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城市的怀抱里出生长大。城市是我们的母亲。如今我们的母亲六百岁了。这意味着什么,我们要为她做些什么?
六百岁是六个世纪呵。这是怎样久远和漫长的历史长度?如果拿人的生命来衡量,至少有二十五代人从生到死,代代相传,用不停歇的双手与无穷的智慧,才能在海河两岸原本荒芜的大地上创造出这个举世闻名的都城。天津不仅是当今八百万人的。它是二十五代人的,二十五代人是多少人?
祖祖辈辈所创造的,不仅是它宏大的规模、雄厚的实力和广阔的影响,还有它非凡而独特的历史。对于任何城市,历史都是最具个性的无形遗产。这遗产的精华是包蕴其间的独自的历史精神。历史精神不在历史书上,而是活生生地表现在这“一方人”的集体性格中。
城市的文化分做三个层面。表层的文化是可视的城市形态,包括建筑;中层的文化是种种特有的习俗、艺术和方言;深层的文化是这地域的集体性格。天津人的性格异常鲜明。它爽快炽烈、急公好义、人情浓厚、逞强好胜、机智幽默、大大咧咧、务实守矩,等等。表层而可视的文化似乎可以再造,深层而无形的文化却是历史的专利。一个城市一旦生养出这种深层的文化——形成了人的地域性格,这个城市便有了灵气,有了精神,有了真正的不变的魅力。
而三层文化融混一起,便是这座城市特有的气息。这气息如同直沽老酒,烁烁发光,醇厚醉人。
一代代天津人在这种浓郁的地域文化气息中朝朝夕夕,耳濡目染,熏陶其心,浸润其骨,连血液里都带着这种文化因子。这是城市母亲馈赠给我们的一种基因。
我们每个天津人身上都有这种文化基因,不管自觉还是不自觉。平时发现不到它神奇的效力,可是往往身在异乡异地,碰到老乡,开口一说天津话,一股乡情热烘烘涌上心头。乡情是一种在一个怀抱中养育出来的亲情。再往深处说,也包含着我们对乡土共同的与生俱来的爱。
十年前,我在日本东京的日中会馆举办画展,其间东京的一些文化人邀请我作演讲,题目是《关于天津的文学》。其中几位听众是东京“天津地域史研究会”的成员,他们还出版过一本分量很重的《天津史》。我演讲一停,他们的一位成员——一位女士便问我:“你很爱天津吗?”我笑一笑说:“你们也很爱天津。但我比你们更福气一些——天津也很爱我。”
我没同他们故弄玄虚。(www.xing528.com)
城市就像母亲那样,不仅为我们遮风挡雨,供给我们衣食住行,还给我们天光水色,四季的风,迷人的城市景观,以及许多亲朋好友,难忘的往事和如画的人生片段。在城市网状的街巷中,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过往的路,个人弯弯曲曲的历史。在岁月蹉跎中,我们都遇到过挫折与不幸,我们的城市母亲决不会弃之不顾,因为你生活中的转机、曙光、幸运、贵人、福祉,以及种种珍贵的人间真情,也都是在这里获得的。而城市母亲全都有心地为我们记忆下来,一点一滴也不会漏掉。不信,就去生活过的老街老巷老屋里转一转,连自己也忘却的细节,她却会帮你记住,再现,复活。这便是城市母亲爱我们的方式。
爱是需要用心体会的。尤其是那种默默无言的爱。
只有感受到城市对我们的爱,我们才会加倍地去爱她。
当然,任何城市、任何地域的性格都有缺欠。但是,如果你连它的缺点也宽容了,那才是真正的爱。爱不是只爱它的优点,而是爱它的全部。因为有缺欠的事物才是真实的。
可是,我们对自己城市是不是所知极其有限?我们只知道自己有生以来短短几十年中的母亲,并不清楚她遥远的过去。她的诞生、童年、青年与成年。她的经历与遭遇,光荣与屈辱,幸运与危难。她曾经是否妩媚迷人?是否一度辉煌?或者饱受风雨的摧残而遍体鳞伤?甚至整个城池陷入过一片火海,一片地震后的瓦砾,一片漆黑一团的压抑中。我们不能无视她的历史。这历史也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
于是在城市母亲六百岁的日子里,我们怀着庄重的情感面对她的全部历程。追寻她的过去也探询自己的由来,引她的光荣为我们的自豪,将她难忘的苦难转化为激励我们奋进的动力。弄清楚怎样去爱惜她的遗产,坚守她的气质,超越她的缺欠,将未来的灯接通在深厚的历史根脉上。而不是在全球化和一体化中迷失自我,让我们母亲清晰的形象消失在当今世界流行的千篇一律的靓丽又单一的面孔中。
我们的母亲六百岁。一个人一百岁已经很老,一个城市六百岁却能够依然年轻。因为我们一代代人可以通过努力不断地让她充满活力,永葆青春。应该说今天的天津处在一个空前的兴旺期。但历史的机遇从来都是与责任联在一起的。我们既是城市的享受者,也是城市自觉的创造者;爱和被爱是情感生活的两面,它们合在一起,才是一个美好的整体。于是我们找到了纪念母亲六百岁的最好方式:主动地去爱我们的城市,心中永远放着她,并为她而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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