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一大包稿子,是花山文艺出版社编辑并打算出版的《红灯照的故事》,收集了大约三十篇民间传说故事,嘱我写序。我翻过五六篇,就激动得不能自已。本世纪初,华北大地曾经照耀人间天上的红灯,又在我心中煌煌亮起来。尽管这些动人传说中的红灯照:王三妹、霞姑、李秀英、柳红英、红翠娘、红姑、严英、霍二姑、莲翠……都是陌生的名字,但也许我在写《神灯》时曾经谙熟过那时代、那情景、那令人敬仰的小姑娘们的豪气与伟绩,我一见这名字,就能想象出她们一个个模样,以及个性与音容。我相信她们这样神气又悲壮地活着过。
十年前,我在天津城东的陈家沟访问过一位九十四岁的老太太。她的哥哥曾是义和团民,她想参加红灯照却未能如愿。她说当年的姑娘们,甭说拿刀弄杖,就是披红戴紫,去大街上走一走,都不准许。女孩子都裹小脚,就是为了不叫她们随便走出闺阁。乡间的女孩子也是不准到处乱跑的。这就逼着决心闹红灯照的姑娘们,顶着神佛的名义,自称仙姑。那时的人都迷信,没人敢阻拦神仙的举动,反而崇信她们,由着她们上阵接仗,还指望着她们把洋人赶到海里去。中国女子在以凡人的面孔公开露面之前,先是装扮作神仙。这是历史的坎坷,也是历史的进步。历史的限度苛刻之权,超越限度一步,都需要非常的勇气。
也许她们的活动神秘莫测,史料有关红灯照的记载仅仅是凤毛麟角,成段的记录寥寥可数,一行半行地夹叙在义和团的材料中间。故此,民间传说在这方面成为极其珍贵的补充了。
这集子的传说故事,大都像从土地里挖出的瓜果,摘掉根须,掰掉土块,却没有剥皮去核,保持原先鲜活的生气。收集整理民间传说,就像挖掘修整古物一样,不能磨光,擦亮,整旧如新,搞掉原先的味道。这集子大部分传说故事,依然带着人民大众对红灯照的真切情感,带着时代气息,带着旧时代农民的造神意识和用理想再创造现实中英雄的精神本能,因此它是一种带着原始色彩的民间文化。对于义和团运动史来说,也是难得的第一手材料。特别是对那些从社会学、民俗学角度研究近代史的学者们,其资料性就更可宝贵。(www.xing528.com)
口头传说,是一种活的历史与文化的遗产。它有时间性。如果不靠文学记录下来,必然随着时间推移,随着一代人逝去而消失,追寻无踪。因此,任何时期都有一部分亟须抢救的文化遗产。义和团红灯照运动距今八十余年,这一独特的重大的历史事件的参与者与目击者都不在人世了。保留这些口头传说的已经是第二代人。这代人也到了七十岁。传说在接代过程中不可避免要走样、变味或简化,甚至由于时代和人们的兴趣变了,传说很可能中断。现在已经到了民间传说愈来愈少的时候。“文革”十年中民间传说收集整理工作的停顿,使我们失去多少珍贵的遗产!现在我们许多地方的文化部门和民研会也并非十分重视这项工作。
花山文艺出版社抓住这无情流逝而机不再来的时光,认真收集编撰这本书,自然是有眼光的,有历史感的,为了今人也为后人做的。真希望我们的出版家们多做些这样意义深远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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