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我去意大利访问。邀请人阿尔贝托先生在访问的终结地点米兰为我一行设宴送行,谈话间他问我此行最强烈的感受是什么。我说,我的家乡天津也有个意大利。
我这话使他既惊讶又茫然不解。我便对他讲起一百年前始由八国联军攻占津门,继而各国辟地为租界的历史。对于意大利人来说,八国联军一词无人不晓;但天津的海河边有一大片地道的意大利式建筑却鲜有人知。那段荒谬的历史已经过去一个世纪,租界也在半个多世纪前被中国人收回。无情的历史的本质是忘却,把它记住的只有人们自己。可是如果这片历史街区荡然失去,那段惨痛的城市史只会干巴巴、沉默无语地夹在书页中了。然而,幸好这片意大利式的历史街区如今还矗立在海河北岸。它叫我们对城市那个应当牢记的悲剧一望而知。提醒我们常常去反顾它。你看,意大利人不是早已忘却了他们曾经的过失?尽管那是他们先前几辈人的所作所为。
上边说的便是历史街区的认识价值。但认识价值不是它的全部价值。更不能像先前那样,只把它概念地、标签主义地指为“殖民主义的罪恶证据”,恨不得将它铲除了之。它还有其他的非常重要的价值。
在宴席上,对上述的历史一无所知的阿尔贝托先生,好奇地向我打听这些街区的景象。我便向他描述马可·波罗广场周围那些顶上带凉亭的房子,回力球场,安乐宫,还有医院和兵营,等等。这些建筑我都详细考察过,故而能告诉他一些极有特征的细节。我对他说,当年意大利工部局对界内建房规定极严,临街建筑的样式不准雷同,故而意租界房屋的风格繁多,但都纯粹是意大利式的。我还说,当年意大利领事的办公楼乃至办公桌,至今依然被使用着。办公桌的桌角还雕刻着雄狮的狮头。他叫道:“这些东西在意大利可是宝贝呵!”
于是我想到,城市的历史遗存,除去是这城市不可或缺的见证,它自身还是一种珍贵的文化。
当年,西方的入侵者在海河两岸无疑是要占有土地并拥有这土地上的一切。但无意间却把他们自己的文化带了进来。当然,这些美丽的建筑并不是他们好心好意地奉送给我们的。就像他们同时带来的先进的通讯、邮政、电力、铁路、自来水等,也绝非是“援建项目”。但当那一段屈辱的历史掩过,这些先进的城市设施,以及欧洲各民族的风貌建筑却意外地存留下来,并斑斓地融入了我们城市的历史。特别是这样异国风情的建筑与街区,已成为我们城市独具的一种特征。而任何历史特征都会渐渐成为一宗文化财富。就像罗马人在征服欧洲许多国家而留下的那些遗址,早已成为今天那些国家珍贵的古物和用之不竭的旅游胜地。
记得日本神户市的六甲山下,也有一批上世纪西方人居住的房舍。房主来自不同国家,建筑风格也就各式各样,全都十分优美。善于开发历史财富的日本人便把这些洋人的老屋建成一间间住宅式的博物馆。名为“异人馆”。异人就是外国人。每所房子都根据原房主人不同的国家、身份和嗜好,风格各异地复原了19世纪欧洲各民族的生活文化,这便使日本国内的人大开眼界,也使外来游客领略到神户这个海滨城市的由来已久的开放精神。“异人馆”是神户特有的。它自然就成了神户的旅游热项。任何旅游城市都懂得,城市的旅游价值也就是它所独具的历史和文化的事物的价值。(www.xing528.com)
然而,异人馆不过是散落在山脚上的几十所普通洋人的住宅罢了。和天津相比,无论建筑之规模,历史内涵的厚重,名人名宅之繁多,都相去甚远。但我们为什么一直放置一旁,不去开发呢?
我们为什么守着这么雄厚的历史资源无所作为,还一边抱怨天津“没有文化”?
城市的历史文化资源是一种隐形的资源。倘无文化眼光,则视而不见,甚至会当作危房老屋,把无价之宝作为废物抛掉;倘有文化见识,便能将其蕴藏的文化底蕴与内涵发掘出来,让它闪耀光彩。一个城市真正的厚度与分量是它的历史。历史不仅属于过去,它完全可以效力于城市的今天与明天。
由此而言,今天将原意大利租界开发为意式风情街,应是开发历史资源的一个高明的创举。在此之中,我们自然还会想到梁启超的饮冰室,戏剧文学大师曹禺故居,想到回力球场和应予重建的马可·波罗雕像,甚至可以大力引进意大利当代的经济与文化,把被动的历史变为未来的魅力。在此之外天津还有多么丰富多彩和十分厚重的历史资源呢,天津真是大有可为!
还要说几句,便是近年来《今晚报》的副刊部颇具文化眼光与创意。他们将天津的历史文化一项项搬到版面上来,开设专栏,邀请专家学者,阐发历史,述其精要,谈古论今,以鼓舞津人的自豪之情与爱乡之心。然后再将这些难得的好文章编集成书。此乃文化建设之举。试看各地报纸,谁有这般文化见识?虽然今日一本本看似小书,明天汇集一处,当成一套地方文化大型珍贵的史料。故望编者,锲而不舍,坚守初衷,终成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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