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所論,着重點在於揭示蘇氏蜀學形神與風骨的三大層面,即“打通古今”、“融通百家”、“會通三教”。其實,三蘇之立意與追求尚不局限於此,而在於“百科全書”四字。
蘇軾嘗云,“天文、地理、音樂、律曆、宫廟、服器、冠昏、喪紀之法,《春秋》之所去取,禮之所可,刑之所禁,歷代之所以廢興,與其人之賢不肖,此學者之所宜盡力也。”[68]就個人修養而言,蘇軾實無愧於此。蘇軾才華豐茂、筆力雄健,是北宋杰出的文學家——係“唐宋八大家”之一,文、賦、詩、詞均傲然而爲一代大家,故蔚然而爲中國文學史上風華絶代的曠世奇才。蘇軾又長於書畫,書法與蔡襄(1012-1067)、黄庭堅(1045-1105)、米芾(1051-1107)並稱“宋四家”,存世作品有《赤壁賦》《答謝民師論文帖》等;繪畫以枯木怪石見長,尤擅墨竹,傳世作品有《竹石圖》《古木怪石圖》等。蘇軾兼通醫道,後世流傳有《蘇沈良方》。在水利、烹飪、養生[69]等方面,蘇軾亦卓然名家。
晚近以來,尤其是進入晚清民國之後,巴蜀人士已然不滿於古中國固有三教之援引,更進而廣泛及於歐美西學之援引。此實屬時代使然。因爲通觀中華文化之受外來文化的影響,前後共計有二:一爲佛教,二爲西學(王國維稱之爲“第二之佛教”)。佛教中國化的過程業已完成,并且對中國文化産生了巨大的影響;而佛教之所以能對中國文化産生巨大影響,實屬因緣際會使然。誠如王國維(1877-1927)所言,“佛教之東,適值吾國思想凋敝之後,當此之時,學者見之,如饑者之得食,渴者之得飲,擔簦訪道者,接武於葱嶺之道,翻經譯論者,雲集於南北之都,自六朝至於唐室,而佛陀之教極千古之盛矣。此爲吾國思想受動之時代。然當是時,吾國固有之思想與印度之思想互相並行而不相化合,至宋儒出而一調和之,此又由受動之時代出而稍帶能動之性質者也。”[70]
就“會通中西”一端而言,張頤(1887-1969)、賀麟(1902-1992)、唐君毅(1909-1978)諸人,便是個中顯例[71]。竊以爲,未來蜀學之發展,自然不能無視蘇氏蜀學之儀軌,且當接續三蘇之令緒,并合理借鑒張、賀、唐諸人之努力,即在“打通古今”、“融通三教”、“會通中西”十二字上用力[72]。
【注释】
[1]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委托項目(批準號:10@ZH005)成果之一。
[2]關於“蜀學”之定義與界説,當今學界尚未統一。本文采胡昭曦、舒大剛之説。胡昭曦:《蜀學與蜀學研究榷議》,《天府新論》,2004年第3期,第114~117頁;舒大剛:《晚清“蜀學”的影響與地位》,《社會科學研究》,2007年第3期,第165~170頁;舒大剛:《代序——論晚清“蜀學”》,《儒藏論壇》第二輯,舒大剛主編,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3~19頁。
[3]舒大剛:《〈蜀學叢刊〉序》,《吳之英詩文集》,吳洪武、彭静中、吳洪澤校注,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年。案:《〈蜀學叢刊〉序》簡潔明晰地回顧了蜀學發展的三次大高潮,本小節的撰寫參考該文而成。
[4]據蕭萐父(1924-2008)云,“五十年代中,蒙文通師偶赴京,賀師(按:即賀麟)爲之設宴於頤和園,招(湯)一介和我侍坐。賀師論及蜀學有哲思傳統,蒙師舉嚴遵之後續以揚雄爲例應之”,故蕭萐父有“蜀學玄瑩美,君平續子雲”之句(《吹沙二集》,成都:巴蜀書社,1999:739)。
[5]劉咸炘:《蜀學論》,《推十書》,成都:成都古籍書店,1996年影印本。
[6]李學勤説:“從晚清以後,中國傳統文化發展的中心位置有所轉移,當時遷移的重心,我認爲,一個是‘湘學’,一個是‘蜀學’。‘湘學’與‘蜀學’是在那時新形勢下形成的人文學術的兩大中心。”(《弘揚國學的標志性事業》,《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05年第9期,第1頁)
[7]如,宋人羅大經嘗云:“望稽古揆今,復君之位,以安天下。”(《鶴林玉露》卷一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宋]蘇轍:《歷代論一·並引》,《欒城集》卷七,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9][宋]蘇洵:《上韓樞密書》,《嘉祐集》卷一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0][宋]蘇洵:《嘉祐集附錄》卷上。
[11][宋]蘇轍撰,陳宏天、高秀芳校點:《蘇轍集》,北京:中華書局,1990:1270。
[12][宋]歐陽修:《薦布衣蘇洵狀》,《歐陽文忠公集》卷一一〇。
[13][宋]曾鞏:《蘇明允哀詞》,《元豐類稿》卷四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4][宋]蘇軾:《上韓太尉書》,《東坡全集》卷七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5][宋]蘇軾:《私試策問八首》,《東坡全集》卷四九,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6][宋]蘇軾撰、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北京:中華書局,1986:1013。
[17][宋]蘇轍:《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銘》,《蘇轍集》,第1126頁。
[18][宋]蘇轍:《書一首(爲兄軾下獄上書)》,《欒城集》卷三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9][宋]蘇轍:《歷代論一·並引》,《欒城集》卷七,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0][宋]蘇轍:《歷代論一·並引》,《欒城集》卷七,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1][宋]蘇轍:《自齊州回論時事書》,《欒城集》卷三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2][宋]蘇轍:《古史·原叙》,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4]《漢書》卷五六《董仲舒傳》:“制曰:蓋聞善言天者必有征於人,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此係漢武帝詔策賢良中引語,由“蓋聞”二字可知,此乃當時習見之語。
[25]此亦古代習見之語,姑引其二三於下。(1)《漢書》卷七五《眭兩夏侯京翼李傳》:“(京)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2)朱熹云:“又安知後之視今,不猶今之視昔;人之視己,不猶己之視人耶?”(朱熹:《答趙尚書》,《晦庵集》卷二九,文淵閣四庫全書本)(3)朱熹又云:“安知後之視今,不猶今之視昔耶?”(朱熹:《答趙子欽》,《晦庵集》卷五六,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6][宋]曾鞏:《蘇明允哀詞》,《元豐類稿》卷四一。
[27][宋]張方平:《墓表》,《嘉祐集》附錄卷下。
[28]賈大泉:《包容並蓄的蘇氏蜀學》,《宋代文化研究》第十五輯,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220~243。
[29][宋]曾鞏:《蘇明允哀詞》,《元豐類稿》卷四一。
[30][宋]蘇洵:《諫論上》,《嘉祐集》卷九。
[31]關於正統儒家對“經”與“權”的解釋,可參看舒大剛、彭華:《忠恕與禮讓——儒家的和諧世界》,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182~193。
[32][宋]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卷一三〇,北京:中華書局,1986:3118。
[33][宋]蘇洵:《經論》,《嘉祐集》卷九。
[34]以上引文,均出自《宋史》卷三三八《蘇軾傳》。(www.xing528.com)
[35][宋]蘇軾:《韓非論》,《蘇軾文集》卷四;《東坡全集》卷四三,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36][宋]蘇軾:《六一居士集敘》,《東坡全集》卷三四,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37][宋]蘇軾:《六一居士集敘》,《東坡全集》卷三四,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38][宋]汪應辰:《與朱元晦書》,《文定集》卷一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39][宋]蘇軾:《東坡志林》卷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0][宋]蘇軾:《韓非論》,《蘇軾文集》卷四;《東坡全集》卷四三,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1][宋]蘇轍:《古史》卷三三,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2][清]王夫之:《文帝》,《讀通鑑論》卷二,北京:中華書局,1975:72。
[43]彭華:《試論佛教倫理與道教倫理的“儒學化”》,《西華大學學報》,2010年第2期,第14~18、40頁。
[44][宋]蘇軾:《東坡志林》卷六,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5][宋]蘇軾撰、孔凡禮點校:《蘇軾詩集》卷三七,北京:中華書局,1982:2015。
[46][宋]蘇轍撰,陳宏天、高秀芳校點:《蘇轍集》,第1114頁。
[47][宋]蘇轍:《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銘》,《欒城後集》卷二二,《蘇轍集》,第1127頁。
[48]劉文剛:《蘇軾與道》,《四川大學學報》,2000年第1期。
[49]關於蘇軾與佛教(尤其是禪宗)的關係,可參看筆者以下二文:(1)《蘇軾與佛教人物的交往》,《華夏文化》,1998年第2期;(2)《蘇軾與禪師的交往及其影響——兼論蘇氏蜀學與三教會通》,《宋代文化研究》第十八輯,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0年。本部分之論旨,讀者不妨對照閲讀後一文。
[50][清]劉熙載:《藝概》卷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66。
[51][宋]朱熹:《蘇黄門老子解》,《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二,《朱子全書》第二十四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3469。
[52][清]黄宗羲原著,[清]全祖望補修,陳金生、梁運華點校:《荆公新學略序錄》,《宋元學案》卷九八,北京:中華書局,1986:3237。
[53]蒙文通:《道教史瑣談》,《古學甄微》(《蒙文通文集》第一卷),成都:巴蜀書社,1987:327。
[54]錢穆:《宋明理學概述》,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79:29。
[55]侯外廬主編:《中國思想通史》第四卷上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585。
[56][宋]秦觀撰、徐培均箋注:《淮海集箋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981。
[57]張錫坤等:《禪與中國文學》,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266~267。
[58]如,朱熹曾讚揚蘇軾、蘇轍的經學著作,“東坡《書解》却好,他看得文勢好”,“東坡《書解》文義得處較多。尚有粘滯,是未盡透徹”;“子由《詩解》好處多”,“蘇黄門《詩説》疏放,覺得好”(《朱子語類》卷七八,第1986頁;《朱子語類》卷八〇,第2090、2089頁)。
[59]關於“道”與“術”之别,可參看《莊子·雜篇·天下》。
[60][宋]蘇軾:《南華長老題名記》,《東坡全集》卷三八,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61][宋]蘇軾:《答畢仲舉書》,《東坡集》卷三〇,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62][宋]蘇軾:《宸奎閣碑》,《東坡集》卷三三,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63][宋]蘇軾:《上清儲祥宫碑》,《東坡全集》卷八六,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64][宋]蘇軾:《莊子祠堂記》,《蘇軾文集》卷一一。
[65][宋]蘇軾:《祭龍井辯才文》,《東坡後集》卷一六,《蘇軾文集》,第1961頁。
[66][宋]蘇軾:《思堂記》,《東坡全集》卷三六,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67][宋]蘇轍:《歷代論四·梁武帝》,《欒城後集》卷一〇,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68][宋]蘇軾:《大悲閣記》,《東坡全集》卷三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69]彭印川(彭華):《蘇東坡的養生之道》,《華夏文化》,1996年第4期。
[70]王國維:《論近年之學術界》(1905年),《静庵文集》,《王國維遺書》第五册,上海:上海古籍書店,1983年(據商務印書館1940年版《海寧王静安先生遺書》影印);謝維揚、房鑫亮主編:《王國維全集》第一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2009年:121;彭華選編:《王國維儒學論集》,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10:328。
[71]在筆者所撰以下四文中,均有紹介賀麟、唐君毅“會通中西”的文字:(1)《賀麟的文化史觀》,《湖南科技學院學報》,2006年第3期,第96~99頁。(2)《“同情的理解”略説——以陳寅恪、賀麟爲考察中心》,初稿載《“中國傳統學術的近代轉型”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中國·上海,2009年10月,第436~446頁;修訂稿載《儒藏論壇》第五輯,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0年12月,第32~58頁。(3)《唐君毅的中國哲學史研究——關於方法論的討論與比較》,《宜賓學院學報》,2001年第1期,第30~34頁。(4)《賀麟與唐君毅——人生經歷、社會交往與學術思想》,《宜賓學院學報》,2006年第8期,第1~6頁。
[72]在《宋育仁與近代蜀學》一文中,筆者表達過部分相近的意思。拙文載《蜀學》第五輯,成都:巴蜀書社,2010: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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