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生命都有一种内在的、深切的情感,那便是对根的感激。根是生命的由来与源头。它曾经给生命以无尽的恩惠。可是当生命成长和发达起来之后,这根往往隐而不见。于是,就有了深挚的寻根之情。
草木之根埋在地下,人之根在遥远的故乡,那么一个城市的根呢!
高楼像森林般的矗立,汽车像甲虫一般来回奔蹿,霓虹灯像彩色的闪电一刻不停地闪烁着。在这之中,如果你忽然想问一问这城市的由来,想寻问这一切由何而起,是不是忽然跌入一片茫然?这就像我们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忽然对镜子一看自己——完全陌生了。心里冒出一个奇怪又巨大的问题:我是谁?
于是,所有现代文明的城市,都在寻找自己的根。但有的已经湮没,无迹可寻;有的遗迹模糊,莫衷一是。只有少数的幸运的城市可以找到自己生命最初的存在。城市的根,也就是城市的出生地。
城市的出生地,不同于大文明的发生地。后者只需要一点痕迹就能成立,前者则必须是一个聚落。城市从最原始、最简单的人文聚落开始,一点点发展和扩展开来。就像胎儿那样,不断成长,不断发育,最终成为一个肌体健壮的人。但是,无论是城市的出生地还是大文明的发生地,它最后的存在都只是一片遗址。表面看上去,什么也没有了,它无异於一块普普通通的土地。但是,如果你从历史学家与人文学家的角度看,一定可以从它的地貌、气候条件、地缘态势与历史背景上,找到它的独特性,它无可代替的重要性,它黄金般的位置,还有它天经地义就能生长出一个城市的必然。
比如,天津的城市源头——大直沽遗址。
今天看来,它不过方圆几平方公里的土地,处在闹市中心,貌似寻常。但如果把它放在八百年前,或者更早,这里却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一棵参天的城市大树的根苗,就绿茵茵地从这里破土而生。如果把它换个地方,天津一定是另一个样子。或者不一定是天津。
你说这块土地有多大价值?(www.xing528.com)
考古家陈雍在发掘大直沽天妃宫遗址时,他向我非常形象地表述了遗址中的历史那种奇妙的形态。他说,遗址在地下,就像一本大书。这本大书也是一页页的。每一页就是一个时代的文化堆积层。最上面的一层时代最近;愈在下面时代愈远。如果挖到什么也没有了,只是泥土时,前边也就没有历史了。从大直沽遗址的发掘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清、明、元三个时代依次叠压的文化堆积层。甚至可以找到一些零落的更早(宋代)的文化痕迹。从发掘出的元明清三代的建筑构件,各类生活用品,包括陶瓷碎片、灯、钱币、象棋、鸟虫具等,再加上作为民间信仰中心天妃宫的房基遗迹,可以推断至迟到元代,大直沽的生活聚落已经形成,而且具有相当的完整性与稳定性。
考古发掘不同于文献记载。它是具体的实据。所以,考古发掘可以修正文献,更可以证实文献记载。天津历来有金代的直沽寨,元代因海漕而兴起的海津镇的记载。民间还有“先有大直沽,后有天津卫”之说。1998年对大直沽的考古发掘的重大意义,是使历史文献记载以及民间传说,都成为牢靠的信史。并使天津人终于找到了自己城市那个来之久远的深情的根。
生命中有一种感受犹为重要,那就是对时间的感受。跨度久远的时间就是一种历史感。人在感受到自己的童年时,便感到一种生命的长度与深度。这时,时间还会化为一种辽阔的空间,把一切生命的经历都包含其中。人的个体生命如此,城市生命更是如此。所以,人类总是在寻找自己生命源头——那个最先头的和最遥远的一点,并加意珍惜和保护这个生命的“伟大的开始”。它是人们对自己生命的珍视——不只看重生命的现在,还珍爱生命的全部。这也正是现代人和现代文明的表现。
1999年,天津市政府出资将正在开发的大直沽天妃宫遗址购买下来,保护起来。此举在国内影响极大,它显示了天津作为一座现代大都市深远的眼光与文明的高度。
后世津人,将永远能触摸自己城市的最初的生命摇篮了。
历史愈悠久的城市的人们愈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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