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前维纳斯：中国雕塑故事的珍贵记录

在欧洲等地的早期文明中都能看到一种裸体孕妇雕像，夸大乳房，腹部鼓起，代表着对人类生殖、繁衍和谷物丰收的崇拜，被誉为史前维纳斯。但是这种塑像在中国发现得很晚，所以郭沫若在《释祖妣》一文中就曾提出：“欧洲各地所出土之生殖女神像‘奶拿’（Nana）颇相类。‘奶拿’之像均特大其乳，或以两手护其下，以为生殖崇拜之象征。余意如爽字形之雕像，将来必有发现于中国之日。”

1980年前后，这种雕像终于在中国发现，辽宁牛河梁女神庙的群像就是一个典型，郭沫若的预言成为事实。辽宁省牛河梁地区有六七千年前的红山文化遗址。它的发现存在偶然性。这一带早就有人挖掘到一些泥塑碎块，后来考古队来到这里进行发掘。有一位考古学家无意中在草丛里发现了一个泥塑鼻子，随后牵出了一个大型遗址。这里已经出现了大型祭坛、女神庙、积石冢，有建筑和绘画，有大量玉器、陶器、红铜冶炼遗址，具有早期城邦国家的性质，是和古埃及同时期的文明，被誉为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其中，女神庙为土木结构，已经塌毁，但能看见墙上画有红白色纹样的壁画，堆满了神像和动物塑像的碎块，还有陶制祭器。神像碎块包括手臂和掌、肩膀和乳房等，都是裸体，至少属于七尊不同的塑像。动物有巨大的龙，还有一对指节分明的鸟爪，可能是一只猛禽，是凤凰的象征。最著名的那一尊女神头像是考古队员于1984年10月31日偶然在泥土中发现的：当时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注视着，考古工作者用小铲和小刷子不断清除泥土，终于使它露出真容。人们欣喜若狂，但马上又沉寂下来——头像上缺了一大块，没有鼻子！这时候考古人员忽然想到了此前发现的那块鼻子，拿来凑到它的脸上，一点不错，非常合适。女神头像在湮没数千年之后，终于重返人间。人们让考古队中唯一的女队员抱着它，小心翼翼地返回驻地。

女神头像完全是用传统的泥塑工艺制作的。该头像残高22.5厘米，内部有一根木桩扎上秸秆，作为骨架，再用黄泥堆塑大形，然后用较细的黄泥捏塑细部，再打磨光滑，涂上色彩。它的形象完全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中年妇女，满脸涂以赭红色。脸部方而下巴稍尖圆，颧骨较高，耳朵小巧，鼻子平而宽，眼窝中有一对杏核眼，镶嵌上一对浅青色的经过抛光的玉片为眼珠。它既严肃庄重，又不乏母性的温和和女性的美感。它的嘴唇嚅动，似在发出号令。它是一位母亲，是大权在握的女酋长，又升格为受到子孙崇拜的女神。遥想当年，它庄严地端坐于华美的神庙里，身边是一群稍小的女神，周围有长长身躯的巨龙蟠踞，凤鸟伸出锋利的巨爪。它日夜镇守在这个城邦里，目光炯炯，凝视着向它顶礼膜拜的子孙们。它能使他们增加人口、生产丰收，能使他们获得精神满足。直到有一天，战乱或者灾害，使得它的子孙四处逃散，城邦沦为废墟，神庙的屋宇崩塌，随后泥尘漫过它的身子，草木的根茎在它身边孳生缠绕；直到有一天，它又被人重新发现……牛河梁女神头像是中国古代女权社会的见证，是母系社会女性率领人们走向文明的见证。（图9）

图9　牛河梁女神彩塑头像。辽宁省博物馆藏

1979年，在辽宁喀左东山嘴的红山文化遗址，发现了两件小型孕妇塑像，残高仅5厘米、5.8厘米，都经过打磨，呈现肌体光滑的质感。塑像的头和右臂都已残缺，但仍突出它们的特征：腹部隆起，臀部较大，左臂贴在上腹上，有表示阴部的记号。这两件作品对研究中国原始社会具有重要价值，在中国雕塑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图10、11）

图10　裸体女神像。新石器时代红山文化，陶质，残高5厘米。现藏辽宁省博物馆(www.xing528.com)

图11　裸体女神像。新石器时代红山文化，陶质，残高5.8厘米。现藏辽宁省博物馆

在河北滦平县金沟屯，也曾有一批孕妇石像出土，用岩石雕成。学者汤池先生说：“均作凸乳鼓腹、双臂曲肘抱腹、双腿屈膝蹲踞状。”都有临产的形态，十分完整。有的头部为球形，刻画出眼鼻嘴巴和四肢；有的是大脑袋，眉弓和三角形鼻子高凸，眼和嘴用一道短横线表现，溜肩，下部略呈圆锥形。头发等都省略了，具有一种朴拙的美。汤池先生用民族学加以解释，认为可能是树立在火塘边的先民崇拜的保护神、火神、生育神。一些少数民族现在还保留这种崇拜。这再一次说明孕妇女神塑像是赐予人类子嗣和幸福、光明、财富的象征。

孕妇女神塑像的体态如葫芦一般圆硕，所以远古女神塑像有很多是葫芦形的。闻一多《伏羲考》中说，女娲即葫芦。这个说法也为很多考古发现证实。在浙江省嘉兴市大桥镇南子村，曾出土一件葫芦形女神，三节葫芦形，上小下大，第一层开一个椭圆形口。顶部塑一个女性人头像，方形小脸，长脖子，两眼是凹下去的小洞，刻画出眼角。鼻子为三角形，口咧开，两边各有扁形的耳朵，上戳有耳朵眼，后脑上有发髻。这是一位典型的葫芦形女神。

图12　裸体人像彩陶壶。新石器时期马家窑文化，高33.4厘米。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母系社会人们崇拜的是女神，到了父系社会取代女神的自然就是男性神灵。如马家窑文化后期，已经进入父系社会，出土了一些重要的男性塑像。青海省海东市乐都区柳湾出土的一件裸体人像彩陶壶，器形和人体巧妙结合，用浅浮雕在壶口塑出一个男子的头部，壶身又有手、足、身子，形成双手抚腹的蹲踞之态。（图12）男子的脸腮部有胡子，目光严肃；身子刻画着肚脐和双乳，还有明显的生殖器，这些显然是男性生殖崇拜的表现（也有学者认为裸体人像彩陶壶也具有女性的特征，是男女崇拜的综合体）。裸体人像的手和脚则用黑彩绘制，手较细而腿的边线较粗，和壶上的花纹结合得很完美。古代艺术家的塑像技巧虽然还显稚嫩，却已经利用彩绘和塑造的结合，把这位男子或者说是男性神的威严成功地表现了出来。

这些女神和男神，是祖先崇拜、生殖崇拜的体现，是人类早期的一份珍贵记录。流传至今的台湾高山族刻着祖神的图腾柱，是祖先崇拜的活化石；中原地区守门的石敢当，镇库的、守桥的石人和铁人（如山西晋祠的宋代铁铸人、福建洛阳桥的守桥石人），都是这类远古崇拜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