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古玩市场大开放。各地古物尽数登台亮相,因有了山西货、山东货、陕西货、西藏货等之说。某个地方的古物成了名,一定是此地的事物特点鲜明,风韵独具,且具收藏价值。从民俗学的角度看,则是由于该地方的民俗独异,审美殊别,封闭日久,自成体系。
在这些如今出了大名的各地古物之中,最有年份和韵味的首推山西货。为什么呢?
我想,可能因为山西地处中华腹地。前后左右全是山。东边吕梁山,西边太行山,南边中条山,北边是恒山和五台山。历史就蹲在这些大山中间。一蹲三千年,胡须长成一丈长。古物都是时间创造的。古物的第一价值是年代。在山西走走,随便遇到一处庙宇寺观,上前一问,非元即明,甚至还有唐代原汁原味原梁原柱的房子。这在京津沪连想也不敢想。
晋南人开口便是轩辕皇帝;陕西人一说就是大唐;河南开封人常常把大宋汴京挂在嘴边,在饭桌上聊的是赵匡胤爱吃什么;北京人一比就差了,总拿着乾隆和慈禧说事;上海人念叨来念叨去的不过是30年代,开口闭口都是周璇和张爱玲。
事物日久,模样变样。在表面上一望而知。比如木头的东西,三百年以内还含着木头本身的汁液,颜色发黄发褐,过了三百年,又风吹又日照又用抹布去擦,干透枯竭,颜色便渐渐发白。故此山西的木雕神佛,大多是粉彩脱尽,木头的颜色像刷过了白,不用问,一看就知是明代的东西。不光是佛,山西民间的软木(一称柴木)家具,常常也是颜色发白,年代自然古老;而且形制古朴,雕刻简约大气,钉花板都用竹钉。满身带来风尘仆仆漫长的岁月感。这种给岁月吸干了油水的苍白的木头,一条条木纹中间软质的部分已经凹陷下去,只剩下根根木筋凸露在外边,十分的苍劲。于是这种颜色发白的山西的软木家具,便有一个很直观的俗称“白木家具”。
开头我以为“白木家具”只是针对“红木家具”而言的,就像“软木”针对“硬木”而言。红木紫檀颜色很重;软木(如柳木、榆木、松木)颜色都很浅,所以称作“白木”吧!谁知这种看法很表面,没有看到山西货的本质!
一次在河西走廊去探访安西榆林窟,途经锁阳城。那儿曾是薛平贵镇守的边城。但它至少荒废了八百年。除去一些残垣断壁,便是遍地的野草沙丘。我无意间在乱石间发现到一块白晃晃的东西,捡起来看,竟是一块唐代建筑上的木构件。但完全变成白色。木头怎么会变得这么白?它是给戈壁滩上的毒日头照射的!太阳、风和时间——不仅使木头变白,还使它变得像木炭那么轻。
白木头原来是由“时间”加工而成的。白木头的本身不就是岁月的见证吗?(www.xing528.com)
由此我悟出山西的“白木家具”之美,一种历尽沧桑之美!
有句俗话是“地下文物看陕西,地上文物看山西”。依我看,地上的文物比地下的文物更难得。东西埋在地下,没人碰它,反而保护得好;东西在地上,天天使用,却很容易损坏,更别提战乱与“文革”。而且地下的东西都是陪葬品,是死东西;地上的东西是生活的物件,是活东西。昨天山西婆婆吃饭还用的桌子,叫贩子们一眼瞧上是大明遗物,花言巧语弄到手,搬到大都市的古玩市场上来。桌上褐色的水渍还是老婆婆不小心洒在上边的菜汤呢!
山西货有一种生命感。
再要说的是,山西的家具与北京不同。北京多是皇亲国戚,用料是紫檀红木黄花梨,二三百年,愈用愈亮,透着昔日的殷富;山西民间的软木家具多是榆木柏木松木,愈用愈老,木筋凸外,颜色苍白,岁月的刻痕全在上边。所以在喜欢豪华的港台的富人们盯住京都昔时显贵们的遗物——硬木家具时,欧洲人往往看好山西民间这些苍老而发白的木头;这因为欧洲历史古老,欧洲人很爱历史,他们看得懂山西货蕴藏的历史美与岁月感。故此贩子们说白木家具的价钱是叫洋人抬起来的。
再说各地的古物,哪儿也没有山西的东西齐全。从生活小品到建筑大件一应俱全。这大概和山西人勤俭持家、爱惜生活有关。山西能完好地保留那么多晋商大院便很说明问题。为此,山西人才给我们留下这么多古老又优美的白木头。
山西历史上没什么名窑,也没涌现太多的大画家。本地造的字画瓷器很少国粹。但山西的石雕、砖雕、木雕都称得上“中华一流”。说到石雕的传统,恐怕与云岗石窟有关。山西人雕刻工艺极精。木雕和砖雕常常是浮雕、透雕、镂空雕和线刻混为一体,精美却不琐细,与江南雕刻截然不同,体现出北方中原的大气。尤其是佛像,唯有云冈石窟一处,由于是北魏所造,带着印度犍陀罗的遗痕。此后的佛像神像则是标准的“汉相”——中原形象。比如山西的壁画完全是“中土壁画”最标准的样式。由此衍说,山西货的真谛与本质,便是中原文化正宗之美与正宗气质。哎,我怎么到了本文的终了,才说到山西货的要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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