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军成立之初,其江南部队归顾祝同第三战区节制,江北部队归李宗仁第五战区节制。抗战初期,新四军与国民党军双方配合默契,关系融洽。在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和台北“国史馆”中,均保存大量国民党表彰新四军“精忠报国”、“英勇杀敌”、“不胜钦佩”之类的嘉勉电文。诚如陈毅所言:“上峰前后嘉奖电文数十余通,即顾祝同、上官云相等亦俯首帖耳,甘拜下风,屡电驰贺者再,此固事实之昭然,非可以浮词粉饰者也。”[1]
然而,蜜月短暂,好景不长。随着国民党政策的转变,从1939年夏天开始,在其内部文电中逐渐出现对新四军“制裁”、“剿办”、“以遏乱萌”等用语。1940年夏天,华中磨擦日趋紧张,重庆军委会办公厅为避免出现制裁新四军时宣传方面的被动,建议“对该军奖勉电文宜减少,措词亦酌量慎重,免被假借扩大宣传”。[2]从此以后再也不见对新四军的任何嘉奖。
国民党之所以停止内战,承认国共第二次合作,固然是为日军大举侵华、寇亟祸深、民众抗日呼声日隆之形势所迫,另外还有一个原因,用蒋介石本人后来的懊丧话说,是“自信太过”。[3]“自信”什么呢?“自信”能借国共合作寻机吞并共产党。蒋介石曾公开向中共领导人表示:“我的责任是将共产党合并国民党成一个组织……此事乃我的生死问题,此目的如达不到,我死了心也不安,抗战胜利了也没有什么意义。”[4]孰料经过两年多抗战,中共领导的敌后武装不仅没有被消灭或削弱,反而越发壮大了,八路军、新四军由成立时的5万余人发展到50万之众,这是蒋介石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武汉失守以后,在日本的诱降和英、美的劝降论调影响下,国民党阵营内部的妥协投降逆流逐步抬头。在得到偏安西南的喘息机会后,蒋介石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中共及其敌后抗日根据地上,正如他1939年1月6日日记所述:“目前急患不在敌寇,第一在共党之到处发展,其次则在沦陷区游击队之纷乱。”[5]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和五届六中全会通过了一系列所谓“处理异党活动办法”的反共秘密文件,从政治限共发展到军事限共,在华北磨擦被八路军粉碎之后,转而将磨擦重心由华北转移到华中。
华中新四军尽管发展迅速,但是饷弹两缺,且分散于大江南北、淮河之滨,处于日伪军和国民党军队的分割包围之中。为此,中共中央中原局书记刘少奇经过深思熟虑,几次向延安建议派八路军主力越陇海路南下,江南新四军主力北上,合力开辟苏北敌后,以打开华中局面,达成中共六届六中全会确定的发展华中的战略任务。1940年3月21日,中共中央军委发出八路军增援华中的指示。[6]绝非巧合,就在延安下令八路军增援华中的次日,3月22日,在蒋介石、何应钦主持下,国民党军令部制订了《剿办淮河流域及陇海路东段以南附近地区非法活动之异党指导方案》。该方案在第一部分《方针》中明确提出:“国军以肃清淮河流域及陇海路东段以南附近地区异党之目的,以李品仙、韩德勤各集团之一部,进出于淮南路以东及洪泽湖以南地区,以李仙洲军(附骑兵一师)与韩德勤部之一部,进出于淮河以北地区,将该地区内非法活动之异党压迫于大江以南,或相机剿灭之。务须截断新四军与十八集团军南北之联系。预期于6月中旬以前肃清该地区内非法活动之异党势力。”从该方案的第二部分《部署概要》中可以看出,国民党为达此目的,拟出动的正规部队计有第21集团军李品仙部(至少1个师)、鲁苏战区韩德勤部第89军及苏鲁皖边游击总指挥李明扬部、第92军李仙洲部(另附第一战区骑第2军第2师何柱国部)以及各“进剿”地区内之地方游击团队。[7]
国民党军令部拟制的这一方案,企图在3个月内“剿灭”陇海路以南、长江以北的新四军,如“剿灭”不成,最低限度也要将其压迫于长江以南,然后再作“有效之处置”。该方案一旦实施,势必挑起国共之间在华中地区的大规模武装冲突。为便于保密、掩人耳目,何应钦在方案原稿上将“异党”、“异军”、“新四军”一律改为“伪组织”、“伪军”。蒋介石对方案也作了多处亲笔批示。在《方针》部分,蒋批示:“此用正式作战、用大规模进剿办法必难奏效。应以政治工作为主,再配属正规军特种训练多数之小部队,须纪律最严明,政治知识最充实之官兵编组之,如此进剿,方能有效也。”在《部署概要》部分,蒋氏认为:“此项恐不能实施,在淮海以北地区,如用正规军与之斗争,不能奏效,或反吃亏。”在《附记》部分,蒋又对“进剿”时间过长提出异议:“此种进剿不可用长期计划,只要侦察准备时间充分,若一开始动作,最多不能过半月,必须用最迅速移动与之一网打尽。如果半月时间未能奏效,则可暂时向安全地区集中,作第二期进剿办法方为妥当。整个正规军在淮河以北地区防剿至半月以上,即使伪军不能阻碍我行动,而僵寇亦将乘机来攻也。”[8]可见,在国共和日伪三角斗争错综复杂的华中敌后地区,蒋介石对上述“进剿”方案能否顺利实施并不十分乐观。事实上,直到皖南事变发生,由于种种原因,这个方案尽管几经修正,但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如愿实施。
为防止长江以南的新四军北渡,国民党第三战区也有“制裁”江南新四军之预案。1940年2月27日,蒋介石向顾祝同发出手令:“上饶顾长官:第三战区内之新四军以及共党之行动,应严密注意防范。如真有越轨行动,应不稍留情,从严制裁。”[9]4月2日,顾祝同电复蒋,提出了“预防并准备制裁”江南新四军的3项办法:(1)第52师应抽集、控置至少两个团兵力,准备对付该军主力,以捣毁扑灭其泾县附近根据地为主目的,并牵制其北渡,钳制其活动,即预为必要准备,随时严密戒备,免为所乘。(2)第144师必要时由绩溪进驻旌德,预密为制裁之准备。(3)电冷副总指挥及另派员,确探其是否遵命南渡,并设法牵制其北渡或向南陵方面转移。顾祝同在最后特地请示:“上三项除饬遵照妥密准备外,必要时拟断然予以制裁,以遏乱萌。可否之处,谨电鉴核示遵。”[10]蒋介石很快批准了顾祝同的预案,于4月5日复电:“查所拟三项办法尚属可行,仰切实督令遵照,并将实施情报续报。”[11]这是迄今查到最早出现顾祝同与蒋介石密谋部署军队“制裁”泾县新四军军部和皖南主力的档案实证。后因1940年夏国共双方重开谈判,此案遂被搁置。但是,蒋、顾解决皖南新四军的图谋却从未放弃。9月11日,顾祝同致电蒋介石,请示对皖南新四军“可否立即紧急处置”。9月30日,蒋介石向顾祝同发出手谕:“特急,上饶,第三战区顾长官:对于长江南岸之新四军可照前批复之准备一切,但暂取包围监视之态势,待命再行。因现正与共党商讨黄河以南各该部队限期集合于河北也。如洽商不成,再行解决可也。”[12]11月4日,蒋介石又对顾祝同发出手谕,授其机宜:“顾长官,如对江南新四军行动时,应须事前充分准备与详细侦察其内情,并须派优良有力军队担此任务,不可随便行动,反为所乘,则事后更难收拾矣。务希十分慎密为要。”[13]顾祝同心领神会,雷厉风行,授意上官云相从对日前线调来重兵,步步向泾县云岭方向布阵紧逼,并加派联络参谋闻援到云岭刺探新四军军部动向。
1940年11月14日,军令部将《剿灭黄河以南匪军作战计划》上报蒋介石,拟调动第三、五战区和鲁苏战区各部总计30万兵力,分期分区域“进剿”华中八路军、新四军。蒋介石在12月7日批示:“此部署与计划可照办,但时期当略展缓,须待本月下旬再定实施时间,故本计划可暂缓下令。”[14]根据蒋、顾迭次指示精神和要领,上官云相主持集团军参谋处于12月29日拟制《第三十二集团军进剿匪军计划》,将“进剿”皖南新四军的部队分成左右两翼,由第25军军长张文清任右翼军指挥官,第23集团军副总司令刘雨卿任左翼军指挥官,命令新编第7师、第40师、第52师、第108师、第144师、第145师于12月31日以前秘密推进至泾县、青阳、南陵一线构筑工事,另调第62师和第79师置于太平、石台、旌德一线作预备队保持机动。其作战要领是:“攻击开始后,两翼军协力先进出南陵、戴家会、峡山口之线,尔后向北压迫,务于长江南岸歼灭之。”总的方针是:“于苏南方面对敌伪及匪军采取守势,以主力逐步构筑碉堡,稳进稳打,摧破皖南方面匪巢,务求彻底肃清。”该作战计划特别注明“进剿开始时日另有命令”。[15]
综上所述,国民党在皖南事变发生之前,确实有在大江南北“肃清”、“剿灭”新四军的预案,只是对在何时何地动手显得非常谨慎,其发令枪始终牢牢地握在蒋介石的手中。
注释:
[1]陈毅:《论皖南事变及新四军的态度》,载《江淮日报》1941年1月24日。
[2]《新四军参考资料》,2,第306页,解放军出版社,1991。
[3]蒋中正:《苏俄在中国》,第238页,中国台北“中央”文物供应社,1957。(www.xing528.com)
[4]《陈绍禹致中共中央电(1938年12月23日)》,北京中央档案馆藏。
[5]蒋介石:《困勉记(1939年1月6日)》,中国台北“国史馆”蒋介石文物档案。
[6]《新四军文献》,1,第676页,解放军出版社,1988。
[7]《新四军参考资料》,2,第273、275页,解放军出版社,1991。
[8]《新四军参考资料》,2,第273、275页,解放军出版社,1991。
[9]《蒋介石致顾祝同电(1940年2月27日)》,中国台北“国史馆”蒋介石文物档案。
[10]《新四军参考资料》,2,第280页,解放军出版社,1991。
[11]《新四军参考资料》,2,第280页,解放军出版社,1991。
[12]《蒋介石致顾祝同电(1940年9月30日)》,中国台北“国史馆”蒋介石文物档案。
[13]《蒋介石致顾祝同电(1940年11月4日)》,中国台北“国史馆”蒋介石文物档案。
[14]《皖南事变资料选》,第114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
[15]《新四军参考资料》,2,第384页,解放军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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