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学的含义，理解及评判方式

德文“kunstwissenschaft”（艺术学）一词形成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由kunst（艺术）与wissenschaft（科学）构成。wissenschaft虽然在英文里经常被译为“ science”（科学），但它并非专指狭义的自然科学，而是泛指知识体系或某一领域的学问。因此，西方学者将“kunstwissenschaft”英译为“art theory”（艺术理论），中国学者则将其译为“艺术学”。显然，就其字面义而言，“艺术学”应当是关于艺术的理性反思。在更宽泛的意义上我们还可以说，“艺术学”乃是关于艺术的知识体系或艺术领域的学问的泛称。有学者将“kunstwissenschaft”中译为“艺术之学”最为贴切。

但是，从目前流行的观点与著述看，中国的学者们对这一概念的理解并非如此简单。结合“艺术学”一词提出的背景、创立者的身份、艺术学的不同走向，人们设想出种种艺术学的理论模式并都自以为找到了正解：

其一，艺术学即艺术哲学，是从美学分化出来的，或美学的专门化研究。早在1988年，国内学者即已提出：“费德勒之所以成为‘艺术学之父’，倒不是因为他为这门学科命了名，艺术学（Kunstwissenschaft）这一德语专门术语是在他之后形成的。费德勒的贡献在于他最先指出了‘美学的根本问题与艺术哲学的根本问题完全不同’。”^[1]既然费德勒是公认的现代形式的艺术学的创立者，又以“艺术哲学”指称艺术学，这从字面上很容易使人误解为艺术学就是美学。^[2]“美学”的创立不仅在时间上早于“艺术学”的提出将近一个半世纪，而且是当时最时髦、最流行的关于艺术的理论研究，因此，似乎有理由认为“艺术学”派生于“美学”。但问题在于，费德勒既以“艺术哲学”与“美学”相对立，那么他心目中的“艺术哲学”（即艺术学）必然不同于黑格尔所说的“艺术哲学”（即美学）。因此也有一种观点认为，艺术学不是原本意义上的美学，而是一种类似于美学的、关于艺术的哲学性的思考，故必须强调其理论的抽象性与思辩性，即它是一种超乎门类艺术较为具体的理论之上的、形而上的艺术理论。

其二，艺术学等同于艺术概论或各门类艺术概论的拼盘，与艺术院系公共课教学内容，甚至大学美育课教学内容相似，只不过更为详细、全面、理论化。这种观点来源于“艺术学”被英译为“art theory”（艺术理论）。在中国，“艺术”是一个非常宽泛的范畴，既包括书法、绘画、篆刻、雕塑、建筑等等造型艺术门类，也包括音乐、舞蹈、戏曲等等表演艺术门类（在古代，甚至还包括棋术、茶道、医术等等门类），以如此庞杂的“艺术”为对象，几乎没有一个学者能作全面、系统、深入的研究，只能泛泛而谈，或归纳其共同点而作概述，或对各门类艺术浅尝辄止而作综述，最终形成为一种面面俱到但无力深入研究的知识介绍。事实上，我们所读到的“艺术学”著作（包括20世纪初从日本翻译过来的有关著述）大多属于这样的艺术概论。(www.xing528.com)

其三，艺术学仅仅是某个门类艺术的理论研究，充其量只是造型艺术诸门类共同规律的理论探讨。既然面面俱到的艺术研究容易流于泛泛而谈，有学者认为，艺术学必须植根于某一两个门类艺术（或诗学乃至文学，或音乐与舞蹈，或造型艺术诸门类）的理论研究。同大类（例如语言艺术、表演艺术、造型艺术等等）的各门类艺术之间或可相通，精于某门类艺术的学者或有可能在其从事的研究中揭示出大类艺术的共同规律；但在不同大类的艺术之间，存在着隔行如隔山的形式差异，强作跨大类艺术研究难免说外行话。而19世纪末费德勒的研究主要从绘画入手，20世纪中期最重要的艺术学学者、法国人保罗·梵乐希则侧重于诗学研究，这足以证明，艺术学不必是所有大类诸门类艺术的综合研究，某个门类艺术的理论研究完全可以被视为艺术学。尤其是英文中的“art”有专指绘画或造型艺术的意义，所以，关于绘画或造型艺术的理论研究更有理由充当艺术学。^[3]

其四，艺术学应当是艺术与种种人文科学的交叉研究。无论跨大类艺术综合研究还是集中于一两个门类艺术的理论研究，就艺术论艺术，都难免有缺少理论高度之嫌。既然艺术是社会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是在社会历史的长河中逐渐生成发展的人类精神生产及其产品，那么，将其置于社会学、人类学、文化学、历史学、考古学、经济学、管理学、教育学、民俗学、图像学等等的人文科学视域中加以考察，不仅是必要的，也是最易见其学识与理论高度的。这类被统称为“艺术社会学”的理论，确实是关于艺术的一般规律的研究，无疑属于“艺术学”范畴；它吸引了一大批对艺术有兴趣的种种人文学科的学者，并成为20世纪以来欧美艺术学理论的主流。当然，这种研究方向不能不引起中国学者的重视，以至于中国艺术学界形成了一种观点，即艺术学是艺术与种种人文科学交叉研究的总汇。

从上述四类流行的观点看，“艺术学”一词本身的宽泛性、不确定性，决定了这一知识体系的包容性与可变性。我们几乎难以找出充足的理由确认其中某种理论是“真正的”艺术学，而将其他方向的关于艺术的研究拒之门外。事实上，不仅在语义上“艺术之学”像一只大口袋可以将上述四类关于艺术的研究都囊括其中，而且从其在中国的研究现状看，艺术学也确实混杂了形形色色的艺术理论。没有人怀疑过门类艺术理论、美学、艺术概论存在的合理性。大抵艺术专业的学者研究艺术，易于恪守门类艺术理论；非艺术专业学者研究艺术，大多倾向于美学、艺术概论或人文学科与艺术的交叉研究——目前中国艺术学研究队伍主要由这两支力量构成。所以，人们对“艺术学”存在的理由产生疑问势在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