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是耄耋之人,回忆往事,尤其是童年生活的印象常常令我思绪万千,那段生活成为了我人生旅途的起跑线。
1921年10月25日,我出生于吉林省扶余县(今松原市)松花江南岸马架村的一个大宅门。我的家庭成员中,仕农工商全有;姻缘关系远至山东、山西、河南、河北、热河等省。人员众多,到我出生时已有140口人了。我高祖是山东人,育有八子、十八孙、五十重孙,再加上女孩子们,人丁兴旺。大家同居共爨近百年。由于地界东三省,且与俄、日、朝三国为邻,汉、满、蒙、回、鲜、锡伯各族杂居,文化相互融合、相互影响。那时人们将面包、糖、水桶分别叫列巴、沙格力、喂大罗,后来才知道是俄语。
萧英华自画像
我家经营的行业多,与外埠联系广泛,故思想少保守,房屋的建筑、日用品及服装都比较新潮。手摇缝纫机和大喇叭留声机,带晴雨计和温度计的座钟及八音盒等都有。后来我十八祖父买了辆福特小汽车,江南江北地拉客搞出租。每到黄昏,他会将我们小孩子一个个抱上车,开到野外去兜风。
我父亲萧振环,字宇清,是“五四”时期的大学生,主张男女平等,男女社交公开。所以我家的女孩子都读书,而且有的还成了职业妇女。我母亲齐景贤原籍河北省,出身书香门第,是家里媳妇中惟一读过私塾的。父亲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他爱吹箫和笛子,还常和母亲合作《苏武牧羊》,我也时常跟着唱。4岁时母亲教我认字和背唐诗,5岁时外祖母带我去串亲戚,我指着墙上镜框里的对联,念出个“月”字来受到了夸奖,我也因此更喜认字了。
1927年的严冬,由外祖父驾辕,母亲带我们姐弟三人坐着爬犁,去黑龙江探亲。尽管爬犁上铺着干草和皮褥子,我们披着棉被,但因为黎明时分天气最冷,正是“鬼呲牙”的时候,所以我们仍感到非常冷。“过江了!”母亲喊了一声,“江在哪呀!还是一片白”,我睡眼朦胧地说。不一会儿,外祖父喝住了马,手持长鞭向回跑去,只见外祖父朝着雪地上黑黑的一“团”狠狠地抽了几鞭子,然后转身就往回跑,而且赶着爬犁就走。就在我们纳闷儿时,那个“黑团”一步一滑地追了来,他越追马跑得越快,外祖父却哈哈大笑起来。爬犁终于停了,那人气喘吁吁、嘴里冒着白烟,怒气冲冲地说:“你抽我干啥?”外祖父笑道:“你堆缩在那里,我不激怒你,在这没人影儿的雪地上,一会儿就冻死了。”那人忙作揖说:“救命恩人,救命恩人!”外祖父让他跟着走了一段,才让他坐上了爬犁,母亲给了他两个酥饼,那人千恩万谢,外祖父说:“不用谢,哪能见死不救呢?”
我8岁入学。入学的第一天,老师上注音字母课,到下午复习提问时,我除P字不会,其余的字母全会,但老师冲我一比画,我便写下来了。一天学会26个注音字母,令师生们吃惊。此后,我始终是班上的学习尖子,受到了大家的青睐,还得过小小的物质奖励呢。
在这期间,我曾挨过两次打,让我难以忘怀。1930年夏季的一天中午,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在小臭水沟里捞螺蛳玩,被老师望见了。下午第一节课他将萧家的孩子们全叫到前边去,一声厉喝:“全跪下!”我们齐刷刷地面壁跪在坚硬的砖地上,墙上挂着万世师表孔夫子和国父孙中山的画像,老师的手板重重地打在每个人的肩上,我们穿着单衣,挨这一大板,疼得钻心。当时我想:给圣人和伟人跪我没说的,可是老师为这事打人不应该,家大人也没有这样对待过我们,太过分了!不服气也得跪,膝盖又疼又麻,差不多半节课才让回到座位上,但我始终不认为犯了错误。
1933年夏天,我与姑姑和妹妹坐在后炮台上玩,姑姑忽发奇想,抓住拴在墙上的绳子(男人们不想绕道走大门,上下爬绳子方便)往上爬,几次都滑了下来,双手磨破了,也不在乎。终于爬了上去,我们如出笼的小鸟,在菜园里疯跑,采摘黄瓜和蕃茄,边吃边扔。疯够了,六只眼睛望着两层楼高的炮台发傻了,手无缚鸡之力,怎么翻墙回家?坏人来了如何是好,不由得害怕了,呼天喊地也无人应,只好绕道回家。正当我们庆幸没有被人看到时,只见曾祖父手拿一根长长的高粱秆儿,怒不可遏地等着我们呢,我们忙往院子里跑,结果还是每人腿上被打了一下。曾祖父怎么知道我们的行动?其实我们也很后怕,如果被土匪绑票,要赎回就得倾家荡产;不赎,撕票的命运就会落到我们的头上……(www.xing528.com)
1934年正月,我们进关与父亲团聚。临行前,我们到四十里外的镇上向外祖父母告别,一路平安到达。几天后,家中派一辆马车和两个炮勇(是保镖,皆骑马,配武装)来接我们,车到万善桥处,前卫在桥上突然向车夫示意快跑,母亲让我们趴在车厢内,车飞跑着,后卫也跟上来做掩护,总算躲过土匪一劫。
每值冬季,我家大伙房(长工食宿之地)都住着几位年老体衰或残疾的乞丐。起初是男孩子们从大街上领回来的,得到了大人们的接纳和赞许,就成了惯例。他们与长工同吃住,专有厨师照应,愿意回家的还给些粮食。我祖父们与他们称兄道弟,父辈称他们为叔叔大爷,已成规矩,谁也不敢违背。
我们同男孩子一样做善事。我家有两道后院,第一道后院为粮仓所在地,因而成了麻雀的安乐窝。第二道后院植有几百棵树,还有家祠,这里是孩子们的乐园,也是鸟儿的家园。树上点缀着数不尽的鸟巢,乌鸦多喜鹊少。春天每当狂风过后,都有鸟窝坠下,我们就会快速地将窝中的雏鸟捧至垫有旧棉絮的热炕头上,按时喂食喂水。在春天一批一批地挽救落难的小鸟,这已经成为了我们的一项重要任务。
我们那里偶尔也有来唱皮影戏的、演马戏的、耍猴的、变戏法的、扭秧歌的等,大家以此为消遣,但更多时候是闲唠磕之外的猜谜语、讲故事、算趣味数学题、讲评书等。主讲人多由叔叔们和我母亲担任。我常常边打瞌睡边听,而且专爱听鬼怪的故事。
户外活动的场所主要是后院,我们在那里种花、荡秋千、做游戏、玩冰车等。有时还到房顶上玩。房顶四周有花墙很安全。我还喜欢替媳妇们到柜房(自家杂货铺子)去领取生活必需品,如火柴、烟叶、煤油、纸张、肥皂、烧酒等(供给制)。还喜欢钻入黑洞洞的库房里,到处扒着看,常会无意中发现狐狸偷酒喝。一次我从木箱里抓了一大把菜籽,种在后院花园里,并怀着好奇心认真浇水,结果长出了一行行茂密油绿的香菜。我欣喜不已地告诉母亲,她说:“你真能玩。”还有一年夏天,不知谁出的高招,要自配清凉饮料:在井拔凉水(刚打出的井水)里加上白糖、好醋,凉、酸、甜,独此一家,别处没有卖的。中午更倌负责打水,我们年岁小的专管回自己母亲屋取白糖,年岁大的当技师配兑成品,然后大家起哄地喝。一夏天十五六个女孩子,喝光了一米多高的大胖缸中装的满满的醋。
深秋,我们坐在场院里,一边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一边帮大人剥玉米皮。冬天烧豆秸时,柴堆下有许多黄豆粒,我们就一粒不漏地拾起,看着积少成多的劳动成果,心中充满了喜悦,而且也从中感受到了粮食的来之不易。
我爱欣赏花草和书画。家中18间正房的隔扇墙,全是绘有国画、涂有油漆的彩色木板墙,而且每个屋内举目皆是画;再就是各房媳妇被格里绣花枕头和柜顶陈列的花瓶、钟表和大量的茶具。春节时张贴着不同的年画,如民间的木版画都贴在伙房,印刷精致的洋画都贴在正房各屋,宛如大型的年画展览会,美不胜收。在观察猪仔羊羔牛犊吃奶、人推碾子、牲畜拉磨榨油,或做木工活及熟皮子等中,我最感兴趣的是看牛卧地睁着大眼睛在慢慢地反刍吃草,非常有意思。冬季时,大人偶尔会请来几位蒙族师傅来擀毡。在地板上弄出范后,几人齐动手往范内撒羊毛,喷上水,他们背着手站成一横排,同时用一只脚蹬着粗木杠向前滚动,一层复一层,一直到够厚度为止。
这些平凡琐事,给我留下了美好的童年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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