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文化遗产思想学术论集：探索妈祖信仰与文化

天津是一个多元文化的城市，具有很多文化场，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文化场就是妈祖文化。天津是由几个文化板块组成的，一个是以老城为中心的民间文化板块，一个是海河两岸的码头文化板块，还有一个外来的入侵性的租界文化板块。对此，我称之为“三个文化空间并存”。这是天津基本的历史文化结构。其中，海河两岸的码头文化板块非常重要的一个内容是妈祖文化。妈祖文化是作为沿海城市的天津所特有的地域文化，离天津只有一百公里的北京，就没有妈祖文化。妈祖文化是形成天津城市文化的基础之一。

凡中国濒海之地，百姓皆信奉妈祖，甚至可以说凡是有华人的地方都有妈祖的偶像，比如海外的新加坡乃至遥远的澳大利亚一些城市的唐人街上，都可以看到熏黑的妈祖像前袅袅的香烟。在中国，距离大海较远的地方信仰山神，我们称为山地文化；东南沿海地区信仰妈祖，便是海洋文化。只要我们看到妈祖庙就知道离着大海已经很近了。那么妈祖到底是一种民间崇拜、还是宗教崇拜？我认为它首先是一个神话传说，当然是以真人真事为基础的神话传说。然后由神话传说进入民间形态，又由民间形态宗教化，再由宗教化到世俗化。这一切，都和中国历史的发展有着重要的关系。

从唐代以后，丝绸之路从西北向东南转移，中国社会生活的重心也由西北向东南转移。历史学家称之为“孔雀东南飞”。一个主要原因是宋代，尤其是南宋王朝，无法再由北边的丝绸之路与外部联系，于是海上丝绸之路应运而生。另外由于大西北沙漠化的加剧，大陆的丝绸之路断绝。不论是穿过河西走廊的沙漠丝绸之路，还是吐蕃（西藏）的丝绸之路，云南大理的丝绸之路，也都相继断绝了。中外交流的通道渐渐转移到了海上来。可是海上交通受到了造船技术的限制，尽管那时已经可以制造一千五百吨的“神舟”，但鉴真和尚多次出海，全都被大风大浪打了回来了。由于舟船不利，海上交通风险很大，人们便对海洋产生一种畏惧。在这个基础上，一个神话就应运而生，也就是以妈祖——这个真人为基础的民间传说。随着当时宋朝航海发展的需要——当然也是精神需要，这个神话便逐渐成为一个宗教化的崇拜。以后，随着历代的皇帝不断的赐封，妈祖由明贵妃升到天妃。这个过程，正是海上丝绸之路兴旺发达之日。海上的生活渐渐成了中国人的重要内容。海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交通的便利和巨大的财富，还带来了盐。人们从海洋获得了巨大的生活资源，跟海洋打交道越来越多。同时，人们进一步认识到性情暴戾的大海的吉凶莫测，迫使人们必须找到一种力量支持自己，对抗大海的威胁，这种力量就是妈祖。

就在妈祖崇拜的上升期间，天津建立了海津镇，城市随之崛起，并进入漕运的时代。妈祖和天津有着密切的联系，可以从“先有天后宫，后有天津卫”这句话找到一种深刻的精神血缘。可以说，天津的发展，其中不少精神是从妈祖身上吸取的。

历史各朝皇帝对妈祖的赐封二十多次，最后一次是在康熙年间。到了清朝中期以后，妈祖的位置与以前就不一样了，这里面有一个重大的原因，就是西方的入侵。西方入侵以后改变了中国人对海的感受。妈祖的含意也就发生变化。尤其是在中国渐渐把一切希望，包括生儿育女，发财致富，消灾解病，一切的愿望都放在妈祖的身上。妈祖就变成了一个至高无上的民间偶像。凡是知府、知县管不着的事情，统统都由妈祖来管。妈祖成了护佑黎民百姓法力无边的神灵。那么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科学的进步，如今妈祖的意义在哪里？我觉得妈祖在现代社会中的意义在于她的文化意义。当生活的一切成为过去的时候，它就变成一种文化。往日的一切生活的形态，都渗透着当时人们文化的观念，地域的心理，民族的特性，还有时代的精神与审美。文化的最深刻的东西，就是一种历史的精神。妈祖体现着中国人对理想执著的追求，以及锲而不舍的生活向往。深深渗透着对健康，对平安，对博爱，对仁慈，对舍生取义、济世扶危、救死扶伤——这种精神性的崇拜。我们在发扬妈祖文化的时候，首先要发扬这种精神，这是我们民族精神宝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妈祖文化在创造的过程中有很多载体。这些载体，有风俗的载体，有民间艺术的载体，比如天津的皇会，就是非常丰富和迷人的民间艺术载体。全国各地都有为庆祝妈祖诞辰而举行的一年一度的花会。天津的皇会却鲜明地体现了天津的文化特色，比如那种草莽和炽烈，显示了码头特有的逞强好胜；比如八仙过海这道花会就最能体现天津人的精神；再比如五虎扛箱会的勇悍豪强和那些虾兵蟹将的幽默感都带有强烈的天津地域人文的特点。这些都是别的地方不具备和不可取代的，都是天津本土文化精神的体现。(www.xing528.com)

在今天，妈祖文化不仅有它的文化价值、认识价值、欣赏价值、审美价值，当然还有它的旅游价值。从经济上说，它是一个永远的“增长点”。从精神上说，它保留了这个地方文化独有的特性；而这个文化特性只有在不断发扬的时候，才能传承下它的历史精神。我想，妈祖文化不仅对天津的历史具有深远影响，还会在这个城市的未来产生其独到的影响。

为此，我们要感谢南开区政府几年来在保护文化遗存方面所做的大量工作。他们在这方面很有眼光，所以他们举办了这次妈祖文化节。显然他们已经把妈祖看作一种很重要的城市文化遗产了。所以，在弘扬这宗遗产时，他们没有急功近利地搞什么“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而是着眼于文化的本身。

这次举办的妈祖文化节是65年来第一次闻名全国的“皇会”的大展示。而这次活动中，又把这次妈祖文化研讨会列为一项重要内容，邀请来全国著名的文化学者与民俗专家，对妈祖文化深入探讨。这个做法是颇有见识的。学术研讨可以深化认识，清晰理念，准确把握，也是深层次地弘扬。现在，文化节组委会进而将研讨会上的论文，整理成集，这本高质量的妈祖文化的论文集，无疑是此次文化节的一个重要的硕果。唯有站在这个成果上，我们才能不断推进对这一文化遗产的开掘，以使传统文明在现代文明社会开花结果。

创造妈祖的是古代文明，珍惜、爱护和弘扬妈祖文化是我们的现代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