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下落不明已经很长时间了。崇仁虽然多次派人前往省城,终未能探知准确情况。在圆觉庵“缘”字照壁下“巧遇”贾明时,从他谈及怀玉时吞吞吐吐、不欲明言的举止,崇仁即隐隐约约有了一些不祥之感。崇仁不想把这种担忧告知当时重病中的老太爷,更不想告诉忧女心切的伊人。崇仁能够理解伊人与怀玉之间的那份特殊的母女情缘。
猛然听到怀玉被捕的消息,大大出乎了崇仁和伊人的意料。他们二人惊愕紧张地望着怀远,急切地等待着听到其后的消息。
躺在床上装睡的怀真,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怀远讲述着怀玉被捕后的情景。
同被捕的其他同志一样,怀玉遭到了敌人的严刑拷打。牢房内,不足二十岁的怀玉被双手反绑,高高吊起。手持皮鞭的凶恶士兵,一下一下用力抽打着。遍体鳞伤的怀玉,坚贞不屈地怒目射向敌人。
仿佛亲眼看到了怀玉受苦受难的场景,伊人浑身哆嗦着,眼泪不由自主地“哗哗”流下。
崇仁心痛而愤怒地捏紧了拳头。
躺在床上的怀真,颤抖着无声抽泣,终于强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伊人擦擦自己的眼泪,向床边走去。
怀远抢先一步,把怀真抱了起来。
怀真搂着哥哥的脖子,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伊人从怀远怀中接过怀真,自己泪流满面,却伸手替怀真擦去泪水。
“怀真娃,好孩子,别哭!听你哥继续说。”
“幸运的是,关押怀玉的监狱中,有几位我们自己的同志。为了营救怀玉和其他被捕同志,组织上想了很多办法……”怀远讲述了营救怀玉的过程。
怀远率领几名士兵提着酒菜食盒来到监狱门外。守门卫兵会意地开门放行。怀远及所带的士兵与狱卒们大吃狂饮。在怀远的指挥下,士兵们将醉酒的狱卒们分别捆绑、塞上嘴巴,锁进牢房里。
夜半时分,怀远背着怀玉,另有七八名士兵各背一个负伤的被捕同志,由牢房中鱼贯而出。
监狱门外,一辆接应的军用卡车发动机已经启动,贾明指挥劫狱的人们迅速上了车。卡车扬长而去。
乡村路边,送行的怀远向怀玉挥手告别。
怀玉招着手,乘坐马车驰向远方。那是一辆运送酒篓的马车。驾马赶车的车夫,就是崇仁因卖酒而结缘的省城的杨老板。
杨老板后来活到了很大年纪,年近八十岁时无疾而终。他晚年生活的最大乐趣之一,就是夏夜坐在省城城墙根下的板凳上,摇着大蒲扇,美滋滋地抿上几口西凤酒,炫耀地回忆几十年前的往事。他不会忘记,当年他就是因“真假李逵”酒品之争而直奔周原,从而与顺昌酒坊的东家姬老爷相识结缘。他还会自豪地说起,一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驱车近千里地将一名越狱的坚贞年轻女共产党人由省城护送到了陕北。而这名年轻的女共产党人,恰恰是姬老爷的亲闺女。有好事者问道,不顾自身风险,驱车近千里地,救人原因何在?是被救者系“越狱的坚贞年轻女共产党人”,还是因其“恰恰是姬老爷的亲闺女”?耄耋老人杨老板略一思忖,诚实地回答:两个原因都有,但恐怕主要是后者。
怀远向父母讲述了营救怀玉的经过,并表达了对杨老板的深深谢意。“多亏了爹的那位朋友杨老板,亲自赶着马车掩护怀玉逃出了省城。不久前刚得到消息,怀玉安全转移到了陕北。临告别时,怀玉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说是:我想咱娘、咱爹、咱爷了!想我可爱的怀真妹妹了!想咱的家乡周原了!”
众人长久地沉默着。
“总有一天,怀玉姐姐会来找我们的,会回到周原来的!”怀真童真的话语,却是坚信的口吻。
这“总有”的“一天”,最终还是来了。但来得很晚很晚,晚到了几十年之后。当五星红旗在全国飘扬之后,怀玉本有机会可以早些从北京回到周原看看,但她没有。工作过于繁忙、不图衣锦还乡,都是理由。真正的原因则是她害怕回到家乡。早在延安“抗大”学习时,她就得到了令她心肝俱裂的消息。自小生活的家园姬家大院早已经被一场大火烧成了废墟。城外的姬氏庄园也已破产被分割变卖,既不属于“姬氏”,也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庄园”了。家里的亲人们生死下落不明,一直杳无音信。从此,一想起她娘、她爹和她小妹,一想起她和她哥从小在爷爷奶奶呵护下生活过的家园,她就会整夜整夜地流泪。后来,她曾托人前去周原探问。去人只带回了一把家乡的泥土。家园早成废墟,家人无影无踪。家园,没有了。亲人,没有了。除了一把泥土,周原家乡还有什么呢?她怎么敢去让她触景生情、痛断肝肠的既无家园又无亲人的家乡呢?直到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她在某次会议参会人员名单中偶然看到了作家姬怀真的名字。这才有了她后来的周原之行。
这些当然都是后来的故事。
当怀远说完怀玉的脱险经过后,众人长久地沉默着。
伊人则陷入了沉思。她想起了许多许多的往事。
幼年时的怀玉所说的那些话。“我想要长两只翅膀,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伊人姐姐,你长得真好看!就跟我娘一样漂亮。”“娘,以后我什么事都可以找你吗?娘,以后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这些话语仿佛又在伊人耳旁再次响起。(www.xing528.com)
中山军事学院怀玉学习活动时的那些场景。怀玉在队列中严肃行走,在教室里认真听课,在操场小树林里引吭激情高歌。这些场景好像也在伊人眼前重新演过。
众人的沉默和伊人的沉思,被咴然传来的马匹嘶鸣声所打破。
怀远站起身,整整军容,规规矩矩地向崇仁、伊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又向怀真行了一个潇洒的花式敬礼:“爹、娘,孩儿告辞了!小妹,再见!”
崇仁、伊人相继起身。
怀真起身动作更快,并直接跑到怀远身边,拉住了哥哥的衣角,抬头提出了请求。
“哥哥,我可以骑一下你的马吗?”
怀远拍拍妹妹的小脑袋:“快去吧!就在大门外。骑在马上可别害怕啊!”
“我不怕!我要像哥哥、姐姐一样勇敢!”怀真蹦跳着率先跑出屋去。
屋外。皓月当空,天还没有破晓。
崇仁、伊人与怀玉并肩向庄园外走去。
“爹,娘,不必送了。过几天我还会回来的。爹,到时候也许我们还有事要请您帮忙哩!”怀远说道。
崇仁爽快地答应:“没麻达么!你们要干的事,都是有利于国家、有利于民众的好事!爹懂!”
庄园门外,卫兵一人手牵三匹马的缰绳正在等候。柳管家从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上将怀真抱了下来。
“娘,我骑过哥哥的战马了!”怀真高兴地向伊人跑了过来。
崇仁看着柳管家和卫兵手中牵着的三匹马,感到有些奇怪,不禁发问:“柳大哥,你这是……”
柳管家爽朗开心地说明情况。“姬老爷、姬贤弟,我和你的这个好娃儿子结拜成兄弟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他的带刀侍卫了!今日暂且将贵府的这匹马借过一用,等到了我们骑兵营地,再托人设法归还。到时我也不愁没有好马可骑喽!”
怀远补充说明:“爹,柳大哥一身好武艺,为人行侠仗义,我已把他聘为我们骑兵营的武术教官了,今夜我们就一起走了。”
崇仁对怀远的“柳大哥”的称呼大为不满:“柳大哥?你咋称呼哩?该叫……”
柳管家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姬老爷,姬贤弟,这是我和他兄弟之间的事,你就不要干预了。”
一旁站着的怀真,冲着柳管家大声发问。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柳伯伯,柳大哥,都不对呀!”
柳管家略一停顿,接口回答:“你还是按你的习惯,就叫我绿林好汉吧!”
怀真拍着手欢呼叫好。
众人皆笑。
怀远、柳管家跨上马后挥手告别。
三匹马在月色中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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