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南风皇后暴风雨般一连扫荡了三重障碍,才算如愿以偿地掌握大权。等她自以为已经完全控制局势时,她斗争的目标指向皇太子司马遹——司马衷跟另外一位平民出身谢姓姬妾所生的独生子。贾南风自己只生了两个女儿,她对司马遹有一种感情上的厌恶。但燃起导火线的还是她贾姓戚族一些少不更事的新贵,他们瞧不起寒门女子生的儿子,由轻视而言语冲突,一经言语冲突,为了避免后患,就非排除到底不可。本世纪(四)第一年(300),贾南风再抛出其效如神的“诬以谋反”的法宝,下诏宣称司马遹谋反,把他杀掉。
然而,这一次政治性冤狱却发生了政治性反应,而且是激烈的反应。白痴皇帝司马衷的叔祖司马伦亲王,在智囊们的设计下,号召为皇太子报仇,发动政变。司马伦本是贾南风手下的马屁精之一,政治利益使他抓住机会叛变他的恩主。所以当他的军队进入皇宫逮捕贾南风时,贾南风张皇失措,犹如晴天霹雳。她被囚禁在专门囚禁高级皇族的金墉城,灌下满是金屑的酒而死,贾姓戚族全被屠杀。贾南风按下八王之乱的电钮,也被八王之乱的巨轮碾碎。
司马伦亲王毒死了贾南风皇后之后,他发现当宰相不如当皇帝。次年(301),他把白痴皇帝司马衷囚禁,自己坐上宝座。结果他的侄孙,担任许昌(河南许昌)镇守司令的司马冏亲王,在许昌起兵勤王,攻陷洛阳。司马伦只过了四个月的皇帝瘾,便被送到金墉城,被灌下他四个月前灌贾南风的金屑酒死掉。
司马冏拥戴白痴皇帝复辟,使他成为当时的英雄人物,他也自以为功勋盖世,十分伟大,但事实上他跟司马伦同是蠢材。他从地方首长一跃成为宰相,目空一切,索性坐在家里处理政务,所有高级官员都要到他家请示,白痴皇帝司马衷被冷清地摆在一旁,没有人理睬。这种做法给野心家一个反对的借口。明年(302),司马冏的堂弟司马乂亲王发动政变,仍是诬以谋反的老把戏,把司马冏杀掉。
司马乂是司马家族中唯一比较有点头脑的人物,他如果能执政下去,至少应该是司马家族之福。但司马家人互相之间已恨入骨髓,非斩尽杀绝,誓不罢休。于是司马乂的弟弟邺城(河北临漳)镇守司令司马颖亲王和远房族叔长安镇守司令司马颙亲王,联合起兵,进攻洛阳。司马颙是这场大变化的主角,他因为自己的皇家血统太过疏远,没有资格出任中央政府重要职务所以也拥护司马颖,希望司马颖当皇帝后,他当宰相。304年,洛阳围城中政变,司马乂被他另一位远房叔父司马越亲王逮捕,送到司马颙大将张方的军营,被张方残忍地用炭火烤死。
司马颖顺理成章地被封为皇太弟,成为皇位的合法继承人。但他的聪明才智比他的白痴哥哥司马衷高不了多少,他不住在洛阳,而住在他镇守司令部所在的邺城(河北临漳——记住这个城市,它是大分裂时代的重镇)。邺城距洛阳直线三百公里,他遂在三百公里外对政府做遥远的控制。洛阳方面的愤怒,促使司马越发动第二次政变(距他第一次谋杀司马乂政变仅七个月),逐走司马颖派驻在洛阳的警卫部队,然后,带着白痴皇帝司马衷的御驾,亲自讨伐司马颖。司马颖管你是不是皇帝,发兵迎战,在荡阴(河南汤阴)把中央军击败。司马越只身逃走,白痴皇帝司马衷被俘虏到邺城。
司马颖贸贸然俘虏了皇帝,铸下大错。蓟城(北京)镇守司令王浚,动员以鲜卑人为主的精锐兵团,南下勤王。鲜卑人的强悍善战,举世闻名,司马颖军队望风而逃,他只好放弃邺城,可是就在临开拔的前一分钟,因为恐怖气氛的重压,他集结起来的军队突然一哄而散。司马颖只剩下几十个骑兵卫士,带着眷属和白痴皇帝司马衷,向洛阳逃命,途中几乎被鲜卑追兵捉住。远在长安的司马颙,命他派往援助司马颖的大将张方,乘着这个机会,强行迁都,把白痴皇帝置于自己控制之下。
——一连串使人震惊的大事,都发生在头十年304年,即大分裂时代开始之年。当司马颖向洛阳逃命途中,成汉帝国和汉赵帝国,分别建立。
司马颙既掌握了白痴司马衷,便不再需要呆瓜司马颖了。司马颖的皇太弟的头衔被撤销,司马颙如愿以偿地当了宰相,总揽大权。(www.xing528.com)
然而,那位战败逃走了的司马越,在中原地区重新集结兵力,号召勤王,要求杀掉强迫迁都的张方。司马颙的才能和他的野心大不相称,前方刚打了两个并不关痛痒的败仗之后,就仓皇失措起来,竟真的把张方杀掉,向勤王军求和。勤王军拒绝跟一个自毁战斗力的对手谈判,继续攻击,进入长安,迎接白痴皇帝司马衷还都洛阳。这时候全国已被战争摧残得破败不堪,这个盛大的还都行列,只有一辆牛车供白痴司马衷乘坐,其他官员只好用两条腿走路。
——司马颖于勤王军进入长安时逃亡,途中被捕,押解到他曾经叱咤风云的故地邺城,在狱中被绞死。司马颙也跟着逃亡,后来中央政府征召他当宰相(司徒),他恍恍惚惚前往洛阳就职,走到新安(河南渑池),被另一位亲王司马模派人拦截,在车上也被绞死。
司马越是八王之乱的最后一个王,他跟其他七个亲王同样地低能,没有从躺在血泊里的尸体上得到任何教训。还都洛阳的第二年(306),他把白痴皇帝司马衷毒死,另立司马衷的弟弟司马炽(晋怀帝)继位。
——我们实在不懂他为什么要毒死司马衷,依照常理,一个白痴皇帝应该是权臣最满意的对象,没有除去的必要。但必要不必要不是由我们下判断,而是由当权人下判断,司马越一定有他自以为非下毒手不可的理由,世界上正因为这么多糨糊脑筋当权,才十分热闹。
新皇帝司马炽智力正常,有心把国家治理好,可是为时已经太晚,而且司马越也不允许除了他自己外其他人把国家治理好。头十年代最后一年309年,他从前防重镇荥阳(河南荥阳),突然率军返回洛阳,就在司马炽面前,把宰相部长级高级官员十余人逮捕,宣称他们谋反,一齐处斩。司马炽除了愤怒外,别无他法。然而,对内凶暴并不能解除对外困境,新兴起的汉赵帝国大将石勒所率领的游击部队,纵横攻掠,像剪刀一样,把首都洛阳对外的交通线,全部剪断,洛阳遂成为孤岛,粮食不能运进来,发生空前饥荒。司马炽下诏征召勤王,可是没有一个人前来赴援,拥有重兵的将领们都在忙于本身的救亡,或者已对皇帝失去兴趣,像304年击败司马颖的蓟城(北京)大将王浚,他就正在建立他自己的割据势力,打算自己称帝称王。司马越这时候才知道他所独揽的大权,前途黯淡,只好孤注一掷。一十年代310年冬,他留下他的妻子裴妃,儿子东海世子(东海亲王的合法继承人)和一位将领,共同镇守洛阳。他自己率领全部兵力,南下出击,希望打通一条通往长江流域的粮道。好不容易挺进到直线一百四十公里外的许昌(河南许昌),他发现他陷在无边无涯的叛乱骇浪之中,束手无策。明年(311)春,距他出兵只五个月,再前进一百三十公里,到达项城(河南项城),情况更是恶劣,忧惧交加,一病而亡。他的军队群龙无首,不敢向西北折回洛阳。反而折向东北,打算把司马越的棺柩,护送到司马越的东海封国(山东郯城)安葬。项城与东海相距直线四百公里,叛军密布,没有人知道他们怎么敢确定必可到达。
晋王朝这批没有总司令的大军,从项城出发,汉赵帝国大将石勒尾追不舍,只走了八十公里,到了苦县(河南鹿邑),汉赵兵团合围,先是箭如雨下,接着骑兵冲杀,晋政府十余万人的精锐,全军覆没。包括宰相王衍在内所有随军的高级官员和所有随军的亲王,也全数被俘。王衍以清谈闻名天下,石勒向他询问晋政府败坏的情形,王衍自称他从来不想当官,当官后也从来不过问政事。然后向石勒献媚,建议石勒脱离汉赵,自己当皇帝。其他官员和亲王,并排坐在地上,大吼小叫,声泪俱下地纷纷申辩他们对天下大乱没有责任。石勒告诉王衍说:“你从小当官,一直当到宰相,名扬四海,却自己说不想当官。又自己说不过问政事,简直是天下奇闻。使国家败坏,正是阁下这一类的人物。”下令推倒土墙,把他们全都活活压死。
洛阳方面,一听到噩耗,那位镇守将领,丢下皇帝不管,只护送着裴妃和东海世子,夜半出城,向东海封国逃走。洛阳城中霎时间乱得像一堆被踢翻了的蚂蚁窝,都以为跟着军队走,比留在洛阳要有较大的生存机会。至于东海是不是安全,中途是不是安全,都不知道,人们只知道洛阳危在旦夕,脱离得越早越好。然而,就在必经之路的许昌东北洧水,这批浩浩荡荡的富贵群,进入石勒早已布置好的埋伏阵地,包括东海世子在内共四十八个亲王,全被生擒活捉,他们的下落没有人知道,大概都被卖给汉赵帝国的新贵永远为奴。只有裴妃,她在被卖为奴之后,辗转再逃到江南,成为司马家族中最幸运的一员。
八王之乱,到此结束,但八王之乱引起的大分裂时代,却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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