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处直墓：汉白玉石雕，中国雕塑故事

河北省曲阳县灵山镇以西，有五代著名人物王处直的墓地。王处直原是唐末的一名军事将领，后与大军阀朱温交恶，朱温派军队进攻他，王处直不敌，被迫投降，被朱温委任为义武军节度使，直到朱温建立后梁。公元921年，王处直的养子王都发动兵变，软禁了他，夺取节度使一职。

王处直既是河北的军阀，又是长安的富族，对唐王朝有较深的感情，其墓葬也保存了大唐遗风。依唐制，墓室修建在一块三面环山的风水宝地之中，其北面是一座形若屏幕的山峦，左右两侧是逶迤平缓的山岗，喻意青龙、白虎拱卫。南面有案山与北面遥遥相对，墓穴设在开阔舒展的平地之下。整个墓葬布局科学合理，完整统一，浓重自然地衬托出与青山配享的主题，体现了墓主人崇尚高洁、遐慕幽奇的人生追求。从古代堪舆学的角度看，这里的确是一块万年吉地。墓葬为前后两室的双室墓，以青石砌筑，整个墓室绘满了包括奉侍、山水、花鸟、云鹤、星象等精美壁画。尤值称道的是，墓中用18块曲阳汉白玉石，雕出了武士门神、生肖、散乐、奉侍等几组雕刻，装饰于墓室各壁，构成了墓葬的一大特点。

墓门后的甬道两侧是两块横眉立目的武士门神浮雕形象。两位武士形象是唐太宗时期的大将秦叔宝（秦琼）和尉迟恭（尉迟敬德），其用意在于驱妖避邪，保卫墓主人。两块门神浮雕，一派赳赳武夫气派。它们头戴金盔，身穿金边铠甲，腰系战裙，脸相饱满，威严赫赫，脚下分别踏着梅花卧鹿和卧牛，头上分别有一只口衔宝珠的青龙、凤凰栖立。两位武士双手拄着宝剑，剑锋直指卧牛和卧鹿身上的一朵荷花。浮雕一丝不苟，孔雀的羽翎、铠甲的锁片等无不交代得清清楚楚，上用朱砂、石青、石绿、金粉等加以描绘，色彩绚丽夺目。飘袅的衣角和衣带更为这两位将军增添一份潇洒。它们其实就是王处直等将军的美化，寓意将军们不但能战胜人世间的敌人，进入阴间也能祛邪震妖。（图223、224）

图223　王处直墓被盗武士像

图224　门神石雕脸部

前室四壁上方有12个惟妙惟肖的生肖动物形象；在后室的东西两壁，古代的艺术家运用娴熟的雕刻技法，用两块浮雕表现了身着窄袖襦衫，外罩披帔，长裙曳地，手持贵族日常用品或各种乐器的仆人列队侍候主人和乐队吹奏的场面，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这几组雕刻均采用中浮雕手法，表面施以红、赭等颜色，以加强主题的质感，烘托气氛。古代艺术家那欢快流畅的雕刻刀法和准确的造型及艺术色彩的运用无不令人叹为观止。这些艺术品为中国古代雕刻史和美术史的研究提供了弥足珍贵的材料，甚至填补了北方地区五代史考古和雕刻史的空白。（图225、226）

作为晚年被养子幽禁的老军阀，墓中有如此多精美的文物，除了王处直身世外，也与其养子的爱好有着重要关联。据记载，王处直养子王都“好聚图书……令人广将金帛收市，以得为务，不择贵贱，书至三万卷，名画乐器各数百，皆四方之精妙者，萃于其府”。因此，王都收藏甚丰，有较高的艺术鉴赏水平。当大权在握后，为了脸面和声誉，他请来最好的艺术家和工匠为其养父修建了陵墓，进行了厚葬。

图225　王处直墓石雕彩绘像

图226　乐伎石雕

然而这座堪称艺术宝库的墓葬同样没能躲过被盗掘的厄运。在800年前的金代，盗冢者打洞进入后室，盗走了后室的随葬品。因建墓之初为防止盗掘，建陵者在前后两室之间用石砖进行过封堵且进行了伪装，此次盗陵时盗贼并未进入前室，前室文物免遭一劫。1994年春，陕西省西安、咸阳的一批犯罪分子携带炸药来到西燕川，运用爆破手段和挖竖井的方法盗开王处直墓。在进入前室后，洗劫了前室及左右耳室的随葬品，同时将镶嵌在甬道和前室四壁的十块浮雕盗走，之后将这批价值连城的珍贵文物贩卖到香港。1995年，河北省考古工作者对王处直墓进行了清理发掘，仅发掘出所剩的六块生肖和两块奉侍、散乐浮雕及少量小件文物。(www.xing528.com)

2000年2月25日上午10时30分，由国家文物局主持召开的全国文物局局长会正在北京国谊宾馆举行。宾馆服务员突然将与会的国家文物局保卫处刘处长叫到会议室外接一个紧急电话：河北省文物局报告，一件古墓被盗文物将在美国拍卖，请求国家文物局出面制止，并索回文物。此事引起国家文物局张文彬局长的高度重视，他批示国家文物局有关司处与公安部门合作，根据国际公约及国内有关法律，力争文物回国。于是，以张文彬局长和公安部白景富副部长为总指挥的追索工作正式展开。

3月2日，国家文物局就克里斯蒂拍卖行在纽约拍卖中国被盗文物一事照会美国驻华使馆，希望在友好的基础上根据国际公约采取必要的手段，阻止克里斯蒂拍卖行对209号拍品的拍卖活动，并使文物返还中国。同时，公安部向国际刑警组织美国中心局发出通报，请求给予合作。为了协调工作，国家文物局和公安部还将情况通报给我外交部及中国驻美使馆、驻纽约总领馆。接着，我驻美使馆官员紧急约见了美国海关总署纽约中心局的高级官员戈德布拉特女士，向她表明了中国政府的立场。

3月8日和11日，美国驻华使馆海关处及美国海关纽约中心局分别致函国家文物局和中国驻美使馆，表示为协助阻止拍卖中国文物，他们将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规定办理，希望中方提供必要的法律文件和证据，主要包括：失窃现场勘察报告、照片、警方立案报告、中国的有关法律、曲阳县政府将王处直墓公布为保护单位时间等13个问题。为此，公安部和国家文物局急电命令河北公安、文物部门，克服一切困难，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要物证和文字材料准备好，并于14日之前送达北京。

一连几天，河北省公安厅、文物局与曲阳县公安局之间电波频频，函件来来往往。取证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3月14日上午，一辆警车驶出了河北省公安厅的大门向北京奔去。11时，包括古墓被盗的录像带、现场勘察记录、照片、曲阳县公安局立案报告和河北省文物局有关墓葬情况的文字材料、专家说明、考古发掘报告等文件准时送到了公安部和国家文物局。当天下午5时，公安部刑侦局以特急件的形式签发了给我国驻美大使馆和驻纽约总领馆的明传电报，物证则被直接空运至大洋彼岸。在收到中国方面提供的证据后，纽约州南区美国地方法院于3月21日通知克里斯蒂拍卖行停止对拍品209号的拍卖，同时下达了民事没收令，授权美国海关总署纽约中心局没收武士像。3月28日，几位美国海关官员来到纽约克里斯蒂拍卖行，在出示了有关证件后，查扣了这件中国文物。拍卖在中美两国有关部门的共同努力下被成功阻止，追索初战告捷。

拍卖文物被查扣后，拍品委托人、香港某艺廊经营人对美国警方和海关人员声称：武士浮雕为祖传文物，已拥有10年以上的历史。对货主的这种辩称，河北省再次出示了包括浮雕与被盗现场遗留痕迹尺寸相同的证据，并出具了考古专家的证明予以驳斥。与此同时，中美双方就文物返还事宜开始了磋商。但3月30日美国驻华使馆和美国海关纽约中心局再次致函我国两部局，要求进一步补充证据，提出了包括收取王处直墓周围土样在内的11个问题。当北京下达任务后，河北省迅速行动，顺利地完成了11个问题的解答和取证工作。面对无可辩驳的事实，美国纽约州地方检察院决定依法起诉香港货主，国家文物局将代表中国政府参与诉讼。

这时，香港货主坐立不安了。文物被扣后，美、英、新加坡、中国香港等各大媒体进行了广泛报道，对拍卖被盗物品的行为进行指责。而在世界各地艺术品收藏界，购买被盗物品一直被视为不齿之举，其经营信誉将产生震荡。此家艺廊官司缠身后，经营状况一落千丈，昔日繁忙的生意变成了门庭冷落车马稀的局面，如再到美国与中国政府打一场既理亏又无望的跨国官司，无疑将是以卵击石的自杀行为。但如果放弃，又感觉在经济上受到了损失。于是，货主再次抱着侥幸心理向我文物部门提出了两点疑问：首先，他认为武士像不是王处直墓的东西，理由是武士像与河北文物部门发掘出的散乐和奉侍图浮雕的风格不同；其次认为散乐和奉侍两块浮雕被水浸泡过，颜色漫漶不清，而武士像则鲜艳如初。

对此，河北文物部门指出：武士与散乐、奉侍浮雕在形象上的风格不同，是因功能不同使然。武士用以镇邪、驱鬼、守卫主人，其造型必然夸张，表情是横眉立目。而散乐等形象反映的是世俗的人物和歌舞升平的景象，表现墓主人的富贵生活，其人物形象须塑造得和蔼可亲，这种差别是合理而必然的；散乐和奉侍像浸泡是金代盗墓后雨水顺盗洞流入墓穴后室造成。当时因前后墓室有石墙封堵，盗贼未发现前室，尽管后室水浸土墁，前室则安然无恙。这样的解释又一次使货主的幻想完全破灭。

此时又从美国传来消息，纽约的大收藏家安思远先生从媒体上看到中国政府追索王处直墓被盗武士像的情况后，主动与我国文物局联系并告知，几年前他曾在香港古玩市场买过一件与拍品209号尺寸同等大小的武士浮雕。该武士浮雕身着一身戎装，脚踏麋鹿，手握宝剑，剑尖直指鹿身上的荷花，肩上青龙盘卧，龙首爬上武士头顶，武士表面满施彩绘。安先生还将彩色照片寄到中国，请求验证。经比对，这幅浮雕的雕刻手法、彩绘及石料加工与拍品一样，均出自同一位艺术家之手，它正是王处直墓甬道处两块被盗浮雕的另一块，此两块为一对。两位武士形象是唐太宗时期的大将秦叔宝（秦琼）和尉迟恭（尉迟敬德）。经磋商后，安先生十分乐意将这件文物无偿捐献中国。（图227）

图227　中美交接武士门神现场

美国东部时间2000年6月24日12时，一架航班号为CA9016的大型747运输机对准了纽约国际机场跑道，随着引擎发出的轰鸣声，机体迅速滑动、升空，直飞目的地——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北京。6月26日18时，当美国飞来的CA9016运输机稳稳地停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停机坪后，中国国家文物局的官员走向前去，迎接美国的安思远先生交还给我国政府的“国宝”——河北曲阳五代时期王处直墓汉白玉武士浮雕。安先生这件浮雕的及时捐献极大地鼓舞了我国政府的追索决心，同时也给香港货主以沉重打击。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香港货主终于选择了明智之举，向美国法院和我文物部门提出庭外和解，请求允许他将文物捐献中国。但是，因贪欲将非法走私文物送上拍卖场，在受到追究后再捐献想做善人已是梦呓。在中国有关部门的协助下，美国司法部门最终按照司法程序审理了这起案件，根据联合国1970年通过的《巴黎公约》做出了公正的判决，将文物无偿归还中国政府。

王处直墓被盗文物除这两块被追回外，仍有八块浮雕下落不明。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陕西西安、咸阳的盗墓团伙仍然逍遥法外。据了解，河北曲阳警方曾两次赴陕西抓捕，由于种种原因未获成果。可以说，这批蠹虫不能及时铲除，祖国优秀的历史文化遗产仍无安宁之日。

（本文由杨宝林根据“书香世界”网站2005年11月27日《跨国追索彩绘汉白玉武士大浮雕始末》一文编辑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