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平平淡淡的春节刚刚过去。对此,是耶非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颇耐寻味的是,它前后紧挨着两个舶来的洋节,前为圣诞节,后为情人节。在市场和媒体的炒作中,这两个洋节红红火火。传统的春节被夹在中间更显得尴尬和落寞。最要紧的是人们在长长7天的春节中,不知该怎么“过”。于是商家出了一个主意叫做“黄金周”——到异地甚至到异国去旅游。出去转一圈似乎不错,但回来再一琢磨,更不知什么叫做“年”了。年就是玩吗?吃吗?换一些新奇时尚的玩法吃法就万事大吉?可为什么这么吃了玩了却觉得不是在过年?人们对电视春节晚会的不满仅仅是节目的不尽人意?在那些禁炮的城市中,悄悄放炮的人渐渐多起来,是简简单单一种怀旧甚是陋习使然吗?
当然不是。
在每年农历的腊月里,数千万在城市打工的民工潮水一般奔回家去过年,也许是当今最鲜明地体现年的意义的一种现象了。回家,团聚,尽孝,亲情,合家欢乐,还有一种深深的故土与根的认同。此中包含着一种无形的强大的精神和情感的力量,就是我们常说的民族的亲合力与凝聚力。中华民族五千年能够传衍不断,合而不分,与其创造的文化传统密切相关。年,是不用政府花一分钱,老百姓一年一度自我增加民族凝聚力和亲合力的日子。
为此,大年三十之夜,对于全世界的华人来说是“普天同庆”之时。倘若此刻人在异地,一定要通过长途和越洋电话把种种祝福送回家乡。这是唯华人才有的一种民族情感的总爆发,它与平时互致问候的电话的感受绝不相同。中国人怎么创造出如此强大的自我凝聚的文化来呢?为什么所有华人此时此刻一定会产生这样的渴望团圆的心理与故乡亲情呢?应该说,这是中华文化最深刻的一部分,是我们民族的至宝!
从文化学和民俗学的角度看,一个民族的情感与精神是要由一系列特定的方式作为载体。这方式就是民俗。民俗不是政令法律,但它是经过一代代认同、接受和传承下来的,是共同遵循的文化规范与仪式。虽然在风俗的传衍中也会发生变异,但这种变异一定要经过长时间的接受过程而最终被共同认可。否则,很难成为风俗的内容。从这个意义上说,风俗是固定的,严格的,不能随心所欲的删改与添加。
比如电视春节晚会。曾经一度被人们称做“新民俗”,但从近几年的情形看,不一定能够进入年俗的序列。这里边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电视春节晚会不符合民俗的性质。在所有的民俗活动中,人都是主动的,参与其中的;无论是年夜饭、贴春联和燃放鞭炮,人都是主角。春联的内容、祝酒的话语和鞭炮的多少,都由人来定。每个人都发自内心,自由地选择、表达与宣泄,以达到满足。但面对电视时,人是被动的。人的一切愿望和心理都无法表达,也无法满足。电视上表演的只是导演的想法,它怎么能代替亿万人在年俗中那种主动而自由的宣泄?在人们对电视春节晚会的抱怨中,我们是否看到传统年俗载体的缺失带来的失落。这是当代人一种文化上的失落与心灵上的失落。于是,春节成了当今中国人最无奈的节日。可是我们至今也没有深究个中缘故。相反,无论是媒体还是商家,仍在一个劲儿地鼓励人们把年夜饭搬到餐馆,用电子炮代替真正的鞭炮,甚至将春节当做黄金周。将一个民族盛大的节日变为一种商机,把节日变为假日。
由此进一步说,节日与假日不同。假日是没有特定内涵的。它只是法律赋予的公民休息的权利。它像一个空口袋,随便装进去什么都行,但节日是有特定的精神文化内涵的。我们现在的节日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政治节日,如国庆节、建党纪念日、五一劳动节等。二是民俗节日,如春节、灯节、中秋节和端午节。三是舶来的节日,如圣诞节、情人节、母亲节等。如今民俗的节日差不多都成了饮食节。中秋节吃月饼,端午节吃粽子,灯节吃元宵。原有的文化内涵无人理会,原有的非常丰富和优美的节日礼俗已经全部消失了。如果再没有粽子和月饼,人们真的就会把这两个传统的节日彻底忘掉。相反,圣诞节和情人节却被搞得有滋有味,西方过节的那一套我们应有尽有,五光十色;孩子们都认识圣诞老人,却不知谁是门神和门神是谁;都知道玫瑰代表什么,却不知水仙的意味。因为操纵这些节日的差不多都是商家。商家知道外来的文化畅销。所谓黄金周,实际上只是商家一个赚钱的大好时机而已。而如今我们自觉或不自觉地把国庆节也列入黄金周了。在世界任何国家,国庆都是隆重又庄严的日子。它是一个国家非凡历程的纪念日。难道它也能推进市场、卖给商家吗?
现今的国庆节,只剩下一场由各地政府要员和各界代表参加的一场例行的歌舞晚会而已。老百姓已经没有“国庆的感觉”了。
节日渐渐在成为假日。无论是国庆节还是春节。
如果一个民族在国家意义和文化意义上没有任何庄重的、神圣的精神的东西,而只是一味的消费、消费、消费,那么,我们从这里失去的,就一定要在另一些方面难堪地表现出来。如果田里缺水,庄稼就会枯萎,这是物质问题的特征。如果缺乏国家情感,就会出现诸如为“买春团”提供服务那样糟糕透顶的事,这是精神问题的特征。(www.xing528.com)
究其原因,我想应是重经济、轻精神。精神是无形的,似乎可有可无;物质是有形的,自然必不可少。精神的内涵往往通过文化的方式表现出来,比如中国人的凝聚力和亲合力是依靠民俗方式传承下来的。由于轻视精神的意义,也就会漠视相关的文化,乃至于对于民俗所承担的民族精神与情感毫不关心。于是,那些在历史的变迁和时代的发展中本来已经所剩无多的民俗载体,还在被我们一个个地随手抛掉。年的尴尬,是因为没有民俗载体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人们空有年的盛情,却无以承载。这便是春节乃至各种节日都渐见空洞又无奈的深层原因。
然而,聪明的商家把这文化上的空洞变成巨大的商业空间,于是“黄金周”之说油然而生。节日一旦归入市场运作,其精神文化内涵便无人顾及。市场的标准是看它还有多大的消费价值。于是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文化便被消解了。它看似被市场消解,被外来文化消解的,不是!实际上是被我们自己的无知消解的。
它缘于我们对自己文化及其价值的无知。对人的精神生活与需求的无知。
但是,谁估量过它的损失——尤其是这日益经济全球化的时代?
伴随着经济全球化过程中,强势的外来文化对我们的冲击是必然的,也是根本性的。特别是外来文化又是以流行文化为主体和先锋,它具有异文化的新鲜感、现代文化的冲击性和市场霸权。流行文化本来就是商品市场的一部分。它在西方世界被打造得成熟练达。它在商品社会光芒四射。它猛烈地冲击着我们固有的文化,并成了相当一些人失去文化的自信心与光荣感的根由。如果我们还不清醒,不自觉并有力地保护自己的文化传统及其载体,我们传统的、本土的、主体的精神情感便会无所凭借,渐渐淡化,经裂纬断,落入空茫。
进而说,便是许多地方大到城市,小到乡镇,缤纷多样的地域形态迅速灭绝,历史记忆荡然无存,民间文化烟消云散。再过两三代人,他们面对着大片大片洋房和霓虹灯,还会知道中华文明曾经怎样的灿烂多姿?我们留给他们的只是一堆跟哪儿也对不上号的泛黄的老照片?
照此下去,现在人们在春节时的失落感,一定会出现在将来的一座座城市和大地山川之中。那时的人们可能很富有,但一定又感到贫乏。而这物质的富有和精神的贫乏都是我们留给他们的。
我们一定要理解到,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既有政治的;也有物质的,经济的;还有文化的和精神的。既有我们这一代人的,也有后代和后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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