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在墓地哭祭过自己的爷爷姬府老太爷之后，遇见了同在墓地祭拜二老太爷的柳管家。从柳管家处，怀远才得知周公庙偶遇的那位老者竟是自己的二爷爷，也才听说了老太爷与二老太爷同日下葬前后的情景。于是，怀远又返回墓地，向自己的二爷爷补行了祭拜之礼。
离开墓地后，两人没有急于上马，而是倒背双手牵着马缰，一路并肩步行。
看着怀远悲痛而疚责的神情，柳管家以方才供台上燃香烟柱的变化为由头，说着宽慰的话。
“小兄弟呀！香烛之烟气，上通于天庭，下入于地府。看看刚才那烟气柱儿的变化，本是端端的直线上升着哩么，突然一下就像是被人给扭住了，拐着弯儿飘走咧。这就是说，你在墓前哭诉的一片心意，老太爷已经收到了，还在向你打招呼哩！”
对于柳管家的好意宽慰，怀远心存谢意。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爷爷临走前，一定还在为我操心担忧哩！但愿那烟气柱儿能为我们爷孙俩传传话。烟气柱儿的变化……。柳大哥，你懂得的还真不少哇！”
“哪里哪里！这都是从我的老爷，也就是你二爷爷那里学来的。十几年的管家，没有白当么！唉！二老太爷虽然见过你一面，你还为他揉过脚治过伤，但当时却素不相识。可惜他还不知道，这么一个好娃，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共党分子，就是自己的亲侄孙呐！”柳管家感慨而言，不无遗憾之意。
怀远看着抱打不平、豪爽忠诚且武艺高强的柳管家，由衷地发出赞叹。
“在我这个‘好娃’看来，柳大哥更是一条好汉！”
柳管家颇有点儿受宠若惊，一时兴起，提出了一条建议。
“承蒙小兄弟夸赞！既是好娃遇好汉，惺惺相惜，莫若咱就结缘拜为兄弟如何？”
怀远并不排斥地轻声一笑：“义结金兰？绿林好汉这一套！”
柳管家大为惊奇：“你小妹一见我，也说过这话——绿林好汉！”
“不过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你是好人！来，击掌为誓，义结金兰！柳大哥！”怀远伸出手掌。
柳管家欣喜地伸出手来，痛快地与怀远连续击掌三下。
“好啊！从此我就有你这么一个好兄弟啦！……不行，有点问题。你爹称呼我为柳大哥，你也叫我柳大哥，这辈分怎么算呐？”柳管家兴奋之余，稍有疑惑。
怀远一怔，随之释然：“称呼嘛，也就是个称呼，何必过于认真？柳大哥，你今后如何打算？”
柳管家沉吟着，不确定的口吻：“我本想是开设一家武馆的……”
怀远突然灵机一动：“柳大哥武功高强，不如到我的骑兵营来当武术教官如何？”
柳管家先是一喜，继而犹豫。
“跟着你老弟，我当然高兴还来不及哩！只是……我不想穿着你这号老虎皮，去欺压良善百姓、抓捕什么‘共党分子’。”
“‘好汉’！要相信我这个‘好娃’是不会干这号事的！军服嘛……，会变的！”怀远拍拍自己身上的军装，充满信心地说着。
远处，崇仁骑马疾驰而来。
骑马疾驰的崇仁，挥手高喊着怀远的名字。
“爹？是我爹来了！”怀远惊喜地向前奔去。
崇仁跳下马，直扑而来。怀远跑步迎上前去。父子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柳管家感慨地看着父子俩见面的情景。
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www.xing528.com)
“怀远娃！——”伊人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大声呼喊。
“哥——”怀真也从马车中伸出手来招呼着。
怀远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家了。崇仁和伊人也是很长时间没有得到怀远、怀玉的确切消息了。这期间，怀远、怀玉们经受了许多许多的磨难和考验。周原和姬府也发生了许多许多的变故。他们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说。
屋内，灯烛燃起。
崇仁、伊人和怀远挑灯长谈。
怀真躺在一旁的床铺上，似已睡着。
崇仁小声示意伊人。“去看看怀真娃睡着了没有，有些话还是不要让小娃听到为好。”
伊人走近怀真卧处，见怀真似已熟睡，便无声地向崇仁作了“睡着了”的口型。
侧卧的怀真，虽紧闭双眼假装睡着，但眼皮却动了几下。显然她也在偷听着这场谈话。
崇仁盯着怀远，回顾了当时的情况。
“国民党新军阀下黑手之后，一直联系不上你和怀玉，我和你娘都要着急死了。你爷还说，要是没有怀远这个姬家独苗男孙娃的确真消息，他是死不瞑目啊！多亏那天巧遇启民，他说你已安全转入军队工作，但对怀玉的情况却只字未提。”
怀远悲愤地说起了敌人的残暴行径。
“敌人举起了屠刀，残酷地杀害了我们多少同志！给爹传话的那位……，怎么会是巧遇？他是冒着生命危险专门来找爹的，就是为让老太爷知道他心里放不下的孙男还活着，让老太爷能够走得安心一些。”
“启民啊……”崇仁得知真相，感慨万端，百味杂陈地喃喃着。
“其实，当时他自己正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因为他心爱的妻子刚刚被敌人在省城北关外残忍地活埋了！……”怀远哽咽着，一时无法继续说下去。
“贾校长的媳妇？……”伊人不禁心头一紧，微微颤抖起来，似乎不敢相信。
怀远喘过一口气来，轻轻说道：“娘见过的。就是你们开玩笑，说是大嘴巴的那个姓白的女兵队长。”
伊人立刻想起了她去中山军事学校探望怀玉时的场景。
女兵宿舍里，众女兵围着探望怀玉的伊人。“大嘴巴”故作严肃地扮作媒人的口吻：“怀玉她娘，就在这宿舍的女兵中，给你挑一个儿媳妇，咋相？”怀玉笑着说道：“大嘴巴！嘴上也没个把门的！看把我娘给吓着了！”羊肉泡馍馆里娘仨单独吃饭时，伊人认真的口吻：“真要是那个大嘴巴女子做我儿媳妇，怕是不大合适，年纪有些偏大……”怀玉笑弯了腰：“娘！那是开玩笑哩！我哥还没有那个福气。那女子姓白，已经结过婚啦！人家那夫妻俩，郎才女貌，志同道合，恩爱得不得了！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想起自己说过的话，伊人感到很不好意思。她以抱歉、疚责的口吻解释着：“我不知道她是……。我当时只是觉得白姑娘有点话多。”
“在自己亲人面前话多，但在敌人面前，为了掩护同志，也包括掩护我姬怀远，她是宁死也不吐一字啊！”怀远眼中闪着泪花，讲述了白姑娘被捕遇害的情景。
国民党新军阀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之后，全国各地有无数共产党员、志士仁人惨遭杀害。白姑娘就是其中之一。敌人将白姑娘绑在老虎凳上，强逼着她说出“共党同伙”的下落。白姑娘紧闭嘴巴，咬紧牙关，宁死不肯出卖同志。凶恶士兵用铁钳捅进她的口中，企图强行撬开她的嘴巴。白姑娘张开嘴，连血带肉，愤怒地吐在凶恶士兵的脸上。省城北关城墙下，敌人挖掘了一个很大的土坑。白姑娘等八九个革命者，五花大绑，口塞破布，被凶恶士兵们残忍地推进土坑。一铲一铲的土，被扔进坑内。土坑渐渐填满，终于彻底填平。古老的城墙，悲凉的秋风。多少英烈忠魂，长眠于地下。
听着怀远的讲述，伊人沉浸在伤痛之中。崇仁则有着更多的内心体验。他义愤填膺，他悲痛难当。但他也从启民怀远们的坚忍奋斗和白姑娘的英勇献身中，看到了周原的希望和国家民族未来的希望。他觉得：人么！人生的理想目标就应当像关学大儒张载所说的那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启民怀远们的不懈奋斗和英勇牺牲，初心不也正是要为天下劳苦大众创立一个万世太平的好世道吗？在崇仁的心底，隐隐唤醒了一种萌动。他也想要加入启民怀远们的行列，或者力所能及地为“未来的希望”做些事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怀远接下来的话语，更是揪紧了崇仁、伊人为人父母的心，也触痛了小小的怀真。
“和白姑娘同时被捕的，还有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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