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9辑：梁炎卿的买办收入

梁炎卿一生累积的财产总数，经洋务官僚津海关道蔡述堂指出，当他全盛之时，有两千万元，在天津前后期所有买办之中是一个最大的数目并且远远居于第一位。蔡述堂是梁的同乡亲戚，两人共同投机地产，同是先农公司的董事，其所估应有相当的可信性。

这个数目虽然梁炎卿的家属不敢确定，但是他的财产经过损失耗费到他故后子女们析产时，确还能估值一千多万元。其中股票证券，在他生时即已委托高林洋行代管，这部分财产即已有五百万元之多（一九三八年估值）。高林洋行并受委充梁炎卿幼子梁文奎的保护人，指定候梁文奎成年，方能分析此一部财产。

梁炎卿一生的收入，固然很多，但其所以能累积成巨大数字的另一重大原因，那就是他一生用钱俭啬，不冒险经营商业，不作商场上的投机买卖，因而在财产累积的过程里未遭大的损失。老一辈的买办如吴调卿，从庚子前就投资开办工厂，其目的虽是追求利润，在新法制造上也起了一些介绍和示范的作用。这些事梁炎卿历来是毫不措意的，表现出十足的封建保守性与迟钝性，只知努力帮着洋人搞钱，自己努力存钱。

梁炎卿平日很少以金钱帮助亲友同乡。他对财产的处理，事必躬亲，从不假手旁人，包括他的妻女在内。梁炎卿有自制的发财口号：“有钱莫令人知。”“女人，任何女人都不可靠。”这话甚至对他女儿的丈夫也常引为告诫。他教训子女说，“发大财须从小处节省，能省的钱不厌其少，锱铢必较是致富之源。”换言之，就是要努力作到多进少出，或不出。进得多，出得少，未遭到大损失，使梁炎卿积蓄了一两千万元的财产。

梁炎卿的财产，以在怡和洋行轮船部买办任内所入为最多，时期也最早，成为他随后在地产及股票上赢利的资本金。梁炎卿替怡和洋行的船只揽载所得的佣金，名为保证佣金（Guarantee Commission）^[3]。这是他当轮船买办的正规收入。经办进口、出口的船只，他在洋行和客户两方都得到佣金。怡和洋行本行船只一年所得运费的毛收入曾经到过五、六十万两。这里面包含他的主要收益。至于驳运费、收货存栈和运送费（R.S.& D.）等等，则照例根据外商轮船公会所定、经海关批准的章程，由客户担负。

怡和洋行轮船部买办的佣金规定，对买办来说连同他的种种外快算是很丰富的。佣金虽已丰富，但梁炎卿的巨大收入并非全从佣金而来。每一只轮船皆有一个随船买办，一个发财的职业。船买办的任免与工作都在梁炎卿控制之中。一个船买办营私舞弊是公开的秘密。轮船对客户接载凭提单，对海关报运则凭舱单，算运费凭水脚单，算重量和容积则凭货单。在这些单据的换算和繁复的手续里，船买办尽有机会上下其手，特别在香港航线，因香港是自由港，入港货物的检查，不似一般口岸的严格，船买办钻这个空子从中舞弊，几成定例。他们勾串海关员司，从中捞取油水。只要外国人的利益不受伤害，船买办尽可凭自己的“本领”弄钱。这里面的“技巧”，一切吃轮船饭的人，包括梁炎卿在内，是彻底明了的。梁炎卿当然不会躬亲这些琐务，可是船买办的一切花招，都是在他的默许下进行的。这个默许自然要转变为金钱。

每只船在天津停泊时都要预先备好足供到达下一个大口岸需用的粮台和其它供应品。因为轮船营业利益大，船上消耗的物品都特别考究而丰足，所以对来往船只备办供应品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也是买办所得来源之一。当船尚未到口时，买办垫款将这些供应品办齐。对这类垫款洋行给予优厚的日息10—20%。

此外还有船上需用的物品，为了航行安全，不惜时常换用新品，替下来的旧物即予廉价处理或弃去。在航运发达时，有的轮船到埠后把垫舱底的大量菲律宾方木弃置而去。类似的情形很多，都是如梁炎卿那样大买办看不到眼的。他看得到眼的好处不知能有多少。至于船买办虚报分量，偷运走私种种进财之路，更是不一而足。于此，关联到轮船业务的大小买办人等的好处，也是无穷无尽的。

客户托运货物装船的迟早，在行市上有很大的影响。为了怕耽误了行市或过期受罚，客户对轮船方面尽量的拉拢应酬，甚至给予各种形式的好处。早期轮船少，竞争小，这类有关客商的赔赚甚至关系到他们生意存亡问题的严重性，把轮船业者抬高成为天之骄子，买办的好处也就源源而来。客户对买办的额外花销，在客户方面名为“使费”，实际就是对华帐房的贿赂。客户出使费于洋人无伤，故行方不问其事，买办和华帐房的人们则大得其所。(www.xing528.com)

遇到货物在运输中发生赔偿问题，买办不仅没有责任，而且在赔偿款数内还有应得的佣金。平常货物保险，买办照例得回扣，在营业额大的洋行，回扣的数目也是可观的。

怡和、太古与招商局曾订有协商运价。但怡和在上海的码头距市区较远，对客户不便，在货运清淡时期，买办揽载即比较困难。为此，怡和洋行于必要时即暗中津贴买办5%的介绍费，以促使买办努力揽载。

怡和洋行轮船部买办的另一笔大收入是从剥削穷苦搬运夫所累积起来的。这是一笔社会上不大注意的巨大收入。洋行支付货物上船下船、入库出库和运送的搬运费本来就很低，但经过把头与买办的剥削，搬运工人的实得还不到三分之一。怡和洋行在天津口岸航运中居第一位，搬运货物数量最大，因而买办在这上面的获得也最多。当年在怡和洋行华帐房曾流行一句怨言说，搬运费“八扣打八扣，还要拦腰斩”，也就是说，洋行方面每付出一元钱的搬运费，被把头和买办打了八扣，再打个八扣，最后再减去一半，搬运工人实则三角二分。怡和洋行华帐房经常雇有长工二、三百人，住在今大光明电影院对面的工房里。这些长工分为前舱工人和后舱工人两部。这是基本的搬运队伍，另外经常加雇短工。业务忙时更要大量地雇临时工，数量比任何洋行都大。梁炎卿从穷苦工人身上剥夺到的这项钱，年积月累，为数可观。一九三〇年后，怡和洋行搬运费的支付，改为把头直接和洋帐房算帐，这项血汗钱改为流向洋帐房人们的钱袋。

梁炎卿担任怡和洋行轮船部的买办，洋帐房每月给他用人办公所需的贴费一六三两，其他部分的买办各得一百两。这只是一个照例的文章，对梁炎卿的巨大收支来说，是无足轻重的。

从一八九〇年到一九一三年的二十三年，梁炎卿以轮船部买办兼任进口的事务，这时怡和的进口货以糖为大宗，香港有怡和自设的糖厂。早期进口糖的另一大洋行是太占。怡和、太古两行为了免于竞争，曾一度协议按糖的种类各销一路，怡和专销方糖，太古专销冰糖。后来在相宜的条件下，怡和将方糖也让归太古销售。怡和、太古两洋行在糖的销售上以利合，以利分，总是于他们双方都有利的，而对梁炎卿并无所损。怡和洋行其它进口货有面粉、呢绒、布匹、洋酒、罐头等。办理进口货的买办，在怡和洋行和批购的商号两方，一般各取佣金二分。〔注二〕怡和洋行成立进口部后，梁炎卿拉进曹衍堂、张松泉与之合作经营，范围进一步扩大，业务进行仍在梁炎卿掌握中。

洋行买办经办进口货并不一定专靠佣金。有钱的大买办，遇到行市相宜的货，他们可以把已到的货扣在自己手里，随当时的高价卖出，再给原订购的客户重订一份，而以船运迟误等等理由搪塞客户。客户催问太急时，也可以把随后所来应给旁的客户之货顶交，或交一部分，然后再逐步推下去，到补订之货到来再全部交清。洋帐房方面只要手续齐全，钱上不吃亏，并不问买主是谁。早期在梁炎卿全盛的时期，进口货利大，客户购求甚急，而洋行家数尚少，订货的客家一方面仰望买办帮忙，早早拿到货，一方面遇有被买办耍手法时，也无法向洋人申诉。客户为此吃暗亏的不少，买办从中渔利甚多，尤其是钱款富裕的大买办。

有的买办，从洋人方面得到提示，其货价格将有大的变化而自己不愿冒险，便把这个值钱的消息，卖给客家，在客家的利益中分得一份。买办搞这类花样并不希奇，至于哪个买办搞得多，哪个搞得少，自然无法指出。不过只凭佣金，不会让一个买办发到梁炎卿那样的大财。买办居于洋行与客户之间，来往穿插，处处有利可寻，有大钱的买办如梁炎卿辈，真是左右逢源，经常有无穷的机会可资利用。

出口方面，梁炎卿兼办高林洋行出口十七年，货物以棉花、羊毛、皮张为大宗。他为收货方便，在顺德、张家口等皮毛集散市场，均设有外庄。一九〇九年之后，怡和洋行出口部买办陈祝龄，在梁的指导下经营收集土产，业务扩大。所收之货，更有猪鬃、大豆、油料、蛋品、麻类等。每年营业额，最多时达四百万两。他们前后所设的外庄，照例对农村垄断市场、压价收货。土产送至天津加工，通过他们的豺狼般的大小工头，压榨工人，攫取暴利。出口货加工厂，历来是穷苦劳动人民的地狱，洋行与买办的天堂，梁炎卿及一切买办，都在这上面剥削得大量资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