告。多方：犹四方，指各地诸侯。惟：与，和。殷侯：指中夏诸侯。孙星衍说：“《释言》云：‘殷，中也。’……言汝中夏诸侯。……”尹民：治理臣民的官长。尹：正。
④洪惟：即代惟，谓代替成王发布命令，是周公代替成王发布命令时常用的发端词。洪：代。图：度。
⑤寅：敬。祀：祭祀。
⑥格：格人，深通天命的人，此处指主持占卜的官员或贤能出众的人。
⑦诞：大。厥：其。逸：安逸，享受。
⑧戚言：指安慰之类的好话。戚：忧。
⑨克：能够。劝：劝勉。帝之迪：指上帝开导的话。古人认为这类事大都由格人传达。迪：开导。
⑩开：开释，解除。丽：通“罹”，遭逢。
甲：通“狎”，习常。
灵：善。旅：祭上帝之尸。这句话大意是说，不按照上帝的意旨行事。“旅”宇的解释见《召诰》“天迪从子保”一句注释。灵承于旅：意即能很好担起上天所赐的大命。
罔：无。丕：不。惟：只。进：这句话大意是说，无不竭力搜刮民财。
洪：大。舒：通“荼”，毒害。曾运乾说：“舒，王应麟《困学纪闻》曰，古文作‘荼’。按‘舒’、‘荼’古音同。《广雅》：荼，痛也。按亦毒也。”
民：联系上下文，此处似应指统治阶层而言。叨：贪婪。懫（zhì）：忿戾。钦：思望之意。
劓（yì）：割鼻的刑罚。
显：光。休：美。
刑殄（tiǎn）：谓给予灭亡的惩罚。刑：谓惩罚。殄：灭绝，灭亡。
【译文】
五月丁亥这一天，成王从奄地归来，到达了宗周镐京。
周公说：“成王说了：‘啊！告诉你们四国以及诸侯方国和殷的诸侯与官员们，我将向你们传达天命，你们不能不知道。
“因为夏王糟蹋了天命，又不恭敬地进行祭祀。所以上天便对夏王降下了谴责。而夏王并没有因此而畏惧（有所收敛），还肆无忌惮地享乐，不愿意去担忧他的民众，甚至毫无节制地淫乱，没有一天勤勉地为天帝办事。这是你们都知晓的。”
他败坏了天命，不能明白百姓的灾难，并将百姓从灾难中解救出来，上天便降下了大大的处罚，给夏朝增添祸乱。这是因为夏朝没能好好地接受上天的任命，夏王与臣子都在毫无忌惮地大肆搜刮百姓的财货，危害民众。致使夏民也只有忿戾，竞相剥夺残害夏朝，上天为了寻求表现良好的君主，于是降下美命给成汤，让他覆灭夏朝。”
【原文】
惟天不畀纯①，乃惟以尔多方之义民②，不克永于多享③，惟夏之恭多士④，大不克明保享于民，乃胥惟虐于民⑤；至于百为，大不克开⑥。
乃惟成汤克以尔多方简⑦，代夏作民主。慎厥丽乃劝⑧。厥民刑用劝。以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慎罚，亦克用劝。要囚⑨，殄戮多罪⑩，亦克用劝。开释无辜
，亦克用劝。今至于尔辟
，弗克以尔多方享天之命
。呜呼！”
【注释】
①不畀纯：也就是不降下福祥。省略中心词。畀：给予。
②义民：即贤民，指夏的统治集团中行为较为端正的官员。
③“不克”句：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由于那些坏人为非作歹，使那些好人也受到牵连，不能永远保持夏朝给予的禄位。恭：通“供”，指所供的职位。
④“多士”句：意思是说，官民们不努力为百姓造福。明：勤勉。保，安。
⑤胥：通“与”，相与，皆。
⑥大不克开：无法将人们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开：开释，解脱。这一段话是倒装，开始两句说的是结果，后面几句说的是原因。顺读之，应为“多士大不克明保享于民，乃胥惟虐于民，至于百为，大不克开，惟天不畀纯，乃惟以尔多方之义民，不克永于多享惟夏之恭。”
⑦克：能够。尔多方：谓你们四方诸侯。简：择，意即为四方诸侯所选择、所拥戴。
⑧慎厥丽：句子有省略，顺承前后文，这句大意应当是：谨慎地把人们从灾难中解脱出来。慎：谨。厥：其，指人民。丽：通“罹”，遭逢。
⑨要囚：细察狱辞。
⑩殄：灭绝。戮：杀。多罪：指多罪的人，省中心词。
开释：开脱。无辜：无罪。辜：罪。
尔：你们。辟：君主，指诸侯。
以：率领。享：承受，意思是殷纣为非作歹，让你们受到了牵连。
【译文】
“上天之所以没有降下天命给桀，是因为夏桀的四方诸侯，不能长久地享用其职位；致使任用的多方官员，不能保养百姓；（不仅如此）他们还残暴地对待百姓，肆意妄为，夏朝自然就陷入了绝境。
只有成汤善于获取多方贤士的拥护，代替了夏王当了百姓的君主，他小心谨慎地使用刑罚，百姓十分感动并积极从善。他对犯罪的人使用刑罚，是让百姓有所畏惧而弃恶从善。
从成汤到中宗祖乙，都是彰显德行而谨慎处罚的，能够让百姓积极从善；对于关押的犯人，将罪大恶极的处死，百姓也会因此而积极向善；释放那些无辜的犯人，百姓也会因此而积极从善。成汤明德慎罚，百姓这般拥护，而如今你们的商纣王，居然不能与你们各方首领一同享天命最终导致灭亡。唉！”
【原文】
王若曰：“诰告尔多方，非天庸释有夏①，非天庸释有殷，乃惟尔辟以尔多方②，大淫图天之命③，屑有辞④。乃惟有夏图厥政，不集于享⑤，天降时丧⑥，有邦间之⑦。乃惟尔商后王逸厥逸⑧，图厥政，不蠲烝⑨，天惟降时丧。惟圣罔念作狂⑩，惟狂克念作圣。天惟五年须暇之子孙
，诞作民主
，罔可念听
。”
【注释】
①庸释：舍弃不用。庸：用。释：舍。
②辟：君主。以：与。
③图：闭塞。
④屑有辞：相当于现在的振振有辞的意思。屑：是形容说话时候发出的声音。
⑤集：就。享：祭祀。
⑥时丧：这样的大祸。时：通“是”，这。丧：谓大祸。(www.xing528.com)
⑦有邦：此处当指商。邦：国。间：代替。之：指天命。
⑧商后王：这里指的是殷纣。逸厥逸：意思是他的行为过于放纵不遵守法纪。厥：其，指殷纣。
⑨不蠲（juān）烝：字面的意思是说祭祀不清洁，实际上是指政治十分昏暗，没有美德上闻于天。蠲：清洁。烝：指祭祀。
⑩惟：虽然。圣：通达明白，与下面的“狂”意思相反。念：谓放在心里，此处指把上天的意旨放在心里。狂：愚狂无知。
五年：孙星衍说：“五年当从文王七年数至武王十一年伐纣也。”须：等待。暇：宽暇，意言放宽了时间。子孙：指纣王，纣王于成汤为子孙后代。
诞：语词。民主：臣民的主人，意即国王。
罔：不。念：存念。听：听从。
【译文】
王这样说：“告诉你们多方之士，并非上天舍弃了夏朝，也并非上天舍弃了殷朝，着实是由于你们的君王带领多方的首领肆无忌惮地到处淫乱作恶，败坏了天命，甚至撒谎来掩饰罪行。夏王败坏了朝政，被神明所憎恶舍弃而不能安稳地享受祭祀；上天如此才会降下灭亡的天命给他，从而让商王顶替了他。但是你们商代的后世君王，却又贪图享乐，败坏政务，祭祀不洁，上天也只能再次降下丧亡的天命给他。”
【原文】
天惟求尔多方，大动以威①，开厥顾天②。惟尔多方罔堪顾之③。惟我周王灵承于旅④，克堪用德，惟典神天。天惟式教我用休⑤，简畀殷命，尹尔多方。今我曷敢多诰⑥，我惟大降尔四国民命。尔曷不忱裕之于尔多方⑦？尔曷不夹介义我周王⑧，享天之命？今尔尚宅尔宅⑨，畋尔田，尔曷不惠王熙天之命？尔乃迪屡不静⑩，尔心未爱。尔乃不大宅天命，尔乃屑播天命
。尔乃自作不典，图忱于正
。我惟时其教告之，我惟时其战要囚之
，至于再至于三。乃有不用我降尔命，我乃其大罚殛之。非我有周秉德不康宁，乃惟尔自速辜。”
【注释】
①大动以威：谓以灾异警告。
②开：开导。厥：其，指上文多方。顾天：顾念上天的威严。
③罔堪：即不堪，不胜任。堪：胜任。顾：顾念。
④灵承于旅：善受嘉休，指的是文王、武王承接天命。
⑤式：用。休：美。
⑥曷敢：岂敢，欲擒故纵之词。
⑦“尔曷不忱裕” 句：倒装，顺读之当为：尔多方曷不忱裕。忱裕，劝导。
⑧夹介：曾运乾说：“犹洽比也，亦双声连辞。”洽比，亲附。义：治理。
⑨宅尔宅：前一“宅” 动词，谓居住；后一“宅”指居住的地方。下一句句法与此同。畋：仍读“田”，动词，治田曰畋。后一“田”作“田地”讲。
⑩迪：作。屡：屡次。不静：指反叛作乱之事。
屑：轻视。播：弃。
图：企图。忱：诚信，此处谓取信。正：执政者。
战：指的是用武力去征服。要囚：认真审查犯人供辞以便根据罪情的轻重分别给予正确的惩处。
【译文】
“聪慧睿智的人如果不将上天的旨意放在心上，就慢慢变得愚昧无知了，愚昧无知之人如果将上天的旨意放在心上就会慢慢变得睿智。上天考察你们成汤的后代子孙商纣王，等待了五年的时间，期望他能够弃恶从善，做好百姓的君王，但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根本不相信天命。上天只有对你们各方人士，降下灾祸来告诫你们，希望能够发现可以承接天意的人，但是你们这些人之中，并没有可以承接天命的人。只有我们的周王善于承接上天的美意，勤勉于政，具备主持天地神明的祭祀资格。上天于是将吉祥美好的迹象告知了我们周朝，把过去殷朝承接的天命交给了我们，我们就靠着这天命管理好了四方的诸侯。
“现在我们怎么敢一再跟你们讲如此多告诫的话呢，我只是郑重地向你们四国的百姓传达这种命令。你们四国的百姓为何不能将这些劝告转述给各方的住户呢？你们为何不归顺与我们周国，一起承接享有天命？如今你们都已经安定下来，可以耕种自己的农田，为何不归顺我们周王来将上天的美命发扬光大呢？
“你们多次图谋叛变，心中没有悔改之意，你们居然不认真地考虑一下天命，就轻易地摒弃了天命，你们自己不遵守法度，却企图取信于人。
“我只好认真教训你们，必要的时候我会将那些不法之徒尽数关押起来。我再三告诫你们，如果不遵守我下达的命令，我只好进行处罚，甚至将其处死，这并不是我们周朝不施行德教，所以才会不安宁，着实是你们自己在招致处罚。”
【原文】
王曰：“呜呼！猷，告尔有方多士暨殷多士，今尔奔走①，臣我监五祀②。越惟有胥伯小大多正③，尔罔不克臬④。自作不和⑤，尔惟和哉⑥；尔室不睦⑦，尔惟和哉。尔邑克明，尔惟克勤乃事⑧；尔尚不忌于凶德⑨，亦则以穆穆在乃位。克阅于乃邑谋介⑩。尔乃自时洛邑，尚永力畋尔田，天惟畀矜尔，我有周惟其大介赉尔
，迪简在王庭
；尚尔事
，有服在大僚
？”
王曰：“呜呼！多士，尔不克劝忱我命
，尔亦则惟不克享
，凡民惟日不享
。尔乃惟逸惟颇
，大远王命，则惟尔多方探天之威，我则致天之罚，离逖尔土。”
王曰：“我不惟多诰，我惟祗告尔命。”又曰：“时惟尔初
，不克敬于和，则无我怨。”
【注释】
①奔走：效劳。
②监：侯国称监，这里应当指周的宗国。五祀：五年。从周公摄政三年灭奄至成王即位元年，一共经历了五年。
③胥：力役。伯：通“赋”，即赋税。曾运乾说：“‘伯’当为‘赋’，声之误也。”小大：就力役和赋税的数量言。正：正常的标准。
④臬（niè）：法度。
⑤和：和睦。
⑥惟：思。
⑦室：家庭。睦：和睦。
⑧“尔邑克明”二句：倒装：“克勤乃事”是原因，“尔邑克明”指效果。尔邑：指尔邑之臣民。明：勉，努力。
⑨忌于凶德：打算做坏事。忌：《说文》作“蕃”（jì），谋划。
⑩阅：通“悦”，高兴。介：善。
大介：大。赉：赐予。
迪：进。简：择。
尚：加。事：职务。
服：事。僚：官。
劝：勉。忱：信。
享：享祭。
凡：凡是。惟：语中助词，无义。
逸：安逸。颇：邪。
时惟尔初：谓从头开始把关系搞好。
【译文】
成王说：“唉！告诉你们四方的诸侯以及殷商的旧民们：如今你们归顺臣服于我们周朝的治理已经五年了，对于规定中的大小要义、赋税以及各种政调，都能够按照标准缴纳。如果你们之间有所争端，就应当和谐起来；家庭有不和谐的，也要亲近和谐起来。如果你们可以管理好自己的居邑，就可以说你们能够勤勉地处理自己的事务。我并不希望你们遭遇坏事，期望你们能够和睦相互尊重地保有禄位。只要让你们的居邑长期安然无事，我就会想方设法地帮助你们，让你们在洛邑安稳下来，长久地从事农耕。上天怜悯你们，我们的周朝就会加大对你们的帮助与赏赐，你们当中如果有有才能的人，就会选拔到王廷上来，勤勉地处理自己事务的官员，可以提拔到高级机构担任职务。”
王说：“哎！四方诸侯与殷商的臣民，如果你们不努力信从我的命令，你们就无法继续享有你们的禄位，下面的百姓也不能拥有财富。如若你们一味地放纵享乐，背离王命，那么就是说你们四方诸侯与旧臣在故意触犯天威，我只能执行上天的处罚，将你们流放远方，拿走你们的土地。”
成王说：“我并不想在告诫你们这件事情上过多地浪费口舌，我只是恭敬地告知你们所承袭的上天赐予的天命。”
成王又说：“如今你们有个从头来过的机会，如若你们不能恭敬地遵守天命和谐相处，那么就不要怪我要执行处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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