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首先代表中国民协向今天获得河南省首批命名的76名民间文化杰出传承人表示衷心的祝贺。在这地方开会,心里涌起一种感情,一种亲切的、温馨的感情。使我想起在2002年冬天河南省文化界在开封市举办首届朱仙镇木版年画国际学术研讨会。借着那个会,我们启动了中国木版年画的抢救。实际上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是于2003年3月在人民大会堂启动的,但先于这个国家级的抢救工程之前我们就有点迫不及待地、也是急不可待地抢先地开启了木版年画的抢救。记得那一天在朱仙镇的广场上风很大,很冷,但居然有7万民众参加,我在主席台上坐着,风吹得嘴唇直发木,可是看到很多群众站在墙头上,站在房顶上,非常让人感动。
河南是中国著名的文化大省,是中华文明的腹地,河南人民跟艺术、跟文化本来就是融为一体的。河南人民深爱着自己的文化。几年过去了,今天——《木版年画集成·朱仙镇卷》——厚厚的、沉甸甸的一卷出版了,这是一部高水平的图书。它不仅是一般的画集,它是从文化学、民俗学、人类学、遗产学、美术学等不同学科角度对朱仙镇这块神奇产生木版年画的土地进行终结式的普查的成果,或者说这是一种终结式的文化总结。
前边说过,2002年朱仙镇木版年画国际学术研讨会开完以后,2003年我们就开始启动了全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这几年以来,河南一直走在前面。我们给河南的奖最多。河南上上下下有一种很强烈的对文化的热爱,保护上很自觉,组织上非常得力,政府给予很多支持。政府的支持我认为是最重要的。前些日子,我在一个地方讲城市保护的时候,我讲过一句话:如果破坏,力度最大的是政府;如果保护,力度最大的也是政府。所以说政府的保护是第一位的,政府的自觉是第一位的,我觉得河南有很好的领导,有清醒的文化自觉。
人类文明经过这样一个历程。它第一个阶段是自发的文明,然后由自发的文明进入自觉的文明阶段,但最重要的阶段是文明的自觉。从自觉的文明到文明的自觉,保护的意识就产生了。珍惜文明,爱护文明,自觉地、理性地爱护文明。这个阶段的产生,人类就进入一个更高的文明阶段。令我尊敬的一点,河南能够自觉进入这一阶段,不是像有些地区至今还在野蛮地破坏着。
当然,我们也不能太埋怨目前的社会,不能太简单地埋怨这个埋怨那个,因为中国的社会太特殊,我们的社会不是一个线性的、循序渐进的、一点点发展起来的。我们是从“文革”急转弯一下子进入改革的。“文革”做的一件事是世界上其他国家是没有的,在“文革”的时候我们把自己的文化当作自己的敌人,“文革”时基本把文化扫荡一空。我们恰恰又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入了改革开放,当时的文化已经是一个空架子,而由外部涌入的舶来的文化又是商业的、流行的文化,我们怎样衔接好这个历史脉络?一时来不及。外来的流行文化席卷了我们的社会,湮没了公众和年青一代的心灵,这是事实。我们也不可能直接接受欧美的流行文化,而是经过港台转口贸易式的,经过华语化、汉化的一种商业文化。所有我们时下的流行文化是港台腔的。
同时,还要讲明,全世界在文化遗产的概念形成也不是很遥远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法是联合国于2000年前后才正式确定,2003年颁布了《保卫无形文化遗产公约》,中国民协在同一年就开始了全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普查。在这之前我们很多同志做了大量工作,周巍峙主席就领导过规模浩大的十套集成的调查与整理。说实话,中国知识分子的觉醒并不慢,我们有足够的文化敏感,因为我们是个文化大国,我们在文化上有足够的视野和眼光的。所以全世界形成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的同时,我们中国的文化界就动起来了。人类对遗产的认识是有一个过程的。早先遗产只是一种个人的与继承权相关的概念,是物质的概念,而文化遗产是精神的概念,是一种公共的遗产,是一个民族的、一个国家、一个地域共有的精神的财富。为什么在2000年前后全世界才认同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呢?因为在全球化加剧下,农耕文明加速瓦解,全人类开始有这种意识,这种自觉,我觉得这一点中国人没有输给洋人,我们也有这种自觉。我们率先作的木版年画普查抢救工作是在2002年,在中国学界还没能正面接触到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个理论时,我们就已经启动,因此我要为我们的文化自觉而骄傲。
通过这几年的努力,非物质文化遗产抢救保护得到一个很大的进步。中央财政给予了很大支持,各级政府也给予了很大支持。从以下几点可以说明当今我们文化遗产保护的基本情况:
第一是体系基本形成。共形成了有两个大体系,一个是中国民族民间文化遗产保护工程,由国家文化部领导的国家工程,是以保护为主的,国家通过行政体系实施的,是专家不能代替的,有财政部强大的支持,由国家的行政体系由上而下进行层层布置,这是一种方式,政府的方式。国家保护、政府保护是第一位的。第二体系是由中宣部批准的,由中国文联、中国民协进行的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以专家学者、民间团体为主,联络各种社会力量,争取政府支持,由下而上的,以普查工作为主要手段的一种方式。这两个方式互相不能代替。正是有这两种重要的方式,才形成了“政府主导、民间参与、相互协作、形成合力”的体系。在这个体系核心之外,还有大学、研究所、社科院等各种各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保护中心,并在短短几年基本形成规模,很了不起,对此大家比较满意。
第二是建立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家名录。今年6月份国务院公布的第一批国家名录确定为518项非物质文化遗产,对世界影响非常大,有了名录对民间文化遗产家底便清楚了,以后每两年评一次,公布一次。名录的建立对国家来讲是一项最基本的文化建设工作。
第三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法》正在制订中。我国在物质文化遗产方面已有一个《文物保护法》。现在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正在制订《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已进入最后讨论阶段,估计不会太长时间全国就会通过《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法》。有法就好办得多,没法就没办法。(www.xing528.com)
第四是确定每年6月份第二个公休日为全民文化遗产日。文化遗产日最先从法国兴起,现在基本整个欧洲都过这个节日。在欧洲这一天国有企业、单位、学校都要对祖先留下的无论是物质还是非物质文化表示景仰与热爱。这十分有利于加强全民的文化保护意识。目前日本和韩国还没有,我们有了。
第五是通过各界努力,全社会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认识已从边缘之外慢慢移到视野之中,愈来愈重视。
第六是对传承人的重视。河南的领导、文化界的同志和我们的共识是,传承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之本。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从形态上有个很重要的区别,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活态的、生态的,物质文化遗产是静态的、物质性的。民间的吹拉弹唱、手上的技艺都是活态的,必须有传人;如果没了传人,文化就消失了,人是文化的主人。对于物质文化遗产来讲,物质是载体,所有文化信息保留在静态的物质上。非物质文化遗产则生动地、情感性地表现在文化传承人的身上,这些传承人是大地上的文化精华,是黄土地上的艺术大师,是传承我们龙的精神的代表,我们特别尊敬他们,我们看到了传承人就看到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本质,就看到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本身,我们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主要就是保护传承人。但是现在农村社会变化大,很多传承线索中断,传承人改行身份就变了,不再做了,离乡背井打工了,导致传承人不断减少,这也是民间文化遗产日渐稀薄的最重要原因,所以传承人变得越来越珍贵。河南领导和文化界跟我们有共识,看到了传承人的重要性,因此今天命名了76名民间文化杰出传承人。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根本性的文化保护的工作。
河南的普查工作做得也很有成绩。最近在滑县发现一个木版年画产地,整体上跟朱仙镇木版年画完全不一样,两个产地距离这么近,完全不同的风格。我想去看看,如果这个年画能被确认为一个独立的产地的话,这将是中国年画史上的一个奇迹。自从20世纪50年代那次年画调查以来,从来没有发现过新的木版年画产地,其间还经过“文革”,现在居然又冒出一个古老的木版年画产地,艺术风格和内容是独立的,这是多神奇的事,这也是我们河南普查工作做得非常到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将把它作为会议成果之一向外发布。今天下午我将带一个小组下去考察。
这两天我们开会,要作各方面的交流,但是我还是要提醒大家,我们文化遗产处境依然非常濒危的。一是文化种类太多,极其博杂丰繁,很多地区对文化遗产没有底数,对传承人情况也是这样,尤其少数民族地区更是这样;二是农耕生活瓦解得太快。农耕生活转为工业文明,原有文化消失是一种正常死亡,但不能因为正常死亡,就扔掉原有文化所包含的我们民族独特的精神的文化的DNA,其中重要的精神财富,以及传统、审美、文脉都不能割断;三是民间文化的执有者不知道自己创造的文化的重要与珍贵,因为民间文化是一种生活文化,与生活融在一起的,但现实生活正在不断和飞速地变化着。现在是一个商业文明的社会,商业需要不断推陈出新,不断有新产品,不断有新时尚,生活变得太快,审美变化太大,对原有民间文化造成非常强烈的冲击。原来我讲过一句话,每一分钟我们就有大批文化消失和灭亡,我现在仍然这么看,甚至在加速地消亡。因此我们的工作,除普查,抢救工作外,更要做对大众的普及。让民众对文化有一种热爱和保护上的自觉。我们知识界的同志、政府官员们对文化的保护是重要的,更重要的还是老百姓的保护,因为他们是文化真正的主人,如果他们不知道这是重要的遗产是不行的。只有全民的觉悟才能保护好这种文化,才能传承好这种文化,所以唤起民众的自觉,这是我们今后工作的重点。只有人民热爱自己的文化,文化的保护与传承才有希望。应该讲,全民的保护才是真正的保护,所以说我们除了自己去抢救之外,我们还有一个责任就是唤起民众。
第二个就是弘扬发展。现在文化处在转型期,文化内容、文化审美、文化方式都要发生变化,保护没有一个新的方式是不行的。比如古村落的保护,原来我是反对旅游的,旅游一进去,把村落全糟蹋了,因为旅游是一种商品化的经济手段。商品经济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在原有文化里挑选卖点,能成为卖点就被拉为前台,不能成为卖点的就要甩到一边,所以在民间文化中消失得最快的是民间文学。只要电视信号进入村庄,就没人再讲民间故事了,同时文学很难为商家作为卖点,这样一来保护就变成第一位了。但另一方面,我们的民间文化艺术不转变,不跟我们新农村建设融为一体也不行。我们要做的另一方面的工作就是转型,怎样跟现实生活与时代结合起来。这种结合又决不是简单的庸俗化、娱乐化地把我们古村落原有的深厚的文化商业化,这些都需要我们去研究。也就是在当前这个文明转型期,我们如何使我们的文化保持着自己基本精神和固有的基因平安而顺利地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民间文化是动态的、变化的。一成不变的文化是留不下来。所以必须要转化我们的文化,把它和新农村建设结合起来。
当然工作压力很大,问题很多,挑战很多。然而工作的魅力就在于挑战多,因为挑战多,我觉得我们身上充满了活力、充满了激情,不能因为有压力就受不了。困难不是我们的障碍,条件差或缺乏经费都不能我们的任何理由,我们只凭着一颗心,凭着一种时代最重要的精神,也就是责任。希望我们能在河南中州文化沃土上,在曾经产生灿烂文化的神奇土地上,在今天能够虔诚保护自己历史文明的神圣土地上,多汲取精神、汲取思想、汲取力量,让我们事业再攀高峰。
2006年11月25日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