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年初始,一个来自媒体的讯息叫人心头一亮,这就是杭州市对除夕燃放鞭炮的开禁。此禁一开,近年来全国性一窝蜂的禁炮大潮即告终结。杭州的朋友在拜年电话中兴高采烈地说:年味又回来了!
这一下,把我的思考拉进此间的热门话题中来——当今的年味是否真的淡了?
报端不是总在争说年的活动愈加丰富了么?从迎春马拉松、保龄球大赛、卡拉OK、集体献血、节日购物、新产品展览、外出旅游到出国旅游……前人先人古人过年哪能如此五光十色?倘真这般,为什么人们偏偏又把扔掉的鞭炮拾回来,并从中找到久违又深切的年味?
这仅仅是一种怀旧的情绪使然?
由此,我们是否开始懂得,绝非任何娱乐方式都可以充任年的角色。年,决不同于一般的节假日。它是一种风俗与文化,而且是中国人最为深厚、独具魅力的民俗文化。它所有的方式都是年所独有的、专用的,专门用来表现人们过年的情感、意愿与心理。它们是经过千百年来特意创造和约定俗成的,任何其他方式都无法替代。年的独特的意味便在其中。所谓年味就是年的意味,过年的方式则是这种意味的载体。一旦载体变了少了没了,年味儿自然淡了。
然而时下,由于外来文化的冲击和生活观念的改变,从年的概念到年的方式都在变化。中国人真是不封闭,只要政策开放,人们对外来事物的兴致近乎疯狂。于是传统的年,不知不觉迅速瓦解。等到现今人们茫茫感到了一种失落,呼出“年味淡了”,却并未醒悟到此中的缘故。我把中国人的年味的载体及其变化分成四个方面:
一是传统的年味儿离不开民间崇拜与民间信仰。在这辞旧迎新的日子里,对天地、祖先与诸神表达虔敬,则给年蒙上一层庄重又神秘的意味。民间崇拜是民间至高无上的精神情感。然而,民间崇拜与宗教不同,它往往随着社会发展与科学进步,很自然地退化与消亡了。昔日,在民以食为天的背景下,民间诸神中当以“东厨司命”的灶王祭祀最广,沿用的寿命也最久。但是随着农村温饱问题逐步解决,对灶王的信仰连同祭灶的糖瓜,便从年的文化中匿迹而去。应该说,民间崇拜与民间信仰在当今年的仪式中已然接近消失。这一部分年意与年味也就失去。
二是传统中国的年味,一半乘载着新衣新帽与美酒佳肴。中国是农业国,吃穿生活直接来自田野的收获。年,宣告着大自然新的一轮的启始,对生活的企望自然是年文化和年心理中最实在的内容。中国人表达这种年心理的方式十分有趣:一方面,高唱着“黄金万两”、“日进斗金”、“福贵满堂”,把现实理想化;一方面,又把理想现实化——吃一顿平日吃不到的丰饶美餐,穿一身平日穿不上的漂亮衣衫。理想成了现实。这样把理想与现实糊里糊涂又美滋滋地混在一起,便是中国人独特的精神方式,也是独特的年俗方式。传统的年,往往是人们日常物质积累的总爆发,把吃穿的水准提高到极致,才好与理想接轨。然而,当今的中国人不愁吃穿,甚至平日酒杯抓在手里,名牌挂在屁股上,到了过年就很难再营造出一年一度生活享受的高峰。年的意蕴与劲头就随之滑落下来。年意又出现一大片空白。(www.xing528.com)
三是种种人间亲情,深切地寄托在年俗之中。一直过着群体生活的中国人,最美好的向往则是人间的亲近与和谐。此中,有对父母与长者的敬爱之情,也有手足牵连之情,邻里互助之情,朋友相援之情,以及对故土家乡依恋的情感。于是年俗之中,大年夜的合家团聚,正月最初几天的亲友们的相互走动,登门拜年,等等,无不是加强与维系这种人间情谊。团聚是中国人最神往的人间景象。人情味,给年味以浓浓的生活韵味。这也是中国人最深的年味。然而,伴随着现代通讯的便利,喜欢消闲的现代人便把往日的走亲访友,改换成公事化的拨一拨电话号码。即使相隔三五条街,也抓起话筒说几句空洞的拜年话了事。门前冷落,年意遂淡。谁感到了这个被电话、BP机、FAX拜年所稀释的东西是一种情感?人情味淡了,年味自然淡了。
四是年的载体还有那些应时的用品。千百年来,人们对年的浓情厚意,还表现在斑斓绚丽的年时用品上。无所不在的年的符号,加深了年意的浓度。单说年时的食品,此时都换成过年专用的年食。经过一代代的精心创造,所有年的装饰品都有着深刻的年文化的内涵;一切吉祥图案与吉祥文字,全都是中国人文化心理的公开表现。中国人最喜欢红色,红色喜庆、火热、避邪;年主要靠红色点缀与烘托。或者干脆说,中国人的年就是红色的。可是,现代中国人的家庭过年,红色已经不再那么火炽夺目和必不可少,甚至在愈来愈多的地方已经被忘记了;传统的吉祥话失去诱惑,成了空话与废话;在都市家庭里,象征美好未来的蝙蝠的窗花,远不如一件实实在在的新奇的舶来品。现代人家居的样式和陈设,与传统的装饰格格不入。室内有一架电视,用不着再张贴那种简易的“墙上的故事”——木版年画了;公寓防盗门的门框上也无法贴春联。年的符号日见寥落。那么年的情感与年的意愿放在哪里?前几年,各城市又争先兴起禁炮大潮,惟恐落后,失之文明,完全没有看到这子午之交的连天鞭炮与漫天烟花的是年的高潮,也是全民族生活情感的大宣泄。我们不是都从这灿烂的轰鸣中感受过全民族共同的生活激情吗?而鞭炮禁绝,万籁俱寂,年成了一个大周末。年,从自然的淡化到人为的淡化,真的要被“搞”没了。
于是,一些好心人千方百计设法活跃节日生活。不料愈是把马拉松、健美、卡拉OK、外出旅游等拉进来,年味儿反而愈加淡薄。最近在报上看到,仍旧在把一句老话当作标题,即“破除旧俗”。这才明白,多年来一直没有从文化的角度关切年俗,而是只把它当作一种过时的生活、当作累赘、当作陈腐的事物来对待,似乎把年变成大休假日才符合潮流。当一种生活成为过去,它遗留的风俗,不再是生活方式,而是文化方式;它不是物质的载体而是精神的载体;或者说一个民族的最纯粹的文化,往往活生生地保留在风俗中。风俗不但不应该破除,反而要审慎对待乃至放置在保护之列。
年,是中华民族最大的风俗性节日。从腊八到转年正月十五,历时一个多月,南北同俗,普天同庆,当属世界上最大的节日之一。即使在西风正猛之今日,每逢年底,大都市的建筑工地依旧空无一人,春运的人数仍居世界之首,人们常年身在异地,此时也要披星戴月,上路回家,享受故土与家园的温馨。历时五千年以上的中华民族生生不息,显然与这最大的年文化有着密切关系。不信,就去听听大年夜里中国人相互间越洋跨洲的拜年电话。中国人的年,是老百姓自我增加民族凝聚力和亲合力的日子。对于年,我们只能加强它,而不是简化和淡化它;那种对年俗的人为地去简化与淡化,是一种在文化上的无知!
由于世风嬗变,许多传统的年的载体已经失去魅力,退出舞台,这当属社会发展之必然;但是,另一方面,大块大块年文化出现了空白。年的载体已失,年的情感犹在,这就是当今中国人过年时感到莫名的失落的原故。而填补精神谈何容易,再造一种年的载体又何其艰难。这真是一个时代性的难题!时下,人们都说电视春节晚会已为大众接受,成为一种新民俗。然而,它的问题依旧不小。中国人过年最大的特点是参与性。每个人的主动努力都能增加年的氛围与温度。这也体现中国人积极主动的生活观。但是人们面对着电视春节晚会却只能是一种被动的接受。因而,所有压力都压在晚会的导演与演员身上,大众却只能怀抱着无奈而已。电视春节晚会最终能否成为真正的年俗,仍然背负着疑问。
如果年从中国人的生活中失去,才是最大的文化损失。我说的不是生活中的年,而是中国人独有的年文化,也就是中华民族这个巨大的磁场。那么,首先应慎重的,便是莫要人为地消除尚有魅力的年的载体,而是设法使传承千载的生活的年,完美地转化为未来的文化的年,不要在我们的手中失落!
故此,杭州对鞭炮的开禁,应是用文化眼光对年的认识的一个进步。试问诸君,谁人与我同此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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