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千年漫长的农耕社会,人们生活的节律与大自然的四季同步。从春耕与夏种到秋收和冬藏。为此,一年中的节庆莫过于年。年是大自然与生活旧的一轮的终结,又是新一轮的开始。年的意义对于农耕时代的古人,比起工业社会的现代人要重要得多,也深切得多。岁月的转换在古人的生命中可以清晰地被感知到。每逢年的来临,心中油然生发的是对未知的新的一年幸福的企盼,以及对灾难与不幸的回避和拒绝。所以避邪与祈福是最基本的年心理。这年心理中避邪的部分,最初是被桃符、门神和爆竹表达出来的。在现代科学来到地球之前,人类与大自然的对话所凭借的是自己感悟和想像出来的神灵。由于灾难的威胁远比锦上添花的福分更为人们关切,所以首先进入年俗并成为一种雏形的木版年画的是作为神灵崇拜的纸马。已知宋代的纸马有“钟馗、财马、回头鹿马”等数种。这里边有避邪的内容,也有祈福的含义。有人认为宋代画家刘松年那幅失传的《新年接喜》、苏汉臣的《开泰图》和李嵩的《岁朝图》这些节令画就是一种准年画,而且有一种祈福的含义。其实这种在过年时拿出来挂一挂的吉祥瑞庆的图画在史籍中记载得很多。虽然它还不是木版印刷品,更不是广大民间过年时使用的风俗用品,但这表明祈福是普遍存在的年心理。等到这些祈福的愿望真正成为年画的主题,并进入了风俗范畴,木版年画的题材就变得汪洋恣肆了。
从民俗学角度去看,春节是中国人一种伟大的创造。出于对生活切实又强烈的热望,而把年看作步入未来的一个充满希望的新生活的起点。一方面,着力地去用比平常生活丰盛得多的新衣和美食,使生活接近于理想,把现实理想化;另一方面,又大事铺张地以吉瑞的福字、喜庆的楹联和画满心中向往的图像的年画,把理想布满身边,把理想现实化。再加上灯笼、祭祖、祭灶、年夜饭、鞭炮、空竹、糖瓜、吊钱、窗花、迎财神、拜年、压岁钱等这些过年专有的风俗性的事物与事项,将岁时营造成一个极特殊的、美好的、虚拟却又可以触摸的时间与空间。这是一些被强化和夸张了的日子,一种用理想的色彩搅拌起来的缤纷的生活,也是农耕时代的中国人创造的年文化。而在这独特的文化中,年画唱主角。
面对年画,人们可以直观地看自己心中的想像。一切对生活的欲求与想往,比如生活富足、家庭安乐、风调雨顺、庄稼丰收、仕途得意、生意兴隆、人际和睦、天下太平、老人长寿、小儿无疾、诸事吉顺、出行平安,等等,都在年画上。其中金钱的形象是民间年画中最常见的形象。杨家埠、武强和杨柳青的木版年画都有挂满金钱的摇钱树。山西临汾地区甚至有一种把金钱作为敬祀对象的纸马,更别提民间无处不在的财神了。但这并不能说是一种拜金主义。在物质匮乏的农耕时代,它只是生活幸福的理想化的符号罢了。就其本质而言,年画是理想主义的图画。不管年画中有多么真切的生活场景和细节,但它所展示的却是普通大众理想主义的形象世界。特别是在送旧迎新的日子里,这些画面就分外具有感染力和亲切感,给人们带来安慰、鼓励、希冀;为年助兴就是为生活助兴。还有哪一种民间艺术能够如此充分地展示人们的生命理想与生活情感?所以年画中最重要的价值是精神价值。
年画中另一层民俗内容是在张贴上。民俗是经过约定俗成,最终成为一种共同遵守的生活规定与文化的规范,谁也不能违抗。年画的张贴时间(比如灶王、财神、门神、各种纸马等)、地点(大门、影壁、房门、仓房、炕围、窗旁、水缸、钱柜、舱门、车箱、马厩、猪圈、牛棚等)及其张贴的具体部位和内容都有严格的规定。在规定的时间,把特定的年画贴在规定的位置上,是一种民俗行为。而在不同地域,生活环境不同,对年画的需求不同,也就自然会产生不同体裁的年画来。此中包含着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十分丰富的文化记忆。因此,这些内容也是本次中国木版年画普查的重点之一。
木版年画的功能与内涵是多样的。有祖先崇拜、自然崇拜、宗教信仰的成分,也有教化、传播和装饰美化的意义。(www.xing528.com)
木版年画往往是广大民间进行道德伦理规范、生活知识教育、文化艺术传播的重要工具。木版年画所涉及的历史、宗教、神话、传说、小说、生产、建筑、风光、戏曲、自然、游戏、节庆和社会生活之广阔,可谓无所不包。在农耕时代,戏曲艺术的魅力不小于今天的电影电视,木版年画描绘过的戏曲多不胜数,各地的戏曲年画所表现的又多是自己的地方戏,不少在年画上绘声绘色出现过的剧目如今早已绝迹不存;此外究竟还有多少小说与传说被搬到木版年画上?单说《白蛇传》和《天河配》,就被各个产地、各个时期以各种形式——单幅、多幅、成套的条屏以及连环画一遍又一遍地描绘过。至于那种无以数计的民俗风情的年画,带着不同地域与时代的气质,记录下大量的珍贵的人文信息,是木版年画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特别需要注意的是这些画面都是农民独特的视角。农民是木版年画的原创者。他们的画笔与刻刀直接反映着自己的爱憎、趣味、生活态度、文化心理以及价值观。俄罗斯圣彼得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收藏一幅杨柳青的木版年画《一人一性,百鸟百音》,表达着农民对人的不同性格的一种宽容的心态,由此让我们了解到在民间人际的追求与美好。还有一幅《猪羊一刀菜》,描绘屠夫宰杀一头大猪后,小猪崽们到天上玉皇大帝那里去告状。玉皇大帝劝告小猪崽们要宽心,因为“猪羊活在世上,只是供给人们的‘一刀菜’罢了”。农民正是用这种诙谐的方式来化解掉世间的弱肉强食带来的不平。这诙谐是不是也包含着一种嘲讽与无奈?如此深刻地外化农民心灵的年画何止这两幅。它们大量地深藏在年画的遗存中。然而,这遗存却不为人知地散布在田野里。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清末民初那些表现当时社会情景与重大事件的木版年画。从中体现出农民的政治敏感和思维视野不亚于大都市的时事画刊。在杨柳青、桃花坞、杨家埠、小教场、武强等产地中都曾有不少这样的作品问世。它们一反传统,十分写实,细节非常逼真,在照相术尚未流行之时,这些木版年画竟成了当时社会的琳琅满目的写真。在这个层面上,其他哪一种民间美术能够与之相比?
数百年的木版年画的历史究竟创造了多少画面,无人能给出回答。年画是消费品,没人保存,也没人将其视为历史文化,即使到了上世纪年画走上消亡,仍不为世人重视与收藏,更别提各种人为的损坏与销毁。但如今只要在民间发现一幅老画或一块古版,竟然大多仍是不曾见过的孤品!存世于中外的年画应该数以万计。在这如此浩瀚的木版年画作品中,蕴藏着的是农耕时代中国民间立体的影像,广角的生活与社会,还有过往不复的精神情感。木版年画的人文价值可以说,既是深不见底,又是浩无涯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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