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種説法主要見於劉克莊的《仙溪志序》。他在序言中説:“古書有《九丘》、有《方言》,今圖經之類爾。”[11]
《九丘》一書早已佚亡,但據《尚書序》:“九州之志,謂之《九丘》。丘,聚也,言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風氣所宜,皆聚此書也”的記載,可見此書内容既包括物産(“土地所生”),也涉及民俗(“風氣所宜”),確實已經有了後世方志的初步形態,被宋人推爲方志的源頭也頗爲理順。至於揚雄所撰的《方言》一書,作爲我國歷史上第一部方言地理學專著,對瞭解古代某一地域語言的淵源、演變、特點以及居民的來源、遷徙都有着重要的意義。後世方志書也常仿傚《方言》體例,在風土志、社會志或者疆域志等篇中列入“方言”一欄。大約正因爲此種緣故,劉克莊也將其作爲方志的源頭之一。
以上幾種説法,皆是寄託於古籍,希望從中窺探到方志的源頭。然而,其見解多不一致。而這種不一致,不僅在方志成型期的兩宋時代是如此,即便到了後來方志蓬勃發展的明清時代也還是未能得到統一的答案,因而在論及方志起源時往往籠統言之,如:
禹經九州,周叙職方,春秋列國之史官,漢唐宋輿地之圖籍,皆志之類也。(明范嵩《建寧府志序》)
晋摯虞依《禹貢》《周官》作《畿服經》……實後世方志之祖。(清謝啓昆《廣西通志·叙例》)
認爲方志起源於《禹貢》《周禮》和諸侯國史等典籍,而不是單一地從某一古籍文獻中去探求源頭。究其根源,是因爲方志近乎百科全書式的性質,决定了以某一類或者某一本書來作爲它的起源,實在難以具備有效的説服力。因此,只要編撰時側重點不同、目的不同,所述内容略有差異,對於方志源頭的見解也就不同。
我們考察中國古代方志學的發展,可以按歷代地志編纂的不同特色爲依據來考察其起源,從而歷代學人大致形成了中國方志起源歸屬於地理書與史書兩大派别。
兩宋之前的地方志,多采用圖經、地記的形式,記載某一地區的疆域、氣候物産和名勝古迹,因此多被看做是地理書,認爲其起源於地理書的占了多數。如《山海經》《隋諸州圖經集》等書在《隋書·經籍志》中就被納入地理類。宋代方志學雖然在内涵和外延方面的認識都較前代有了很大的拓展,但持此種觀點者仍不在少數。
王象之《輿地紀勝序》云:
世之言地理者尚矣,郡縣有志,九域有志,寰宇有記,輿地有記,或圖兩界之山河,或紀歷代之疆域,其書不爲不多。不過辨古今,析同異,考山川之形勢,指南北之離合,資游談而夸辨博,則有之矣。至若收拾山川之精華,以藉助於筆端,取之無禁,用之不竭,使騷人才士於一寓目之頃,而山川俱若效奇於左右,則未見其書。此《紀勝》之編所以不得不作也。
明確提出方志應是記載地理形勢之書。
歐陽忞在《輿地廣記序》云:
地理之書,雖非有深遠難見之事,然自歷世以來,更張改作,先王之制無一存者。自非專門名家而從事於此者,其孰能知之?予不佞,自少讀書私嘗留意於此,嘗自堯舜以來至於今,爲書凡三十八篇,命之曰《輿地廣記》。
也説明了自己所著《輿地廣記》乃地理之書,重在叙述地理沿革和山川形勢,以備職方之考。它如吕午《方輿勝覽序》中所云:
秦郡縣天下,兩漢遂有地理郡國志,歷代多仿之。唐圖十道、皇朝志九域,皆是物也。
以及傅兆敬在《嘉泰吳興志序》中所説:
唐人權載之序《貞元十道錄》謂:言地理者獨魏公,且因許其經濟遠大之業。及觀魏公所論六典,地域之差次,四方貢賦之名物,與夫州郡廢置、山川險阻,無一不備,然後知載之不妄許可。
也都認爲方志乃是地理之書。
宋代之後,延續至明清時,認爲方志乃是地理之書的方志學家仍不在少數。如洪亮吉、孫星衍、戴震等著名學者均認爲方志乃是記載地理沿革的專書,戴震曾説:(www.xing528.com)
夫志以考地理,但悉心於地理沿革,則志事已竟,侈言文獻,豈所謂急務哉![12]
而其中最突出的例證是《四庫全書總目》將地方志書列入了史部地理類。可見方志乃是地理之書這種觀點仍然具有極大的影響力。
兩宋以後,方志較多的受到史書尤其是紀傳體史書的影響,其内容和體例較之前代也都有所進步,正如《四庫全書總目》“地理類”序中所云:“古之地志,載方域、山區、風俗、物産而已,其書今不可見。然《禹貢》《周官》職方氏,其大較矣。《元和郡縣志》頗涉古迹,蓋用《山海經》例。《太平寰宇記》增以人物,又偶及藝文,於是爲州縣志之濫觴。”兩宋之後,才逐漸有了現代意義的方志學,而方志記載的内容有較大的拓展——增多了人物、藝文、大事記等門目,體例上借鑒史書開始采用紀傳體的體裁,都使得志書本身具有了濃厚的史著味道。以至於到了清代,章學誠明確提出“方志乃一方全史”、“志乃史裁”,[13]將方志完全看成是史書。對於章氏的觀點,後世方志學家多有臧否。但追溯其立論淵源,則宋代方志序跋文中關於史書乃方志淵源的論述當對其産生過不小的影響。
概而言之,從宋人方志序跋中,我們可以體驗到 宋人對方志起源的探索,無論是認爲方志發蒙於西周還是戰國,起源於地理書還是史書,都正好印證了方志多源的客觀事實。這正如我們追溯詩歌、辭賦、小説等的起源一樣,其源頭永遠都是雲縈霧繞,江海縱横。也正是因爲它的多源,才賦予了其自身蓬勃、旺盛的包容力和生命力,使方志至今仍然成爲現代史學常見的一大部類著述。
【注释】
[1]司馬光:《河南志序》,《傳家集》卷六八。
[2]董棻:《嚴州重修圖經序》,《嚴州重修圖經》卷首。北京:中華書局《宋元方志叢刊》本,1990年。案,本文以下所引宋代方志均出自《宋元方志叢刊》,不一一標注。
[3]李塈:《重刊華陽國志序》,《全蜀藝文志》卷三〇。
[4]陸游:《嘉泰會稽志序》,《嘉泰會稽志》卷首。
[5]潜説友:《咸淳臨安志序》,《咸淳臨安志》卷首。
[6]羅願:《新安志序》,《新安志》卷首。
[7]祝 穆:《方輿勝覽序》,《方輿勝覽》卷首,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宋刻本,1991年。
[8]李:《輿地紀勝序》,《輿地紀勝》卷首,清粵雅堂刊本。
[9]歐陽忞:《輿地廣記序》,《輿地廣記》卷首,臺北:文海出版社,《宋代地理書四種》本。
[10]王應麟:《玉海 》卷一五。
[11]劉克莊:《仙溪志序》,《仙溪志》卷首。
[12][清]章學誠:《文史通義外篇·記與戴東原論修志》。
[13][清]章學誠:《文史通義外篇·記與戴東原論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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