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承认:中日开战,打的就是不对称战争。侵略中国是日本的基本国策。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进入近代社会,工业发展需要资源。然而,日本最缺的就是资源,于是盯上了中国。战争是最快的发财手段,于是日本以举国之力来了两次豪赌。第一次打清朝,在军队人数和武器装备都处于劣势的条件下打赢了甲午战争,巨额赔款让日本赚得钵满盆满。第二次打俄国,从俄人手里把中国的辽东半岛抢到手,大连成了日本侵略中国的第一块跳板。日本人在大连搞经济开发,第一个大公司就是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简称“满铁”。君道:这不就是个修铁路、管运输的公司吗?其实,“满铁”最大的部门叫调查部,养了几千调查员。你去看看现存的“满铁”档案,日本人走遍了东北、华北的山山水水,对中国的国土资源和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搞得极为详细具体。这就说明日本的野心根本不在挣点小钱,而是谋长远,谋划全面占领中国。在开战之前,日本的情报工作是无孔不入,精细到了令人吃惊的程度。举个例子:1928年5月,中共领导人分批秘密前往莫斯科出席六大。周恩来扮作古董商人,乘一艘日本客轮,由上海去大连。到大连码头上岸时,日本水上警察厅对周恩来进行盘问。周恩来编了一套简历和社会关系,警察说:我看你不是姓王,而是姓周。你不是做古董生意的,你是当兵的。还打开抽屉找出档案卡片说:你就是周恩来。周恩来大吃一惊。但是,警察并未逮捕他,而是放他走了。周恩来赶紧毁掉证据,改道去哈尔滨。
周恩来的经历并非意外,日本的情报机构早就掌握了大量情报。中共在上海的秘密活动也在日本警方的掌控之中。由此可见日本在侵略中国的准备过程中做了多少细致的工作。这样发动的战争,绝非盲目行动。
那么,国民党在做什么呢?蒋介石让内战搞得焦头烂额,对江西苏区的红军要“围剿”,阎锡山、冯玉祥在中原和他叫板,各地的土军阀还没收编。所以,九一八事变时日本关东军以两万人的兵力进攻20万人的东北军,蒋介石实在是力不从心,只得依靠国联调停。东北就这样丢了。当蒋介石刚刚签了国共合作协议,收编了西南军阀,日本军阀就急不可耐地发起了全面侵华战争。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让蒋介石建设5年,中国有了实力,日本就打不赢了。
国民党军队被迫抗战时,将领们起初还是有信心的。淞沪会战、徐州会战、南京保卫战,国民党军队人数是日军的几倍甚至十倍。但是,无论国人如何呐喊声援,等来的却是一个接一个的失败。是国军将士不勇敢吗?不是。战争从来不是单纯凭勇气取胜的,关键在于统帅部的决心和部署。说实话,国民党将领还不具备指挥现代化战争的能力,参战部队中有战斗力的中央军是少数,多数是杂牌部队,装备和训练水平都很差。每次会战,国民党军队都是把战线拉开几十里,做宽正面防御。日军虽然人少,但凭着优越的武器和训练有素的战术水平,抓住国民党军队的薄弱环节,一举突破,导致国民党军队的全线崩溃。几战下来,国民党军队不仅损失了有生力量,而且在后撤过程中大量的难民跟着逃,造成了更大的灾难和被动。
当八路军开赴山西抗日前线时,毛泽东表现出一种谨慎和示弱的态度。八路军代表彭雪枫去太原见阎锡山时,毛泽东在电报中嘱咐他:“同各方接洽,在积极推动抗战的总方针下,要有谦逊的态度,不可自夸红军长处,不可说红军抗日一定打胜仗,相反要请教他们各种情况,如日军战斗力、山地战、平原战等等红军素所不习的情形,以便红军有所根据,逐渐克服困难。不可隐瞒红军若干不应该隐瞒的缺点,例如只会打游击战,不会打阵地战,只会打山地战,不会打平原战,只宜于在总的战略下进行独立自主的指挥,不宜于以战役战术上的集中指挥去束缚,以致失去其长处,这些都应着重说明。”[1]
阎锡山当时组织了20万军队,据守忻口、娘子关,准备和日军坂垣师团打一场太原保卫战。既然共产党说八路军战斗力不行,那就到敌后去策应配合作战吧。林彪带着八路军第115师来到平型关,准备打日军的后勤运输线。今天的平型关还保留着历史原貌,关口在山顶上,把着一条上山的羊肠小道。两边的山脊上是古代长城,关后的洼地是屯兵的关城。如果按国民党将领的想法,一定是居高临下,据险而守。但是,林彪却把战场设在山下几十里的关沟。
这是10里长的峡谷,最窄处仅能通过一辆大车。从山坡上往下扔石头,也能把沟底的人砸个半死。林彪要在这里打伏击,来个漂亮的歼灭战。果然,日军运粮队拉着一字长蛇阵进了沟。八路军一声令下,机枪、手榴弹打得日军措手不及。大家喊着“缴枪不杀”向山沟里冲,想着很快解决战斗。没想到日军往山坡上爬,抢制高点,与八路军战士拼起刺刀。一场肉搏战打到黄昏,以日军全部阵亡结束。
战报说歼灭日军1000余人,这个数字是有问题的。坂垣师团才多少人,怎么运粮食的会有千人呢?按日本史料,说运粮队只有两百多士兵,其余是朝鲜和中国拉车的苦力。如果属实,那战斗中八路军和日军的伤亡就不是1:1,而是我们用两三个人才能消灭一个日军。所以,平型关之战虽然胜利了,代价却是巨大的。
林彪事后的报告说:“敌人确实是有战斗力的。也可以说,我们过去从北伐到苏维埃战争中还不曾碰到过这样强的敌人。我所说的‘强’,是说他们的步兵也有战斗力,能各自为战,虽打败负伤了亦有不肯缴枪的。战后只见战场上尸体遍野,却捉不着活的。敌人射击的准确、运动的隐蔽、部队的掌握,都颇见长。对此种敌人作战,如稍存轻敌观念,做浮躁行动,必易受损失。我们的部队仍不善做疏散队形之作战,特别是把敌人打坍后,大家拢在一起,喧嚷:‘老乡,缴枪呀!’——其实对日本人喊‘老乡缴枪’,不但他们不懂,而且他们也不是老乡——这种时候,伤亡往往很多。”[2]
平型关之战,毛泽东是亦喜亦忧。喜的是:八路军打了个胜仗,对全国人民的士气是个鼓舞。所以,后来对外宣传战果时,声称“歼灭三千日军”。这个说法一直延续到上世纪80年代。在抗战期间,中共发表战果时是内外有别的,对外发表的数字要夸大一些。后来毛泽东有个解释:“我们现在发了一个通令,要各地打仗缴枪,缴一枝讲一枝,不报虚数。我们曾经有个时期分对内对外,内报一枝是一枝,外报一枝是两枝。我们专门发了这个通令,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一枝为一枝,两枝为两枝,是知也。”[3]忧的是:奔赴抗日前线的八路军就4万多人,都是长征留下来的宝贝。照平型关这样打,打不了几次就损失完了,还抗什么日?战争的法则是消灭敌人,保存自己。不是头脑一热去牺牲当烈士。从井冈山起家,毛泽东和红军一直是处于弱势,和强大的敌人作斗争,不能采取常规作战的方式,一定要探索出一条新路。毛泽东经过深思熟虑,于1938年5月发表了《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和《论持久战》。
谋划战略,首先要认清敌我力量的对比,把自己摆在一个正确的定位上,才能清醒地分析形势、制订策略。毛泽东指出:企图和敌人硬拼的“速胜论”和害怕敌人的“亡国论”都是错误的,现在日本侵略虽然处于优势,但我们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他分析:中国“是一个大而弱的国家。这一个大而弱的国家被另一个小而强的国家所攻击……在这样的情况下,敌人占地甚广的现象发生了,战争的长期性发生了。敌人在我们这个大国中占地甚广,但他们的国家是小国,兵力不足,在占领区留了很多空虚的地方”。这就给我们开展游击战提供了条件。“因此抗日游击战争就主要地不是在内线配合正规军的战役作战,而是在外线单独作战……因此抗日游击战争就不是小规模的,而是大规模的;于是战略防御和战略进攻等等一全套的东西都发生了。战争的长期性,随之也是残酷性,规定了游击战争不能不做许多异乎寻常的事情,于是根据地的问题、向运动战发展的问题等等也发生了。于是中国抗日的游击战争,就从战术范围跑了出来向战略敲门,要求把游击战争的问题放在战略的观点上加以考察。”[4]
基于这个估计,毛泽东设想了持久抗战的过程:“这种持久战,将具体地表现于三个阶段之中。第一个阶段,是敌之战略进攻、我之战略防御的时期。第二个阶段,是敌之战略保守、我之准备反攻的时期。第三个阶段,是我之战略反攻、敌之战略退却的时期。”[5]这实际上是说:战争初期,我们打败仗、丢失土地是不可避免的,敌人要占就让他们去占。等日军进攻到一定程度,军队散开,就没那么强大了,地也占不住了。这时我们就和他们相持,用游击战打击他们、消耗他们。等到国际形势变化,反法西斯统一战线形成,我们再配合盟军反攻。
形势总是互相转换的。毛泽东说:“我们说抗日战争是持久战,是从全部敌我因素的相互关系产生的结论。敌强我弱,我有灭亡的危险。但敌尚有其他缺点,我尚有其他优点。
敌之优点可因我之努力而使之削弱,其缺点亦可因我之努力而使之扩大。
我方反是,我之优点可因我之努力而加强,缺点则因我之努力而克服。所以我能最后胜利,避免灭亡,敌则将最后失败,而不能避免帝国主义制度的崩溃。”[6](www.xing528.com)
共产党和八路军持久抗战的方式,就是敌后游击战。毛泽东指出:“从三个阶段来看,中国抗日战争中的游击战,决不是可有可无的。它将在人类战争史上演出空前伟大的一幕。”“不要以为少打大仗,一时显得不像民族英雄,降低了资格,这种想法是错误的。游击战争没有正规战争那样迅速的成效和显赫的名声,但是‘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在长期和残酷的战争中,游击战争将表现其很大的威力,实在是非同小可的事业。”因此,八路军的方针是“基本的是游击战,但不放松有利条件下的运动战”。[7]
如何进行游击战?关键是发动群众,组织群众和军队一起进行抗日战争。毛泽东说:“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日本敢于欺负我们,主要的原因在于中国民众的无组织状态。克服了这一缺点,就把日本侵略者置于我们数万万站起来了的人民之前,使它像一匹野牛冲入火阵,我们一声唤也要把它吓一大跳,这匹野牛就非烧死不可。”“军队须和民众打成一片,使军队在民众眼睛中看成是自己的军队,这个军队便无敌于天下,个把日本帝国主义是不够打的。”[8]
引用这么多毛泽东的话,是想说明一点:在战争初期,作为领导人,能不能给全国军民指出一条正确的抗战之路,至关重要。蒋介石作为一国之领袖,面对土地沦陷、军队溃败、人民被屠杀,他心如刀绞,在日记里每天都倾诉自己内心的痛苦,有时甚至想自杀。但是,他的思想是被动的,想不出什么对付日本人的好办法,只能苦撑危局。毛泽东则很低调,开始就把自己摆在弱者的定位上,想办法怎么持久抗战、怎么与日本人打游击、怎么改变双方的强弱态势。这就是差别。
毛泽东说:“我们反对主观地看问题,说的是一个人的思想,不根据和不符合于客观事实,是空想,是假道理,如果照了做去,就要失败,故须反对它。但是一切事情是要人做的,持久战和最后胜利没有人做就不会出现。做就必须先有人根据客观事实,引出思想、道理、意见,提出计划、方针、政策、战略、战术,方能做得好。”[9]所以,毛泽东经常说:无论做什么事,方向和路线都是最重要的。方向和路线对了头,没人可以有人,没枪可以有枪。方向和路线不对,人再多也会失败。以后的抗战过程再次印证了这个道理。
注释:
[1]《毛泽东文集》,第2卷,第6页,人民出版社,1993。
[2]《平型关战斗的经验》,载《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一九二一至一九四九)》第14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
[3]胡哲峰、于化民:《毛泽东与林彪》,第246—248页,广西人民出版社,1998。
[4]《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405、462页,人民出版社,1991。
[5]《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405、462页,人民出版社,1991。
[6]《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460、499—500、511—512页,人民出版社,1991。
[7]《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460、499—500、511—512页,人民出版社,1991。
[8]《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460、499—500、511—512页,人民出版社,1991。
[9]《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477页,人民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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