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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萨满传统祭祀被改为家祭,传承完好保留至今

时间:2023-08-2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自乾隆十二年,朝廷颁布《钦定满族祭天祭神典礼》,明文取消了萨满的自然崇拜,改为以祖先崇拜为主的家祭。这两个家族的萨满家祭则属正宗,不仅传承有序,整套的请神仪式一直完好地保存着。看来这水泥舞台就是萨满即将献演的神坛了。萨满学者认为这个时间是距今近万年以上旧石器晚期。这因为萨满有独自的神灵观和灵魂观。此刻附体在这萨满身上的正是野猪神。今天,这位出场表演的石氏大萨满极具风度,威严又文静。

长春萨满传统祭祀被改为家祭,传承完好保留至今

在四川广汉看三星堆时,一位研究古蜀文明的学者望着我惊异不已的面孔说:

“如果叫你选择一项研究的题目,首选一定是三星堆吧。”

我摇头笑道:“不,是萨满。”

我把此中的理由告诉给这位朋友:三星堆是死去的远古之谜,萨满是依然活着的远古之谜。死去的谜永无答案,活着的谜一样无人能解;我还说,我从三星堆的祭祀坑中嗅出萨满的气息。这句话,把我脸上的惊异挪到了他的脸上。

然而,不单单为了这个缘故,我才奔往吉林长春。更使我感兴趣的,是要与来长春参加第七届国际萨满文化学术研讨会议的中外萨满学者,一同去市郊一座典型的旅游设施——龙湾民俗村,去看萨满特意为这次国际会议作的表演。表演者是著名的吉林市乌拉街的张氏家族和九台市东哈村石氏家族。自乾隆十二年(1747年),朝廷颁布《钦定满族祭天祭神典礼》,明文取消了萨满的自然崇拜,改为以祖先崇拜为主的家祭。这两个家族的萨满家祭则属正宗,不仅传承有序,整套的请神仪式一直完好地保存着。据说他们仍然可以做到“请神附体”。可是,这种郑重不阿的祀神祭祖的萨满仪式也能表演吗?怎么表演?我知道眼下这一来自母系氏族社会的神秘莫测的远古文化已经进入一些旅游开发商的视野。商业化能成为这种濒危文化活下来的保护伞吗?是一条生路还是不得已的出路?从中是继续闪耀着历史的光芒还是失却了自己的精魂?这正是我关注和关切的问题。

在一座水泥建造的露天舞台上,摆放着一排动物石雕像。虎、豹、熊、狼以及立在中间铜质的图腾柱上的雄鹰,都是萨满崇拜的对象。但这里的雕像只是现代人粗糙的仿制品,亮光光没有时间感和历史感。两张铺着红绸的供桌摆在中央,崭新而廉价的镀铜香炉锃亮刺目。临时制作的旗幡在风中猎猎飘摆,一些穿着花花绿绿满族服装的少男少女分列两边。看来这水泥舞台就是萨满即将献演的神坛了。这会不会是一场如今各地旅游景点中常见的那种浅薄又粗俗的民俗表演?

然而,台下的各国萨满学者却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举着照相机和摄像机,离开舒适的坐席和遮阳伞,簇拥台下,等待萨满们将不曾见过的神灵请到眼前。当然,也有人坐着不动,将信将疑。

万物有灵是人类祖先对大千世界共同的感受,也是对陌生而神秘的世界最初始的解释。在远古,我们的祖先脆弱得有如蝼蚁。无论是酷烈的太阳、肆虐的风雨、狂暴的江河、冷漠的崇山峻岭,还是凶残的猛兽、无情的烈火、骤然而至的疾病和中毒以及想象中的种种厉鬼,都对他们构成伤害,使得他们恐惧、担忧和日夜不宁。他们试图通过人神交往,请求无所不在的神灵的同情、宽恕、息怒、悲悯、关爱、庇护和恩赐。萨满就是最早出现的专职的人神中介。萨满学者认为这个时间是距今近万年以上旧石器晚期。在属于那个时代的美丽而奇妙的母系氏族社会里,具有这种通天能力的氏族的保护神一定是女人。所以从中国辽西出土的女性石像(8000年前)到奥地利维伦道夫出土的维纳斯(24000年前)都是神圣的裸体女性。我们无法知道一万多年前,人们用什么方式与神交往。但我们知道在人类所有与神交往的方式中,只有萨满能够把神灵请到人间,并使神灵神奇附着在自己的身上。这因为萨满有独自的神灵观和灵魂观。

最使萨满学者感到自豪的是,这个源自母系氏族社会的萨满文化——从仪式到方式,如今还活生生地保存在地球的北半部。就像地球日趋变暖,寒冷的坚冰犹然封冻着北方一些疆土。从北欧到北美,萨满的世界像烟雾一般缭绕不已。这中间是我国北部以及朝鲜半岛与俄罗斯。萨满几乎覆盖着我国阿尔泰语系的所有民族。从古代民族匈奴、鲜卑、勿吉、、女真、乌垣、突厥契丹回鹘高句丽吐谷浑,到近世的通古斯语族的赫哲族、满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锡伯族,突厥语族的维吾尔族、哈萨克族柯尔克孜族,蒙古语族的蒙古族达斡尔族等,全都是代代相传,至今依然可以看到丰富而斑驳的原生态的萨满遗存,因而被国际萨满学者视为奇迹,甚至把我国北方认作世界萨满的故乡与核心。这核心的状态如今究竟如何?

不管那些首先登场、身着满族服装的青年男女的表演如何虚假、生硬和充满旅游色彩,乌拉街汉军张氏的萨满们一亮相,一种古朴又神秘的气息扑面而来。这种萨满的神堂通常都摆在家庭的院落或堂屋,此刻香案却置于洋人的包围中。萨满们挥动鼓鞭击打长柄的太平鼓,扯着脖子唱歌时,那声音像是从数百年空空洞洞的时间隧道传来。两位老人一高而瘦,一矮而胖,身穿长裙神服,头扎神帽,额前垂着一道流苏珠帘遮住面孔,很神秘,他们的情绪全由随同腰肢有节奏地哗哗摆动着的腰铃声表达出来。这种喇叭状的腰铃又大又沉,重达三十斤,声音低沉而雄厚。萨满迈着程式化的棱形步子。左脚迈出,右脚跟上,右脚迈出,左脚跟上;一步向左,一步向右,极富韵致,又十分老到。在鼓点和腰铃声愈来愈紧的催动中,步子愈来愈疾。先是那位瘦高的萨满用开山刀的刀刃狠砸自己的裸臂,虽然刀口又薄又快,却丝毫不能伤及他的手臂;跟着那位矮胖的萨满身子猛然抖动起来。他闭目咧嘴,似很痛苦。这便是神灵附体了。他失控一般跑到香案后边不住地向上蹿跳,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他的体内又要往外挣脱。两位俗称“二神”的萨满助手上去又按又压他。一位壮汉走上来一只手抓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将两根粗如铅笔的尖头银针,从他口内穿腮而出,亮晃晃形同獠牙。这便是张氏萨满有名的“放泰尉”。传说唐王猎取野猪时,曾经奉猪为神。此刻附体在这萨满身上的正是野猪神。待请神完成,在那位瘦高的萨满一边击鼓一边高歌的引领下,二位萨满相互呼应,以同一节奏表演一段萨满舞,动作刚劲有力,腰铃声整齐而震耳;口唱的萨满歌于激越中带着一种悲凉。此时的气氛颇具感染力。我想如果不是这群洋学者频频将闪光灯射在他们身上,如果这表演是在乌拉街古老而湿漉漉的庭院里,我们可能会幻觉到无形的神灵在空气中游动。就像远古的萨满所说的“游魂”。

使萨满学者深感惊讶的,是当那两根银针从腮部取下后,两腮不但没有淌血,竟然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此后,九台满族石氏萨满在请来祖先英勇神之后,便表演他们拿手的“跑火池”。传说,第一代石氏与敖姓萨满斗法时,曾赤脚踩着厚厚的燃烧着的炭火池中跑过,从而,火炼金身,驰名四方。今天,这位出场表演的石氏大萨满极具风度,威严又文静。他面对长白山方向摆上升斗,朝天举香,伫立很久,肃穆得像一株长长的杉木。随后他的萨满舞与汉人明显不同,轻盈飘忽,出神入化。在舞动神杖急转身体做“旋迷勒”时,身上五彩的梭利条和子孙绳四散飞旋,铜镜片、卡拉铃和腰铃发出一阵美妙悦耳的和声坎镗,宛如仙乐。经过一整套严格的仪式,终于请来祖先英雄神,大萨满跟着便挥动枪戟,光着双脚一次次跑过两三丈长的火池。两只赤足跑过火池后,还带着一些亮晶晶、烧红的炭块,但双脚就像涉过沙坑那样若无其事。然而我想,如果萨满只是执有这样的本领,并不能令我深信他们真的能够“神灵附体”。

曾经一位民俗学者对我说,他在四川凉山彝族村寨里看到一位能够通神的毕摩,用舌头去舔烧红的铁铧,还口嚼火炭。我知道鄂伦春族的一位女萨满也有同样的“神功”。其实自称能够通神的巫师,大都通过这种不可思议的绝技表示他们具有超自然的能力。义和团就曾经在坛口表演这种刀枪不入的硬气功,以号召人们以肉身去与船坚炮利的殖民者一决生死。至于舌刀舌火,吞食玻璃,身卧刀板,油锤贯顶,以掌劈卵石这种软硬气功以及轻功,历来为江湖艺人所擅长。有些属于独门绝技,决不外传。应该说,这属于民间文化的一部分,但还不是萨满文化的真谛。

也许来到二道龙湾的萨满知道他们只是一种纯粹的表演,没有认真进入领神的境界——昏迷。那便是依据萨满的原理,灵魂可以走出物质的身体出游,与神交往,并引领神灵进入自己的身体。在那种非凡的时刻,萨满表现出真正的歇斯底里,冲动难抑,陷入半昏迷状态。在重视从宗教体验来研究萨满的西方学者看来,这种被称作“北方癔病”的古老的方术与巫术,具有神经病学和宗教心理学的研究意义;他们甚至认为萨满是一些具有易于冲动的遗传基因的人。

萨满的昏迷,到底是一种用想象创造的人神相通的幻境,还是用理智完全可以控制的精神状态?在萨满们“放大神”时,他们的助手的责任便是负责节制适度,以免萨满走火入魔,昏死过去。(www.xing528.com)

从历史演变的过程看,愈靠近早期蒙昧时代,萨满的昏迷愈接近于想象;愈接近现代社会,“术”的意味就愈强。术的目的,是要人为地制造出萨满非凡的能力。但是,一旦这种超绝的技能具有征服效应,自然就会被一些狡黠的人,作为赚取钱财的骗术。所以,对萨满的关注,应该是这种原生态的宗教现象深藏着的人类初始时的心灵,而不是形形色色怪诞的技能与功法。

民间文化的历史像一条万里江河。在漫长的流程中,不断因山势而曲转,不断有其他河流汇入其中。千千万万传承线索有如江中大大小小的舟船,时而走上一段路,靠岸停泊,抵达终点;时而一些舟船扬帆启程,驶入中流。萨满发自母系氏族社会,时至今日,已经历经千折百转。由母系氏族到父系氏族,由酋邦到国家社会,由渔猎采集到农耕生产,再加上不同的民族的文化改造,佛教的冲击、汉文化的浸入,以及20世纪后半期被当作迷信而严加废止和近十多年又作为民俗而复苏。在这历时万年的嬗变和不断的被冲击中,哪些是它原生的元素,哪些已然发生质变?今日上台表演的吉林市乌拉街的汉军张氏萨满,虽然传承久矣,但满人将汉人编入汉军旗也不过三四百年而已。

他们可以称作原汁原味的萨满吗?

然而,这些遗存至今的萨满,从神灵观和灵魂观,到祭祀与领神的仪规,却都遥遥通向远古。尤其是神灵附体之说,乃是在危机四伏的荒野与遮天蔽日、漆黑如夜的森林间,远古人类在精神力量上伟大的自我创造。不管如今它的形式与细节变得怎样面目全非,但本质没有改变。萨满请神的全过程——由设坛请神到神灵附体,再到代神立言,最后还原为人,依然保持着远古祭祀请神的整套程序。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古老的活态文化么?三星堆遗存的只是远古祭祀的器具,萨满仍保留着千万年前的仪式与精神。所以,有的学者称萨满是人类文化的基因库。

也许万里长城造成的错觉,使我们一直把中华民族文明的发源地,放在黄河流域长江流域;忽略了长城之北那片广袤的大地——黑龙江流域。其实,文明的晨光早早就降临在这块土地上。萨满便是其中一道最夺目的人文曙照。它使我们感受到中华文明的初始感。

在于今尚存的萨满这个载体中,还鲜活地存储着大量古老的民间文化。除去萨满本身的神服和神器(神鼓、神杖、地毯、供具等)之外,还有具有奇效的民间医药、气功和迷人的传统艺术。诸如面具、图腾、剪纸、绘画、刺绣、雕刻和鼓乐。满族几乎被汉文化同化了,但满人的服饰与艺术却在萨满的屋檐下开着花朵。满语大半失传,满族萨满的人神对话却严格地使用满语。北方民族的许多古老的神话传说都在萨满中有姿有态地活着。此外还应该提到的是更辽阔的背景上那些远古的祭祀遗址和岩画遗存了。

但是这一切现在都陷入危机。

在历史上,民间文化一直存在于被漠视甚至蔑视之中。当全球化迫使人们需要它担当自身个性化的标志时,市场一眼相中它的商业价值。于是,民间文化被重新打造,包装上市。市场根本不管民间文化的历史真实性及其内涵,只需要它表面的特色愈强烈、刺激、吸引人愈好。因此,市场对于萨满感兴趣的是奇异的服装、听不懂的歌、诡秘的气氛和匪夷所思的各种神功。我想,将来萨满在市场上最大的魅力恐怕就是“神灵附体”了,不管是真是假。市场文化全是快餐式的,看罢一笑而已。文化对于市场只是一颗果子。市场粗壮的手将它野蛮地掰开,取出所需,其余的随手抛掉。这便是当前的市场对民间文化的破坏。那么萨满怎么办?

萨满一边仍然被视作迷信,得不到应有的在历史文化价值上的认识,甚至还被地方官员们遮遮掩掩,担心弄不好出错;一边却有许多旅游开发商蹲在那里,对其虎视眈眈,寻得时机,一拥而上,剥下它光怪陆离的皮毛来,把萨满趣味化、粗浅化、庸俗化,最后变味、变质、毁掉。

所以在国际萨满会议上我说:

萨满应进入学术,萨满文化应该走出学术。萨满只有走入学术,从文化的意义上加以认识,才能看到它真正的价值;同时,学者们的萨满观只有成为大众的共识,这一珍贵的遗产才会得到真正的保护,不至于被旅游业糟蹋得面目全非。当前萨满学最重要的工作仍是全面的普查与记录,而且要抢在它被旅游化之前。

为此,我们把对萨满的抢救性普查列为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北方地区的重点,将中国萨满文化研究基地设在长春,并与国际萨满学会合作召开了这次会议。以行动实现思想。

记得年初应李小林之约,写这个名为“田野档案”的专栏时,我说要在今年有限时间里,为《收获》的读者切下一块“生命蛋糕”。我信守诺言,却为此到了压榨自己的地步。这因为我所从事的民间文化抢救千头万绪,拥塞我所有的时空;一边又被“零经费”逼入绝境,必须奔波四方向一位位地方的父母官们恳求援助,往往却劳而无功。这便只有作画义卖,自我支援,做起一介书生唯一能做的事。

然而,谁料此时此刻的作画与写作,竟使遏制已久的创作情感得到喷发。我感受所有挥洒的水墨都飘溢着灵性之光,一切文字都是从笔管迸发与弹射出来的,它们带着滚动在我心中发烫的激情——无论是爱还是愤怒。我与一种久违了的写作的原动力重新碰撞。我喜欢这种写作,不受技术制约,一切来自心灵的压力。附带的收获是使我将这一年多半在田野中种种珍贵的发现与思考如实地记录了下来。当然远远没有全写下来——从纳西族的“神路”到瑶族的《盘王图》,从川北年画作坊中的传人到南通民间的蓝印花布博物馆,从白沙壁画到万荣的笑话。但是我不能在稿纸上停留太久。我必须返回到田野里,因为我要做的事远远比我重要。于是——现在,我把这个储藏田野档案的门轻轻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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