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圣哲孔子》扉页
1684年9月15日,法国巴黎的凡尔赛宫热闹非凡,第一个到达法国的中国人沈福宗在欧洲最豪华的宫殿受到了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接见。当月出版的法国期刊《文雅信使》中刊登了一封“巴黎科米尔先生”(M.Comiers,Parisian)写给外乡朋友的信,叙述了沈福宗访问巴黎的盛况。科米尔先生在信中说:“我很高兴看到了孔子的肖像,他有很长的黑胡须。他在中国的地位,就如同亚里士多德在希腊的地位一样。”
这幅孔子肖像,是沈福宗带到欧洲的艺术品之一。三年之后,即1687年,由耶稣会会士柏应理(Philippe Couplet,1623—1693)、殷铎泽、恩理格(Christian Wolfang Henriques Herdtricht,1625—1684)和鲁日满(De Rougemont,1624—1676)编译的《中国圣哲孔子,或用拉丁文解释的中国知识》(Confucius Sinarum Philosophus,sive Scientia Sinensis Latine Exposita)在巴黎出版,这本书的扉页上印着一幅孔子的全身立像。
沈福宗是由柏应理带往欧洲的。在中国时,他曾跟随柏应理学习拉丁语及基督教理。柏应理等编译有关孔子的著作时,一定得到过沈福宗的帮助。目前尚不清楚《中国圣哲孔子》中孔子的肖像跟沈福宗带到欧洲的孔子肖像有什么连带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书中的孔子肖像参照了中国传统的孔子塑像和画像。
《中国圣哲孔子》扉页上的孔子,与其背景中的人物相比,形象异常高大。这既与孔子身高“九尺六寸”的传说相呼应,也凸显了他作为圣人的神性化特征。
这幅插图,是西方早期为数不多的图画与汉字相结合的插图之一。实际上不但图中有汉字,就连下面的说明文字中也出现了“孔夫子”三个汉字。
孔子像后面,有一张大案。大案后面,三位头戴清朝官帽的人正在伏案写字。他们的面前都放着砚台。值得注意的是,三人手握毛笔的方法都是正确的,这说明这幅插图在绘制过程中一定有精通中国文化的人士给予指导。
大案后面是放满儒家经典的书架以及18个儒家杰出学者及孔子得意门徒的牌位。牌位上都用汉字写上尊称及名字,可以辨认的有鲁子、孟子、子路、颜回等。
书架上的经典有的横放,有的竖放;有的看起来像线装书,有的则像西方的精装书。靠前的书籍都以汉字和拼音标注书名。汉字自右向左写,拼音由左向右写,只有左前方下侧的“论语”两个汉字是自左向右写的。从字体风格上来看,也许这些书籍的汉语名字是上述四位耶稣会士中的一位手写的,自画面右侧写起,但写到最后一本书的书名时,一时疏忽,就按西文的书写习惯自左向右写了,事后制版时也没觉察出来。
书籍和大案都被置于一栋建筑物内。该建筑物有天花板还有地板,其远处尽头则是一道西方式的拱门。画面正上方有一片山墙,上面写着中文“国学”及其拉丁文翻译“Gymnasium Imperij”。“Gymnasium Imperij”是“皇家学院”的意思,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17世纪法国的最高学府索邦学院(Collège de Sorbonne)。其实插图的作者很可能从索邦学院的教堂等西方古典宗教建筑中汲取了营养。
《中国圣哲孔子》扉页插图上的穹壁及柱子上分别用汉字写着“仲尼”和“天下先师”,这些字的排列方式是自上向下及自右向左,符合中国传统的书写格式。拱门的外面则可见树木和云朵。
这幅中西合璧的插图的主人公一直被认为是西方出版物中最早的孔子形象,但实际上早在1660年荷兰神学家斯皮哲尔《中国文献》的插图中已经出现了孔子的肖像,只不过《中国文献》中的孔子具有像主本人所不齿的“怪力乱神”的所有特点。
索邦学院教堂及其山墙与拱门。17世纪中叶法国版画
《中国文献》中的孔子像
此幅插图将“孔子”的半身像置于神龛的基座上,显然是想将孔子像处理成偶像。斯皮哲尔在书中引用法国传教士金尼阁(Nicolas Trigault,1577—1628)的报告说在中国孔子的塑像很高大,弟子们顶礼膜拜。所谓金尼阁的报告,指的是金尼阁编译的《利玛窦札记》。
在《利玛窦札记》中,利玛窦提到了中国的孔庙及祭孔的习俗:
孔庙实际是儒教上层文人唯一的庙宇。法律规定在每座城市并且是该城中被认为是文化中心的地点都建造一座中国哲学家之王的庙宇。这种庙修得十分华美,与它相邻的就是专管已获得初等学位者的大臣的学宫。庙中最突出的地位供着孔子的塑像,如果不是塑像,则供奉一块用巨大的金字书写着孔子名讳的牌位。在旁边还供奉孔子某些弟子的塑像,中国人也把他们奉为圣人,只是要低一等。
每个新月和满月到来时,大臣们以及学士一级的人们都到孔庙聚会,向他们的先师致敬。这种情况中的礼节包括焚香烧烛和鞠躬跪拜。每年孔子诞辰以及习惯规定的其他日期, 他们都向孔子供献精美的肴馔,表明他们对他著作中所包含的学说的感激。他们这样做是因为正是靠着这些学说,他们才得到了学位,而国家也才得到了被授与大臣官职的人们优异的公共行政权威。他们不向孔子祷告,也不请求他降福或希望他帮助。他们崇敬他的那种方式,正如前述的他们尊敬祖先一样。
斯皮哲尔没有透露《中国文献》插图中孔子形象的来源。画中的“孔子”毫无胡须,留着披肩卷发,身上未着衣服,只是披裹着一条写着好像是汉字的神秘符号的长巾。值得注意的是“孔子”的指甲很长。在中国古代的孔子画像中,也有将孔子的指甲画得特别长的传统。
也许可以这么说:《中国文献》中的孔子插图,除了指甲外,哪儿都不像中国人心目中的孔子。
实际上,这幅插图抄袭自吉歇尔于1652年出版的《埃及的俄狄浦斯》首卷中的一幅坐像插图,而吉歇尔对这幅画的解释则是“印度神像”。
到了1667年,吉歇尔在其所著的《中国图说》中,又印上了那个坐像,只不过在其周围增加了膜拜者。吉歇尔对这幅画的说明仍是“印度神像”。
在《中国图说》中,吉歇尔还翻印了一幅来自中国的木刻版画,他解释说:
此图可以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中的A主宰上天,被称作佛,意思是应该被崇拜的救世主。他的手隐而不现,表示他的法力不可被觉察。在他的右边坐着B,是被神化了的孔子。在佛左边的C是老子,中国人称之为老哲学家。他也被神话了且被尊崇为中国宗教的创立者。
(传)唐吴道子画孔子像(局部)(www.xing528.com)
《埃及的俄狄浦斯》中的印度神像。注意这位印度神的指甲并不长
《中国图说》中的印度神像
《中国图说》中的儒、佛、道诸神
吉歇尔还说:
儒家是中国最古老的本土宗派,他们统治着这个王国,有很多典籍,比其他宗派更受人赞誉。他们称孔子为典籍的作者或大哲学家……而中国文人也不崇拜偶像,但正如孔子教导他们的那样,他们尊上天为神。
1670年,荷兰作家达帕在编辑出版荷兰东印度公司第二次及第三次使团访华报告时插入了几幅源自中国的木版画,其中的一幅,据达帕说是表示各方神圣和官员朝拜菩萨,而菩萨座下立着的男子正是孔子。
吉歇尔和达帕复制的中国版画也是早期中国线条性绘画的范例,这些插图将较为原本的中国民间孔子的形象展现给了西方读者。
尽管吉歇尔的上述两部著作在欧洲有广泛的读者,但是仍有一些较为普及的出版物将斯皮哲尔假孔子像当成是真孔子像。比如法国雕刻家皮卡(Bernard Picart,1673—1733)在为《世界各国礼俗》丛书画插图时,在吉歇尔《中国图说》中印度神像插图的基础上,增添了许多书童(Sutang)及膜拜者,并将假孔子的塑像放大,成了一尊庞然大物。
达帕书中插图。在右侧框内有三竖行汉字:“上海佛弟子严慈助刊 此像祈求现世之内五福□□他报之中二严克备□□□□之者”,但这些字都印反了此书出版后影响巨大,以至于赫德(William Hurd)和波洛克(William Portlock)分别于1778年和1794年出版的旅游和宗教礼俗方面的书都沿用了皮卡的假孔子像作为插图。
不过17世纪末到18世纪的许多西方严肃出版物中关于孔子的插图并不总是那么怪诞。只是大部分正经的孔子形象基本上是以《中国圣哲孔子》的扉页插图为蓝本,稍加变通而成。如1691年出版的英文版《孔子道德箴言》扉页的插图,就是在《中国圣哲孔子》插图的基础上将孔子手中的玉笏改成了书本,把背景中的牌位改成了书柜上的装饰图案;并移除了匾额,去掉了书架、廊柱及穹壁上的汉字而成。李明1696年出版的《中国近事报道》中的插图则是移除了原图的背景,并将孔子手中的笏板去掉,改成了叉手的姿势。《孔子道德箴言》的扉页插图后来被杜赫德借用在了他的名著《中华帝国全志》中,流传相当广泛。
1786年,主要收录法国传教士在中国所见所闻的大型丛书《中国杂纂》于第12卷刊印了住在北京的耶稣会传教士钱德明(Joseph-Marie Amiot,1718—1793)写的《孔子传》,同时配上了18幅插图。《中国杂纂》的编者特地在封面内页说因为增加了插图,所以书籍不得不涨价,但并没有说明插图的作者是谁。不过从插图的风格上来看,它们很可能出自曾在北京宫廷服务的耶稣会画家王致诚之手。这些插图由法国著名的铜版雕刻家埃尔芒雕刻。
皮卡《世界各国礼俗》中的插图。图下说明文字为 “公立学院中所见之书童簇拥着的孔子像。此图表现了书中所说的崇拜孔子的场景。”
李明《中国近事报道》中的孔子像
《孔子道德箴言》扉页及杜赫德《中华帝国全志》1736年法文版第二卷扉页。对照孔子的脸型、衣带及背景人物姿态等处,可见两图细节上的细微差别
由于《孔子传》出版时王致诚已经作古,所以《孔子传》的插图很可能是王致诚生前参考中国书籍《圣迹图考》《阙里志》等而画的孔子生平图录,后被钱德明收集、整理,并连同自己的《孔子传》手稿一起寄给法国政治家伯尔坦(Henri-LéonardJean-Baptiste Bertin,1720—1792)并由后者安排出版。伯尔坦曾任法国外务大臣,对中国的书籍和物件非常痴迷。
几乎在出版《孔子传》的同时(大约在1786—1788年之间),埃尔芒出版了《孔子画传》单行本。此书可以说是《孔子传》的缩略改写本,只有40页,但在插图方面比《孔子传》多出了4幅,共有24幅(增加了“子见南子”等画面)。《孔子画传》采用左图右文的排版方式,即书本翻开时,左边的一页是图,右边的一页则是说明,很像中国古代连环画“左图右史”的做法。
《孔子传》第一幅图与《阙里志》(康熙八年版)第一幅图。左图孔子像下方引用了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在《哲学辞典》中谈到孔子时所写的诗句:“唯理益智能,心服赖信诚;圣人非先觉,众皆奉大成。”伏尔泰是有名的孔子迷有意思的是,在《孔子传》付梓之前,钱德明于1778在《中国杂纂》上发表了一篇题为《中国名人肖像》的长文,其中配有一幅孔子肖像。此肖像的蓝本大概是明代中国版刻中的孔子像,但埃尔芒的《孔子画传》中并没有选用此幅。
《孔子画传》与《圣迹全图》(清刊本)中“麟吐玉书”故事插图对照
《孔子画传》中“子见南子” 场景
明刊本《三才图会》中的孔子像
钱德明《中国名人肖像》中的孔子像
1968年法国发行了一枚由法国著名雕刻家亨利·拉格里佛(Henri Lagriffoul)设计的铜质孔子纪念章,所参考的图案正是埃尔芒当年舍用的那幅。纪念章除了修改了孔子的寿眉之外,还突出了他的指甲。看起来西方人对孔子长指甲的刻板印象一直传到了当代。
法国发行的孔子纪念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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