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评价历史人物外,《吕氏春秋》对历史事件也有诸多评论。在这方面,它有许多方法论上的创建,显示出了朴素的辩证观点和探求事物本质的愿望。如《荡兵》篇云:“夫兵不可偃也,譬之若水火然,善用之则为福,不能用之则为祸。”这种福祸相倚的思想正是明显的辩证思想。《长攻》篇还据此来批判历史上的不实之评,其云:“若桀、纣不遇汤、武,未必亡也;桀、纣不亡,虽不肖,辱未至此。若使汤、武不遇桀、纣,未必王也;汤、武不王,虽贤,显未至于此。故人主有大功,不闻不肖。亡国之主不闻贤。”这是说,世人往往偏爱成功者,将所有的光环都加在他们身上,而对失败者,却恰好相反,将所有的污水都泼向他们,以此来证明他们该亡,这显然是不合情理的。这一认识,在历史认识论上有重要价值。又如《似顺》篇中提出:“事多似倒而顺,多似顺而倒”,所以,“有知顺之为倒、倒之为顺者,则可为言化矣。至长反短,至短反长,天之道也”。它举了荆庄王伐陈的例子:
荆庄王欲伐陈,使人视之。使者曰:“陈不可伐也。”庄王曰:“何故?”对曰:“城郭高,沟洫深,蓄积多也。”宁国曰:“陈可伐也。夫陈,小国也,而蓄积多,赋敛重也,则民怨上矣;城郭高,沟洫深,则民力罢矣。兴兵伐之,陈可取也。”庄王听之,遂取陈焉。
这个例子正说明,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而应从其具体条件出发,经过分析认识其本质后,才可能得出正确的结论,闪现理性之光。
然而,也有人指责《吕氏春秋》在对历史事件的评价中有复古主义的倾向,理由是《长利》篇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而问曰:“尧理天下,吾子立为诸侯,今至于我而辞之,故何也?”伯成子高曰:“当尧之时,未赏而民劝,未罚而民畏,民不知怨,不知悦,愉愉其如赤子。今赏罚甚数,而民争利且不服,德自此衰,利自此作,后世之乱自此始。夫子盍行乎,无虑吾农事。”协而耰,遂不顾。夫为诸侯,名显荣,实佚乐,继嗣皆得其泽,伯成子高不待问而知之,然而辞为诸侯者,以禁后世之乱也。
这段话,颇有今不如昔之嫌,因为伯成子高无论是在行动上还是在语言上,都显示了对前世的赞美和对当世的不满,而《吕氏春秋》对其言行却又表示赞同。这看似有复古的倾向,但事实并非如此。吴怀祺先生在《中国史学思想史》中讲道:“研究诸子历史观点时,当知其言,还要知其所以言,弄清他们的真实理念。如关于‘先王’的观点,不能一看见赞美先王的言辞,就断定是一种复古的倒退的思想。”[9]《吕氏春秋》引用上述事例的落脚点实际上在于最后一句的“禁后世之乱”,它的目的是要为现实服务,其用意无非是劝导统治者把天下当作天下人的天下,不要那么贪婪、残暴,以防造成天下大乱。它实际上是希图借用古代的经验来弥补当今的不足。在我国古代,从孔子起,许多哲学家都把这个方法作为实现自己理想的一个重要途径。如孔子就“信而好古”,颜渊问他应当怎样治理国家,孔子回答说:“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武》。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始。”[10]这里所提及的都是古代,但却并非提倡完全回复到某一个具体的上古之世,而是要采前朝各代之长而避其所短。这一扬一弃之间,一种新的理想体系便已生成,虽然它仍披着“古制”的外衣,但其整体内容却是前所未有的,所以,这种托古实际上是一种创新。《吕氏春秋》的“褒古”亦是如此,这种“古”其实是人们心目中的理想社会,只因它被冠以“先王之世”的名称,才被认为是“古”,因此,这种赞扬古代的做法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附和众人的理想心态,其最终目标仍在于改善现实社会,促进历史发展。
总而言之,《吕氏春秋》对历史进程的认识比较接近实际,它肯定了历史是自然发展变化的产物,是不断进步的,历史发展的根本动力在人而非天命,历史的发展是有法则可循的;同时指出对历史的评价应摈除成见,要全面地看问题,等等。当然,由于时代的局限,《吕氏春秋》的历史思想中还是有些违背历史事实的观念,如《当务》篇将民间起义领袖跖称为“盗”,并对其言论不屑一闻,这主要是因为以跖为首的起义者触犯了《吕氏春秋》所代表的统治阶级的根本利益。然而,类似这种情况在此书中毕竟是极少数,总的看来,《吕氏春秋》的历史思想中还是以积极成分居多。
【注释】
[1]《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www.xing528.com)
[2]《吕氏春秋·恃君》。
[3]《孟子·离娄》。
[4]《吕氏春秋·贵公》。
[5]《吕氏春秋·不二》。
[6]《吕氏春秋·圜道》。
[7]《吕氏春秋·恃君》。
[8]卢文绍:《书〈吕氏春秋后〉》。
[9]吴怀祺:《中国史学思想史》,安徽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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