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庚迁都：挽救商王朝的历史文献

【题解】

盘庚，乃商王之名，是商汤的第十世孙。《书序》中写道：“盘庚五迁，将治亳殷，民咨胥怨。作《盘庚》三篇。”可以看出本篇重点讲述的是“盘庚迁都”的事情。

在周人看来，盘庚最大的贡献就是迁都，挽救了商王朝。《史记·殷本纪》中记载称： “帝盘庚之时，殷已都河北，盘庚渡河南，复居成汤之故居，乃五迁，无定处。殷民咨胥怨，不欲徙。……乃遂涉河南，治亳，行汤之政，然后百姓由宁，殷道复兴。” 可见，《盘庚》主要应当是记载的周人灭商之后，为了安抚和绥靖被迁的殷民所制作的一篇迄今所见过的中国古代最早、最长的历史文献。

《盘庚》共分为上、中、下三篇，主要记录了盘庚在迁都时对臣民的三次讲话。关于三篇的次序，说法各异。通常认为有所颠倒，可能是错简所导致，亦有学者认为并未颠倒。本篇是研究殷商时期政治状况的重要文献，但是由于时代久远，十分诘屈聱牙，晦涩难懂。

【原文】

盘庚迁于殷①，民不适有居②。率吁众戚出矢言。曰：“我王来，即爰宅于兹③，重我民，无尽刘④。不能胥匡以生⑤，卜稽曰其如台⑥？先王有服，恪谨天命，兹犹不常宁；不常厥邑⑦，于今五邦。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断命⑧，矧曰其克从先王之烈⑨？若颠木之有由蘖⑩，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绍复先王之大业，厎绥四方。”

【注释】

①殷：地名，现位于河南安阳小屯殷墟。

②适：满足。有：语气助词。居：都。

③爰（yuán）：助词，并无实际意义。宅：居住。兹：此，这里指殷。

④刘：杀害，这里引申为死。

⑤胥：相互。匡：救助的意思。

⑥卜：占卜。稽：考、问。其如台（yí）：那又如何，将如何。

⑦不常厥邑：此乃倒装句，即“厥邑不常”。邑：国都。

⑧罔知天之断命：杨树达的《积微居小学金石论丛》中提到：“罔只者，古人成语，犹今人言‘不保’、‘难保’。此文意义今不承于古，则不保天之将断绝其命。”

⑨矧（shěn）：何况。烈：光，这里指的是先王的功业。

⑩颠：仆倒，自己向前跌倒。由蘖（niè）：砍伐的数目重新生长出来再萌芽。由：是指枯木再次生长出新芽。蘖：指的是伐木砍断的地方再次萌芽。

【译文】

盘庚将都城迁到殷地之后，臣民们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于是他将众位贵戚大臣召集过来，让他们将誓言传达给民众知晓，说：“我们的君主来到这个地方，让大家安心居住在这样一个好地方，都是对你们的重视，不让你们死在旧都。如果大家不能互相救助以求生存，就按照占卜的说法去做，结果又会如何呢？先王有老规矩，就是恭顺地遵循天命，却不能长期安定；不能长期居住在一个地方，建国以来已经迁都五次。现在如果不按照先王的前例，那就难保上天会断绝我们的天命，如何谈得上继续先王的功业呢！就像是砍断的树木重新发出嫩芽一样，老天让我们迁到新都，是为了让我们可以长期生活在这里，从这里开始复兴先王的伟业，将天下安定下来。”

【原文】

盘庚敩于民由乃在位①，以常旧服正法度②。曰：“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③！”王命众，悉至于庭④。

【注释】

①敩（xiào）：觉察到。在位：指的是贵戚大臣。

②旧服：旧的制服。正：整顿。

③无：毋，不要。或：有。伏：隐匿。小人：指的是平民。攸：所。箴：规诫。

④众：众多的官员。悉：全部，都。庭：中廷。

【译文】

盘庚觉察到了百姓的厌烦情绪都是因为官员的煽动而引发的，因此决定用旧的法制去整顿法度，就对贵戚大臣说：“谁也不能对我规诫百姓的话有所隐瞒！”之后又命令众位官员全部都到朝廷上来。

【原文】

王若曰①：“格汝众，予告汝训汝，猷黜乃心②，无傲从康③。

“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④。王播告之，修不匿厥指⑤。王用丕钦；罔有逸言，民用丕变。今汝聒聒⑥，起信险肤⑦，予弗知乃所讼！

“非予自荒兹德，惟汝含德，不惕予一人。予若观火⑧，予亦拙谋作乃逸。”

【注释】

①王若曰：王如此说。这种句式是殷周史臣记载王讲话的时候会用到的开头用语。

②猷（yóu）：通“由”，用，以。乃：你们的。

③从：通“纵”，放纵。康：安逸。

④图：考虑。旧人：世袭做官的贵戚。

⑤修：通“攸”，用，因此。匿：爽忒，差失。厥：代指先王。指：通“旨”。

⑥懖懖（ kuò）：自以为是，不听正确意见。

⑦起：造，兴。信：通“伸”，申说。肤：古“胪”字，传。

⑧观火：热火。观：通“爟”，热的意思。

【译文】

王如此说：“来吧，诸位，我要告诉你们，我要警戒你们，应当废除自己的私心；不要太过狂妄自大，放纵享乐。

“从前先王总是会考虑任用世袭的贵戚，让他们一同参与政务的处理。先王向他们宣告政令的时候，他们绝对不敢曲解或者变更先王的指令，因此先王也很器重他们。他们从来没有蛊惑百姓的谬论，所以百姓能够令出禁止。如今你们自以为是，编造了诸多邪恶的话加以传播，我真不懂你们在闹什么！”

【原文】

若网在纲①，有条而不紊。若农服田力穑②，乃亦有秋。汝克黜乃心，施实德于民，至于婚友，丕乃敢大言③，汝有积德。乃不畏戎毒于远迩④，惰农自安，不昏作劳⑤，不服田亩，越其罔有黍稷⑥。

【注释】

①纲：网的大绳。《说文》中云：“维纮绳也。”(www.xing528.com)

②服田：在田地里劳作。服：从事。力穑（sè）：勤于农事。穑：农业生产。

③丕乃：于是。

④乃：如果。戎：大。毒：害。迩：近。

⑤昏：勤奋。

⑥越：于是。其：将。罔：没有，无。黍稷：原是粮食的一种，这里代指农作物。

【译文】

就如同网结在绳子上，才能够做到有条不紊。就像是农民辛勤地从事农事，才能获取丰收。你们如果能够将自己的私心摒除，将真实的德政给予百姓，并惠泽你们的亲戚好友，那么你们才能够放胆直言说，你们是积了德的。如果你们不担心远近的百姓因为你们而受到连累，贪图一时的安逸而懒于耕种，不愿意辛勤劳作，不愿意努力做劳苦的工作，那么就不要指望丰收了。

【原文】

汝不和吉言于百姓①，惟汝自生毒②，乃败祸奸宄③，以自灾于厥身。乃既先恶于民，乃奉其恫④，汝悔身何及！相时憸民⑤，犹胥顾于箴言，其发有逸口⑥；矧予制乃短长之命⑦！汝曷弗告朕而胥动以浮言⑧，恐沈于众⑨？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⑩，其犹可扑灭。则惟汝众自作弗靖，非予有咎！

【注释】

①和：宣布。百姓：百官。

②自生毒：相当于“自作孽”的意思。

③败祸：灾祸，灾难。奸宄（guǐ）：恶行。

④奉：承受。恫（tōng ）：痛苦，悲伤。

⑤相：看。时：通“是”，这。憸（xiān）：小。

⑥逸口：说错话。逸：过错。

⑦矧（shěn）：况且。制：掌握，掌控。短长之命：生死知名。

⑧曷弗：何不。

⑨恐沈：恐吓。

⑩向迩：接近，靠近。

【译文】

你们不将我的良言告知百姓，这是你们在自作孽，招致祸患恶行，以至于自取灾祸，殃及自身。你们带头率领民众做坏事，自然应该让你们自己去承受痛苦，你们后悔懊恼也来不及了！看那些小民还懂得听从告诫的话，担心祸从口出；我又掌握着你们的生杀大权。你们有什么话为什么不先来告诉我，却敢散播谣言、妖言惑众。要知道，就算你们说的话可以像野火一样蔓延，让人们无法接近我，但是我最终还是会将其扑灭，到那时候，就是你们咎由自取，不要怪我错怪你们。

【原文】

迟任有言曰①：“人惟求旧②；器非求旧，惟新。”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胥及逸勤③，予敢动用非罚④？世选尔劳⑤，予不掩尔善。兹予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作福作灾，予亦不敢动用非德⑥。

【注释】

①迟任：传说是古代的贤人。

②旧：旧臣，世代为官的贵族。

③暨：和，与。乃：你们的，你的。胥及逸勤：指当时君臣同心促成迁徙事宜。逸：通“肄”，劳。

④动：动辄。非罚：没有罪过却妄加处罚。

⑤选：继。劳：劳苦。

⑥非德：不符合法度的赏赐或者处罚。

【译文】

古时的贤人迟任曾经说：“用人应当选用旧臣；不能像使用器具那样，不要旧的，只要新的。”从前先王与你们的祖先上下一心共同促成迁徙事宜，我怎么敢轻易对你们妄加处罚呢？你们如果能够世代继承先辈的勤劳，我绝对不会掩盖你们的优点。如今我声势浩大地祭祀先王，你们的祖先也一同接受祭礼。你们为善为恶都交由先王与你们的祖先来处理，我不敢妄加赏罚。

【原文】

予告汝于难①，若射之有志②。汝无侮老成人③，无弱孤有幼④。各长于厥居⑤。勉出乃力，听予一人之作猷⑥。无有远迩，用罪伐厥死⑦，用德彰厥善。邦之臧，惟汝众；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罚⑧。凡尔众，其惟致告：自今至于后日，各恭尔事，齐乃位，度乃口。罚及尔身，弗可悔。

【注释】

①于：以。

②志：古时练习射箭时所使用的骨矢。

③侮：欺负侮辱。老成人：指的是年纪大的德高望重的贤人。

④弱孤：这里为动词，是欺凌，轻视的意思。有幼：即“幼”。

⑤长：统帅。

⑥猷（yóu）：计划，谋划。

⑦伐：惩处。厥死：他的死罪。

⑧佚罚：履行刑法有所疏漏偏失。

【译文】

我告诉你们，处理事情并不容易，就像是射箭一般，要先练习射箭所使用的骨矢，你们不准轻视欺负贤德之人，也不能欺凌弱小，应当统率所属，努力出力，听取我的打算。不管亲疏远近，我都会同等对待：用刑法来处置罪行，用爵赏来赞扬善行。国家兴亡，都是因为大家的功劳；要是不好，只是因为我在行使刑罚的时候有所疏漏偏失。你们所有人，都要将我的话广泛地传播出去；从今之后，各自在自己的岗位上勤于公务，整饬政治，慎言慎行。如果办不到，就等着惩罚的到来，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