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发展到现在,本世纪(前四)已过去三十余年。位于西方蛮荒的秦国,还默默无闻。没有人看出这个落后而贫穷的小国有什么前途,能维持现状,不被魏国并吞,已算上等运气了。
两位伟大的政治家使历史改观,一位是秦国国君嬴渠梁(秦孝公),一位是吴起的同乡,祖籍卫国的法家学派巨子公孙鞅(商鞅)。嬴渠梁主持的虽然是一个贫穷的小国,但他雄心勃勃地想恢复三百年前公元前七世纪时他祖先嬴任好(秦穆公)的霸业。他在即位的明年(三十年代·前361年),就发出征求贤能人才的文告,欢迎能使秦国富强的知识分子,光临秦国。在那个时代,各国延揽政治人才,犹如二十世纪各国延揽科学人才一样。嬴渠梁确认,人才决定国家的命运。
公孙鞅虽是卫国人,但卫国太小,不能作为凭借。很早就到魏国,在魏国宰相公叔痤手下做事。公叔痤很了解他,正要向魏国国君魏罃推荐他,而公叔痤一病不起。魏罃亲自前往探望,向他询问后事。公叔痤说:“公孙鞅的才干,高我十倍,我死之后,请把国政交给他。魏国前途,在他身上。”魏罃不禁大吃一惊。迟了一会儿,公叔痤又说:“大王如果不能用公孙鞅,那么请把他杀掉,不要让他出境。一旦被别的国家延揽,将成为魏国第一大患。”魏罃告辞出门后,对左右说:“公叔痤病势沉重,已经语无伦次了,竟然教我把国家大权交给公孙鞅。而且一会儿工夫,又教我杀了他。”大臣魏昂深知公孙鞅的才能,也向魏罃推荐,魏罃一笑置之。魏罃只是一个普通的庸才,不是一个革命性人物。
公孙鞅在魏国绝望,他适时地前往秦国。
嬴渠梁跟公孙鞅促膝长谈,这是姜小白(齐桓公)跟管仲促膝长谈历史镜头的重演,嬴渠梁对公孙鞅相见恨晚。公孙鞅告诉嬴渠梁说:“对一项学问怀疑,绝对不能成功。对一件措施怀疑,也绝不能成功。一个有真知灼见的人,必被世人排斥。不可跟愚昧的人讨论进取开创,只可使他们看到丰富的收获。高度智慧的见解,跟世俗不同。成大功的人只跟少数人相谋,不去征求多数人的意见。要国家强盛,只有彻底地改革。”于是这块魏国扔掉的石头,成了秦国墙角的盘石。嬴渠梁把大权交给这个素不相识的客卿,命他依照他的计划和步骤,进行彻底改革——当时的术语称为“变法”。
公孙鞅在颁布变法令之前,先把一根十米长的木棍立在首府栎阳(陕西临潼)南门,下令说:“把它拿到北门的人,赏十两黄金。”当大家惊疑不定时,他又提高赏金为五十两。一个好奇的青年姑妄把它拿过去,竟然如数地得到赏金。这是公孙鞅的第一步,他先要人民信任并尊重政府,政府在得到人民信任尊重之后,才能有所作为。
公孙鞅所做的改革,可归纳为下列十一个主要的具体项目:
一、强迫人民学习最低程度的礼仪。父子兄弟姊妹,不准同睡一个炕上,必须分室而居。(炕,用土坯或砖砌成的大床,设有灶门,冬天可以在其中烧火。北方冬天严寒,一家老幼全睡在上面取暖。)
二、统一度量衡制度。强迫全国使用同一标准的尺寸、升斗、斤两。
三、建立地方政府系统。若干村组成一乡,若干乡组成一县,县直属中央政府。
四、建立社会基层组织。十家编为一组,互相勉励生产和监督行动,一家犯法,其他九家有检举的义务。而检举本组以外的其他犯罪,跟杀敌的功勋一样,有重赏。藏匿犯人,跟藏匿敌人一样,有重罚。
五、强迫每一个国民都要有正当职业,游手好闲的人,包括世袭贵族和富商子弟,如果不能从事正当职业,一律当作奴隶,送到边疆垦荒。(www.xing528.com)
六、用优厚的条件招请移民。不分国籍,凡到秦国从事垦荒的,九年不收田赋。以求人口迅速增加,而人口就是兵源。
七、鼓励生产。人民耕田织布特别好的,积存粮食特别多的,免除他的赋税和劳役。
八、一家有两个成年男子,强迫分居。(这是增加生产和增加人口的手段。)
九、人际争执,必须诉诸法庭裁判,不准私人决斗。私人决斗的人,不论有理无理,一律处罚。
十、对敌作战是第一等功勋,受第一等赏赐。
十一、必须作战有功才能升迁。贵族的地位虽高,商人的财富虽多,如果没有战功,不能担任政府官职。
从这十一个项目,可看出秦国那时还处在半原始状态,落后、穷困、腐败和一片混乱。也可看出变法意义不仅是单纯地改变法令规章,不仅是单纯地只改变上层建筑,而是彻底的改变——军事改变,政治改变,政府组织和社会结构、风俗习惯改变,甚至道德价值标准和人生观念都要改变。“变法”是人类智慧所能做的最惊心动魄的魔术,它能把一个侏儒变成一个巨人,把一个没落的民族变成一个蓬勃奋发的民族,把一个弱小的国家变成一个强大的国家。
只用了十九年时间,秦国继魏国之后,崛起为超级强国之一,但它比魏国的实力雄厚百倍。
——这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次辉煌变法,只有在大黄金时代中才会有这种伟大的成就,但公孙鞅也付出跟吴起所付出的一样使人沮丧的代价。丧失既得利益的既得利益阶层,永远把改革恨入骨髓。六十年代·公元前338年,嬴渠梁逝世,他的儿子嬴驷(秦惠文王)继位,怨声载道的愤怒垃圾群,包括嬴驷的皇家教师公孙贾和嬴虔,他们乘机反扑,指控公孙鞅谋反,公孙鞅遂受车裂的酷刑处决。儒家学派一直用这个悲惨结局,告诫后世的政治家,万万不可变法。
——两千二百年后,日本帝国效法公孙鞅,实行变法,即著名的“明治维新”,使一个跟当初秦国同样落后的古老日本,也魔术般的崛起。历史已显示一个定律,处在巨变的时代,有能力彻底改变的国家强,改变而不彻底的国家乱,拒绝改变的国家则继续没落,直到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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