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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骥才文化遗产思想学术论集:张士杰的宝贵贡献

时间:2023-08-2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刚才山东大学的一位同志问了我一个问题,就是说:张士杰同志的作品对你有什么样的影响?但是我觉得张士杰作品给我的东西,远远比提供的素材意义还要大得多。它主要给了我什么东西呢?而张士杰同志的义和团故事,站在人民的立场上,来记录这场伟大的运动,所以说从人民性这一点,对我来讲给我的启示非常具体,非常明确。所以对于认识那个时代,张士杰作品对我的帮助是很大的。

冯骥才文化遗产思想学术论集:张士杰的宝贵贡献

我作为张士杰同志作品的一个忠实的读者,作为这样一位出色的作家、著名的民间文学家的崇拜者,来参加今天这个会。我想谈一些感受,也没有准备,事先没来得及看些材料。我是搞写作的,曾经根据义和团运动这一历史资料,写过两部长篇小说,一部叫《义和拳》,上下集,还有一部叫《神灯》,是写红灯照的,已经写了“前传”,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现在正在写“中传”和“后传”。从我创作的角度,我想谈这么一个题目,就是“张士杰作品对我的启示”。关于义和团运动方面我没有发言权,在座的有很多这方面的专家,我要一讲的话,就露了马脚,我只能谈一谈我创作中的一些体会。刚才山东大学的一位同志问了我一个问题,就是说:张士杰同志的作品对你有什么样的影响?我首先肯定是有影响,而且是很大的,但民间文学对我的影响,不仅仅是给我提供了素材,它更重要的影响往往并不是提供素材而已。我在写《义和拳》的时候,后来写《神灯》的时候,实际上没有从张士杰作品里提取什么素材。但是我觉得张士杰作品给我的东西,远远比提供的素材意义还要大得多。它表现在什么地方呢?它主要给了我什么东西呢?主要有这么几个方面:

第一方面,就是作品的人民性。刚才有些发言已经谈到这个问题了。我看了很多的历史资料,在中外一些历史资料里,对义和团基本是贬的,而张士杰同志的作品呢,旗帜非常鲜明地表达了人民在义和团运动中的立场、观点、感情,我觉得这个东西是非常重要的,这就给我一把非常鲜明的尺子,拿这把尺子去衡量那些形诸文字的历史资料,就会发现他们对于这一历史事件,在是非判断上本质是错误的。而张士杰同志的义和团故事,站在人民的立场上,来记录这场伟大的运动,所以说从人民性这一点,对我来讲给我的启示非常具体,非常明确。

第二,文学创作所需要的东西,往往不是那些非常具体的故事素材和资料。历史小说固然需要这些东西,但更重要的是需要这些素材、资料之外更广泛的东西。比如形象,读者通过形象来感受你的作品,所以在史学界往往不屑一顾的、七零八碎的东西,对于作家则是重要的。比如当时人穿什么衣服呀,怎么吃饭呀,喝什么地方的水呀,都得要材料,都得要在脑子里有一些具体的形象才能写出来。我觉得张士杰同志给我提供了一个非常丰富的、非常完整的形象的资料,这些形象化的东西,能够使我在读这些形象化的历史资料时,通过我的大脑把它形象化,使那些干巴巴(当然对史学家绝不是干巴巴的)的文字的东西都活起来,都有了生命,使每一条街道,那街道的感觉;每一个铺面,那铺面所给我的一种特殊的时代的气氛;每一个人,那个人的音容笑貌,以至他皮肤的质感,他呼吸的气息,甚至呼吸的温度都要感到。我觉得张士杰同志的作品在这方面对我的帮助是非常大的,他把那个历史的背景像可观的画卷一样提供给我了。还有更主要的一点,就是说,他给我的感觉到了那个时代,那个时代是一种什么“味”的。因为我一直在想,什么是历史小说的真实性?历史小说的真实性就是那个历史时代的局限性。就是说,你正确地表现了那个历史时代的局限性,也就是正确地表现了那个历史时代的真实性。就和民间的剪影一样,只有把人的突出的、有特征的部位剪好才能剪得像,才能让人相信你剪的是他。所以对于认识那个时代,张士杰作品对我的帮助是很大的。从艺术的感觉来讲,我觉得他的作品里那个时代的“味”很浓,是我写不出来的。我们搞文学的,搞艺术的,追求一种东西就是味道。春天有春天的味儿,下雾有下雾的味儿,北京有北京的味儿,大西北有大西北的味儿,历史小说要有那个时代的味。味道有的时候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也不能够把它说得非常具体,但没有这个味儿一切都要变成假的。而张士杰的作品能够让我很准确地感觉到那个时代的气息、那个时代的趣味、那个时代的情调,特别是还有一种地方味儿。在这一点上,我想扯出一个问题,就是刚才山东大学的老许同志问我的,究竟现在张士杰怎么定性,是民间艺术家,民间文学家,还是民间文学搜集整理家?还是著名民间故事搜集整理家?……关于这个问题,首先要看我们给民间文学这个概念怎么下定义。我认为,不要把文学概念定得太死,比如像苏联文学。我最近帮助一个出版社编一套苏联当代文学的图书,苏联的文学家们,比如像苏联现在非常著名的现代派作家舒加耶夫,他的职务是苏联作家协会散文组组长,实际就是小说组组长(俄语里散文和小说没有区别)。张士杰的作品就他搜集整理那些东西,如果按照当代文学来讲(把民间文学抛开)又接近于报告文学。比如去年我接待了一位美国作家叫高更,我问他写什么作品,他说的那种作品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他说他的主要的工作就是专门去打听谁家死人了。谁家一死人他马上就去,到那以后,他就说:“我是作家,您愿意不愿意把死者的生前照片给我看看。”有的人就拿出很多死者生前的照片给他看。“我希望你们家属谈谈他一生中所做的事情,我想写一本关于他的书,如果有意思我就写,没意思就不写。”有的同意和他谈,然后他就根据所谈的资料和照片很准确地把这个人写下来,出一本书,这个在当代的美国文学语言上也叫文学,这个作家也叫作家。没有叫故事搜集整理家。我看,这比张士杰的作品收集整理成分大得多。当然,给张士杰怎么定性,那是大家的事,不是我个人的事。但如果仅仅把他定为故事搜集整理家,我觉得就至少缩小了这个作家在文学上的成就。反过来讲,也缩小了文学的疆界。张士杰同志的作品是搜集来的,整理来的。但是,我们要看到解放以后,“文革”以前,我们文坛上相当一批作家都靠采访劳模、尖兵、红旗手“吃饭的”,在这基础上进行加工,这也近似搜集整理。当然,就一般文学创作来讲有这么一个问题,比如听了这个故事,觉得它是一个比较完整的故事,我们把这个故事进行加工,添一点,拉长一点,制造一点结构,给它一点跌宕、一点曲折,把其中矛盾的因素对立一下,然后写出来。一般来讲,对于素材这是一种物理加工的办法。还有一种我们在文学上认为是一种更高的加工的办法,就是我们生活中听到一件事情,一个人在爱情方面的一个很悲惨的遭遇,我挺受感动,也觉得可以写,但是我没写,我把这东西搁在那儿,作为一个信息积累下来。我在另外一个地方听到一个和它多少有关的、但又没有直接关系的故事,或者听到和它完全相反的故事又记下来了。这样一个,两个,积累多了,积累到一百种了,它没有经过我们有意识地组合,而是它自己经过一次质变的反应(像居里夫人把多种矿石放在一起,最后都不是那种矿石了,一百种元素放在一起,最后诞生了第一百零一种元素,就是镭)。诞生了一个新的艺术生命,几个从未有却十分可贵的人物,作品出来了。这是一种化学式的加工。这两种加工都是围着加工素材进行的。张士杰那个时代是一个充满传说的时代(中国历史很有意思,每一次的自发的群众运动都会推出大量的民间传说,比如最近的“四五”事件,就有大量的传说诞生,就有大量的诗歌诞生出来,只有自发的群众运动才能有。人为的运动则往往没有,比如清理阶级队伍一批三查、一打三反等是不会带来民间传说的。这种自发的群众运动出现的人和事也都是应运而生,后来你传我,我传你,加上我们中国人还有一种民间造神的本事,喜欢把自己传说的人物理想化。于是就形成很动听的故事。这也体现了我们的民族性)。张士杰听到这些故事,已然是经过民间口头无数次加工,是个集体创作,他把这个集体创作进行高水平的文字加工,经过高超的艺术处理,就成了艺术精品。我们把像《红楼梦》那样的,像《安娜·卡列尼娜》那样的,像《欧也尼·葛朗台》那样的作品认为是文学作品,为什么不能把这样的作品认为是文学作品呢?它非常独特,它形式非常短小,它让你感到真人真事的影子而它又不是真人真事,让你觉得这个人就在河北的什么地方生活过,但实际上又并非如此。我觉得他有些东西比姚雪垠对《李自成》的加工程度还要大。所以,我个人认为,张士杰是一个出色的作家,是一个风格非常独特的作家。更要强调的是,张士杰把他独特的个人的气质融到他的作品里边去了,他整理出来的故事,就是张士杰本人的文风,就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文风。所以我认为张士杰是个出色的作家,作家前边加不加“民间文学”没关系。如果加,他就是一个杰出的民间文学作家。另外,我觉得张士杰还有一个独特的贡献,对我的帮助也非常之大,就是他的作品所具有的地方特色和乡土气息。当今的中国文学,已经开始非常注意这个问题了。北京已经开始有一批作家,像邓友梅、刘绍棠、苏叔阳、陈建功,开始要写乡土味、北京味。今年大年初一,北京“人艺”的一位导演(梅阡)到我那去作客,他问我是天津味有味,还是北京味有味?我说我们天津在晚清民国的时候比你们北京味有味,但是我们天津没有诞生像老舍那样的作家。老舍把那时候的黄包车茶馆,那时候的北京那种沿街叫卖的场面绘声绘色地提炼出来了。再扯远点,如果没有鲁迅,那么谁知鲁镇是什么味?演社戏的小戏楼是什么味呢?如果没有像梅里美这样的作家,谁知道吉普赛姑娘是什么味的?如果没有托尔斯泰和肖洛霍夫,谁知道哥萨克是什么味的?一个伟大的作家,一个出色的作家他要善于把地方的,他生活的这块土壤里边的最有特色的,最有魅力的,最感动人的,最富有感情的东西提炼出来,融入他的文字里,也就是乡情。我觉得张士杰的作品最感动我们的是那淳朴的河北地方人的感情,廊坊地区、安次这么一种特有的感情。这些作品不但人民喜爱还要流传后世。所以我说对我的影响非常大。我写《义和拳》、写《神灯》和写最近的舞剧的时候,就再三跟我们剧组的同志讲,我劝他们先别着急在剧本里边编故事,你们好好闻一闻咱们老天津卫在晚清的时候是什么味?到晚清时的估衣街、娘娘宫、鼓楼、精武堂去闻闻当时的味,去到四郊五县看看农村的那些花鼓灯彩高跷,增加一点乡土感情。这些同志本来都是搞洋乐的,现在都已增加了乡土感情。那天他们给我表演了天津的“砂锅照”,七月份天热的时候,给红灯照送饭的情景,老太太全用砂锅,纯粹天津老太太打扮,一人戴一朵大花,味非常浓。这些东西都从哪儿来的,确实是张士杰作品给我们的启示。(www.xing528.com)

最后我想说,我觉得开这个会相当重要。义和团史料确实到了最后抢救的时候了,再不抢救就完了,五年之间,再不抢救就没有了。因为你想,张士杰写这些故事时是在1958年、1959年,到了我写《义和拳》的时候(1973年—1975年),就比较困难了,在1973年,就是光绪二十六年生的人,他也已经七十三岁了,起码得找九十岁以上的,他才能记事。我就费了相当大的劲在城里找了九十岁以上的人,取得了一大批第一手资料,从来没有整理,我没有张士杰那种才能,但是我毕竟搜集到了当时的一些历史资料。我觉得现在已经晚了,现在是1984年,当时十六岁的人,现在整整一百岁了。我们现在所能搜集的资料就是参加义和团那一代人的直接传人,这一代人的岁数也在七十岁左右,如果不搞就晚了,活资料没了,只有现成的、到此为止的死材料了。“文化大革命”十年耽误了我们很多很好的时光,“文革”期间,有一次我到宁河去搜集民间年画。在那个时候,民间传留下来的一些年画版,大部分都当了搓板了。我就在当地布下几个“亲信”到处搜集,他们发现了一块关于八国联军攻占大沽口,义和团奋起保卫的年画,叫我马上去看。非常遗憾,在我去的前一天,老太太叫儿子用刨子把画版推平当案板了。现在看来这些资料恐怕是越来越少了,甚至濒于绝迹。我觉得要搞就得抓紧时间搞。我想给河北的民研会和廊坊地区文联提一个建议,希望能够重视这件事,不仅仅这样开一个会,民间文学如果画一条线的话,解放以前的民间文学,到了目前就都到了抢救的阶段。我前几天还在另一个会上说,我们需要整理,但是现在整理不是主要的工作,最主要的是搜集,说得紧迫些是抢救。我们民研会所有会员全都应当下去搜集,把材料搜集上来,民研会花钱买,付给稿费,多粗糙都没关系,一看行就拿过来。我们天津民研会就正准备做这个工作,把天津通请到我们民研会来,讲半小时给四块钱,好龙井茶沏着,讲时间长了中午请吃顿饭,先把材料搜集上来。我们要有一个长远的眼光,我们要有一种事业心,要把我们民间的文化遗产当成非常宝贵的民族的文明传统,民族文化的宝贵财富,要珍视这些东西。挖掘出我们民间东西的特色、魅力,才能够真正发展我们的民族文学。如果我们中华民族的各地区都重视自己的文化,都重视自己的民族遗产,那么我们民族文化的多彩多态、百花齐放才会更耀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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